第9章 回首繁華如夢渺(9)
第一章回首繁華如夢渺(9)
回到酒店,葉先平和妹妹通了個電話,聽她絮絮叨叨地說着這幾天的情況,吃了什麽、去了哪裏、見到了誰,他忍不住插嘴道:“你回國也不過兩天,哪來這麽多事情做?”
葉顯寧頓了頓,關心他:“好吧,那說說你吧,你在幹嘛?”
他卻閉上了嘴巴。
好在葉顯寧習慣了哥哥的少言寡語,她自顧自地替他說下去:“你每天還能幹嘛呢?起了床就是游泳,游完泳就是練琴,練完琴你就該睡覺了。”
葉先平笑了笑。
她忽然換上了一個平平的調子:“你知道嗎?東景哥,再婚了。”
他一怔,從沙發上站起來,摸着百葉簾的珠鏈,像是在盤一串菩提子:“和誰?”
“我不認識,姓孔。”
“你人在北京,難免要碰到他們,可別露怯。”
她不想讓他擔心,輕輕松松地說:“這麽大一地兒,上哪碰他們去?”
葉先平勾了勾嘴角:“見着了咱也不怕,他們家……有什麽的呀?”
葉顯寧低低地“嗯”了一聲:“不說了,我休息了。”
“晚安。”他終是沒有告訴妹妹自己也回來了。
耳邊沒了聲音,先前藏在深處的不安和波瀾便接二連三地冒了出來,像浪似的,不斷前撲,拍打着他的心。
他偷偷去看過很多場葉顯青的演奏會,無論是獨奏還是和樂團的合奏,他總是買一個角落的位置,悄悄看着舞臺上總是一襲素色禮服的她,長發時而盤在腦後,時而散在肩頭;低頭彈琴的她,十指飛舞在黑白之間,最優美的音樂,被最優美的人締造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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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月色動人,他有種預感,今夜注定無眠。
走出房間,他搭電梯到四十層的酒廊,夜深了,正是這裏熱鬧的時候。服務生看到他,微微欠身道:“葉先生。”随後領他往一個靠窗的位置過去。
“平平?”
一道女聲絆住了他的腳步,葉先平回頭一看,竟然是代久儀,她還是穿着演奏廳裏的那身暗紫色套裝,孤身坐在窗邊,桌上放着一杯不加冰的威士忌。他的這位老師,喝酒的派頭一向烈性,從來只喜歡淨飲。
他有點兒詫異,還是先老老實實地叫人:“代老師。”
代久儀沒招呼他坐下,仰着頭問他:“什麽時候回來的?”
“昨兒。”
她擺出一副不快的樣子:“翅膀硬了嘛,回來也不想着要見老師一面是吧?”
葉先平露出他一排潔白的上牙,一個像是少年時代才有的無憂的笑容在他臉上漾開:“哪兒敢呀,來這兒不就是想着見您麽?”
“油嘴滑舌,”代久儀破顏一笑,“坐吧。”
葉先平坐下後叫服務生幫自己拿一只杯子和冰塊過來,又對代久儀說:“今兒借老師的光,嘗嘗您的威士忌。”
“喝我的酒,那可要按我的規矩來,”她指着那桶冰塊,左右擺了擺食指,“只許淨飲。”
說罷,她往葉先平的杯子裏倒了一點點琥珀色的田納西威士忌,甜蜜的焦香和木香很快飄出來。他盯着那只鐵藝裝飾的玻璃酒瓶,上面寫着“天堂之門”。
代久儀看他出神的樣子,拿起自己的酒杯,輕輕碰了碰他的杯壁:“你的巡演,什麽時候開到中國來?”
“啊?”葉先平仰頭,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辛辣的味道刺激得他忍不住伸了伸舌頭,“好辣。”
她看着他笑。葉先平、葉顯青,一個個上了世界舞臺,成為了在萬衆矚目下沉穩不出錯的大人,此刻他卻被一口威士忌酒辣得擠眉弄眼,打回原形,在她面前,他骨子裏還是個孩子。她放過他,往他的杯子裏盛了一鏟冰塊。
葉先平縮着脖子:“勞您放我一馬。”
“問你話呢,什麽時候回來開演奏會?”
“沒機會呀,”他晃着杯子裏晶瑩的液體,改口說,“過幾年吧。”
“在歐美開了一場又一場了,連金色大廳都去了,也沒想着請我去聽一次?”
葉先平特別不好意思:“您在臺下,我緊張。”
代久儀看看他,面兒上波瀾不驚地說:“今天青青在深圳音樂廳有演出。”
“是嘛?”他避開老師的眼光,“難怪您擱這兒呢。”
一提到葉顯青,空氣就像凝固了一樣,兩人相對沉默了很久,直到他的杯子裏的冰塊全都化成了水,和酒渾為一體,恰好隔壁一桌年輕的男孩女孩中間爆發出一陣響亮的笑聲,他擡頭看了眼老師,問道:“天音呢?”
提到女兒,代久儀雖然恨鐵不成鋼,臉上卻浮着笑:“不知道她要幹嘛啦,天天跟祁家那小兒子混在一起。”
“祁振京?”
她點頭:“他和西西一起弄了個建築公司……”說着,代久儀的聲音小下去,她在心裏斥自己嘴快,不該提杜西亭的。
果不其然,葉先平臉色沉了沉,在昏昏的光線下,愈發深不可測。
代久儀不僅知道當年的事,還是為數不多知道一些內情的人,這些年她面對自己的兩個高業弟子,明白他們心裏都沒放下,因此也總是對那些陳年往事閉口不談,可是今天,不知是不是酒精的緣故,她忽然就想勸他幾句。
“平平,以前的事,不管是杜家為了自保,還是真的落井下石,那都過去了是不是?你好好的,青青也好好的,杜家老大也再婚了,幾個小的也各自過得精彩,該放下的,就放下。”
葉先平沉默不語,拿起酒杯喝了一小口。
她又語重心長地補了一句:“不該做的事,就別做。”
他被說得臉上騰然升起一股潮紅,三只手指捏在杯子上,不斷地用力。
“平平……”
代久儀還想再說點什麽,他卻飛快地從椅子上站起來,低着頭不敢看她:“代老師,我先回去了。”
不等她回答,葉先平已經轉身往門口走去。
“葉先生,”服務生喊住他,追出去,“抱歉,酒廊的杯子不可以帶回房間。”
葉先平垂眸看向自己的右手,那只薄薄的水晶杯裏,還剩着一層褐色的酒水。他把杯子塞進服務生手裏:“不好意思。”
怎麽今天就跟着了魔似的呢?明明這麽多年他都忍下來了。葉先平孤零零地站在電梯裏,忘記按下樓層,可他絲毫沒有察覺電梯久久未動。
那天葉顯青打給葉顯寧的電話被他接起來後,他報上自己的名字,那頭的聲音停了停,接着,她說:“你好嗎,葉先平?”
還是那麽溫柔,低回柔巧地勾住了他的魂,她在哪兒,他就被拉到哪兒,腳步再也不聽自己使喚,跌跌絆絆地,踩到她的裙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