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猶有餘音繞回廊(5)
第二章猶有餘音繞回廊(5)
包廂裏,三個男人之間有和剛剛葉顯寧在時不一樣的熱鬧。
“杜西亭,除了打球,我就沒見過你戴隐形眼鏡。”凱普樂在杜西亭對面調侃道。
祁振京添油加醋地說:“你這和上班穿的簡直是天差地別,也太隆重了。”
“有嗎?”杜西亭被他們說得難為情起來,習慣性地擡手去推眼鏡,卻摸到了鼻梁,他又低頭扯了扯上衣,其實只是件乍看很普通的白襯衫,但在暖黃的光線下,能看清衣服上用白色的絲線繡着杭菊的花樣,不起眼,看見了才會覺得典雅。
凱普樂吃掉盤子裏最後一只牡丹蝦,問他們:“你們有沒有覺得葉顯寧變了?”
祁振京咬着筷子笑:“她到底多高了?昨天在酒店,她穿一雙平底鞋倒還好;今天高跟鞋一穿,根本和我一邊兒高了。”
“她以前也高,只是以前不穿高跟鞋。”凱普樂說。
杜西亭手拿筷子抵着面前的盤子,沉沉地說:“其實,我以前以為葉顯寧長大了會是像天音那樣的性格。”
他的話令其他兩人都沉默了。
這種沉默,是一種同意。
如果沒有那些事故的話,葉顯寧真該和盧天音是一種性格的人,嬌俏的、活潑的、無知無畏的、天生覺得別人就該聽自己的……說難聽點,就是有公主病的一個人。
可她沒有。
這盆本長在溫室裏的馨香粉白的芍藥,在最好的年紀,被丢進了冰天雪地之中。
覆了雨雪的芍藥,卻有別樣的濟楚。
葉顯寧推開包廂門,裏面靜靜的,她也沒有說話,靜靜地拉開椅子坐下,拿起筷子,把碗底最後一點點烏冬面吃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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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陣古怪的安靜裏,是杜西亭先說了話,他看向對角的葉顯寧,問道:“你在北京待多久?”
她小口嚼着面條,在他的目光裏把鮮甜的烏冬面吞進食管,等嘴巴空了才說:“我過幾天就要去上海了。”
他邀請她:“要不要來中橫建築看看,祁振京親自設計的大樓。”
祁振京眼睛一亮:“是啊,你明天來看看吧,我設計的樓。”
“再說吧,我有同事在呢,得看安排。”
“你倒是忙。”祁振京扁扁嘴,“诶,采訪我姐的那期什麽時候播?”
葉顯寧誠實地搖了搖頭:“不知道,等要播了我通知你。”
祁振京咬着筷子:“你回國竟然是先見的我姐再見的我?”
“不是诶,”葉顯寧想了想,“不算亞均哥的話,我最先見的是你哥。”
凱普樂問:“什麽時候啊?”
祁振京和葉顯寧都頓住了,他倆都是知道那是什麽時候的——是杜西亭哥哥結婚那天。
她不自覺地瞥了一眼杜西亭。
其實整整一晚,他都在看着她,即使整整一晚,她都沒看他幾眼。
昨天在酒店見到祁振京的時候,他也盯着她,可他的視線是熾熱的,是會讓人臉紅的,杜西亭不是。他的眼神柔柔的,像羽毛,像絨線,像一切綿綿軟軟的東西,輕輕的,卻撓得人癢癢的。
心癢癢的。
所以她偷偷看他在大家都開動的時候,默默地閉了閉眼睛,在做飯禱;把筷子伸到他面前的那盤玉子燒上時,偷偷看他襯衫上隐隐綽綽的杭菊。
恰似在遙遠的過去,她站在國旗臺上做護旗手時,偷偷看向臺下做國旗下講話的杜西亭,或是她穿梭在一個一個班級的方陣間督查大家做廣播體操時,偷偷打量站在隊伍末尾和祁振京打鬧的杜西亭。
上高中之後的杜西亭,個子一下竄得好高,臉孔又白淨,也成了會被女生默默暗戀的對象,偶爾有把心意付諸行動的女孩在他們班級門口叫住走出去接水的葉顯寧,遞給她一只信封說:“麻煩交給杜西亭。”
她瞥那個女生一眼——一個怯怯的女孩,送情書這種事都要挽着朋友的胳膊一塊兒過來。葉顯寧拿着那只淡藍色的信封走回教室,她和杜西亭的位子只隔了一條過道,她把手上的信封往他桌上一丢,附近的同學起哄:“喲,葉顯寧還會寫情書啊?”
她狠狠一瞪那人:“神經,上面寫着名字吶。”
她丢下信就離開了,耳朵卻仔細聽着身後大家對杜西亭的調侃,而他作為當事人,卻只是溫和地笑笑。
走出教室,她沿着窗戶往走廊盡頭的水房走去,隔着一扇一扇窗戶,似不經意地往教室裏看過去,他正好扭頭看着走廊,看着她,和她飛快地對視了一下,又轉回臉,擡手拿回被搶走的那只藍色信封。
忽然和她的目光不期而遇,杜西亭右手拿着筷子在空空的面碗裏夾了好幾下。
想了很久,葉顯寧才回答:“見到振杭姐的前一天晚上。”
凱普樂問:“你見到祁振京的小侄子了嗎?”
她說:“融融。‘祁樂’融融。”
凱普樂笑說:“眼睛超級大,半張臉都是眼睛。”
葉顯寧揚起下巴指了指祁振京:“他也是啊,振中哥也是大眼睛,真是好基因。”
桌面上傳來一陣響,四人不約而同地翻開自己的手機,是杜西亭的那只有來電,祁振京挨着他的肩,看清了來電的姓名,輕輕抿了抿嘴。
杜西亭把電話按掉了。
過了兩秒,電話又響起來。
三人都看着他。
杜西亭走到門外去接。是賈思敏打來的。
“怎麽了?”
賈思敏興奮地問:“你在家嗎?”
“我在外面。”
“我請我姐找了一個名設計師給小老鼠定制的衣服寄到了——你知道的,小老鼠有半個你那麽大,怎麽買得到合适的衣服,我就找我姐幫忙請人定做了一件。”賈思敏興致不減,“你什麽時候回家?我在樓下等你。”
杜西亭低了低頭:“謝謝,但我說不準時間,你放門衛那裏好不好?我回去再拿。”
“我晚上沒事,我等你。”
“敏敏……”
“說定啦!”她不給他拒絕的機會,飛快地挂了電話。
他們沒想到這個餐廳的隔音做得如此差,杜西亭在門外的對話被三人聽得一清二楚。
葉顯寧微笑着夾起盤子裏剩的一點點的燒鳥,了然道:“他是有情債吶。”
凱普樂和祁振京面面相觑。
眨眼間杜西亭就走進來了,神情無異地坐下,看桌上的盤子一只只都空了,已是該散場的時候,可他好像有點不舍得。
肖小月給凱普樂打電話來催,說她已經在路口等他。
祁振京看了看大夥兒:“那,走吧?”
葉顯寧站起來,提上她三十五厘米的大包,站在祁振京旁邊,平視他的眼睛,小聲說:“我買單。”
“得了吧,還真能讓你付錢啊?”
她也沒拉拉扯扯地堅持,脆脆地“噢”了一聲,随後說:“謝謝。”
祁振京幫她拿起包:“下次你請我。”
“你來多倫多,我肯定好吃好喝招待你。”
他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你的老巢,我肯定是要找個時間光顧一下的。”
葉顯寧和祁振京走在前面,凱普樂和杜西亭跟在後頭,他們走到餐廳門口,怕小月等得着急,凱普樂拍了拍葉顯寧的胳膊,說請她有空給自己做模特,然後揮着手快步先行離開了。
她拿出手機,許亞均果然給她發來了號碼,有兩個,他貼心地标注清楚,一個是早上八點到晚上八點,另一個是晚上八點到早上八點。
祁振京伸了伸胳膊——他總在一些心懷鬼胎的時候,做一些讓人能一眼看破的不自然的動作。他呲着牙看向杜西亭:“我也走啦,你送葉顯寧好不好?”
葉顯寧看了看祁振京:“不用,有人來接我。”
“安不安全啊?讓他陪你吧。”
葉顯寧似笑非笑地說:“你倒怪會使喚人的。”
“我是想陪你的,但不是怕天音吃醋嘛。”祁振京理直氣壯地說完,面對着兩人朝門外倒退,“我不管啦,杜西亭你得保證她完璧歸趙啊!”
門口來來去去很多客人,正是離店的高峰時段。
葉顯寧走到店外,輸入許亞均發過來的第二個號碼。
杜西亭從她的指尖抽走了她的手機。
“你……”她蹙眉。
“我送你,走吧。”
“真的不用。”她稍一伸手,輕易就拿回了自己的手機,手指按了兩下,撥通了電話。
杜西亭看着她,一點氣惱,一點無力,交錯盤旋在他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