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猶有餘音繞回廊(8)
第二章猶有餘音繞回廊(8)
中午杜西亭就接到父親的電話,讓他晚上回家來,家裏請了一個福州的師傅過來,晚上做撈化吃。
他婉拒了,不等父親再請,他就借口要開會,挂了電話。
下班前杜東景又打電話過來,和父親一樣的目的,他說:“這是你孝文姐在婚禮之後第一次上家裏吃飯,北北都在,你不在算怎麽回事?給人家擺架子麽?”
杜西亭對哥哥,是最聽話,哥哥既然打電話過來了,他本就沒有再拒絕的意思了,何況哥哥說完硬的,又來一句軟的:“你在北京哪裏吃得到正宗的撈化,難得爸爸找了個師傅來家裏做,你不回來,吃虧的可是你自己。”
于是下班後他回了家。
開車到家門前的那個巷口,車隊堵了一下,他探頭往前看去,一輛銀灰色的雷文頓停在路邊不動,後面的幾輛車按了好幾聲喇叭,終于那車有了動靜,剪刀式的車門升起來,從裏面跳下來一個女孩,一頭紅色卷發,穿一條牛仔背帶裙,兩條雪白的秀腿露着,線條健美,相當吸睛。
等女孩拐進巷子,那車發出幾聲轟鳴,往前風馳電掣而去,車流才又恢複了移動。
杜西亭看了看後視鏡,左拐開進巷子,緩緩開到那紅發女孩旁邊。
她扭頭看了眼這車,停住了腳步。
杜西亭把車窗降下來,看着她,問道:“杜北北,你從誰車上下來的?”
北北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擡手攏了攏她剛染的紅發,對堂哥露出一個微笑,含糊其辭:“我朋友。”
他眉頭一皺:“上車。”
“上什麽車呀?前面就到了。”北北說完,飛快地朝前跑去,一溜煙兒地閃進院門裏。
杜西亭泊了車走進院子,一眼就看見影壁前的花換了品種,先前的瓷缸撤掉了,換上了一只深色的陶盆,上面種着潔白的虎頭茉莉,馥郁的芳香,濃得醉人。
上房傳來嬉笑聲,他想了想,轉身走進右手邊的廚房,一位和李阿姨差不多身高的師傅正在爐竈前熬湯,穿着一身白色的廚師服,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的一節小臂青筋凸起,看着十分孔武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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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西,聽到有的吃撈化就馬不停蹄地回來了吧?”李阿姨看到他,打趣說。
他笑了笑,剛要說話,父親從門外走了進來,看到他躲在這裏,眉頭一皺:“在這裏待着做什麽?你嫂子、邱阿姨都在上房,過去去打招呼。”
杜西亭從櫥櫃裏拿出一只杯子:“我來喝點水。”
杜同文說:“客廳裏有茶。”
“喝了茶晚上睡不着。”杜西亭自顧自的從冷水壺裏倒了一杯水。
“才幾點?天都沒暗呢,哪裏會睡不着?”
他不理,拿起杯子一飲而盡,之後才看了眼父親:“我過去了。”
身後父親在詢問李阿姨準備了哪些食材,李阿姨一一答了,杜同文提起他年輕的妻子:“邱潔說想吃……”
杜西亭轉了個彎,那沉沉的男聲頓時聽不見了,北北誇張的笑聲傳到他耳朵裏。
“到底是怎麽做到的?孝儀姐你再變一次嘛!”
客廳裏,孔孝儀和杜北北側身向對方,面對面坐在一張沙發上,孔孝儀食指和拇指間豎着撐開一根橡皮筋,北北指間橫着撐開一根橡皮筋,兩人在玩一個橡皮筋穿越的魔術;杜東景和孔孝文貼着坐在中間那張沙發的左角,笑盈盈地看着北北被這個魔術騙得絲毫反應不過來;邱潔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孔孝儀和北北一旁,一件深紫色的旗袍緊緊包裹着她凹凸有致的身體,這顏色穿在她身上非但不顯得老氣,還襯得她年輕的臉龐愈發姣好。
邱潔朝他微笑:“西西,回來啦。”
杜西亭點點頭,向中間沙發上坐着的二人打了招呼,走過去在哥哥身旁坐下。
“西西,要喝茶嗎?”
孔孝文起身就要給杜西亭倒茶,杜東景攔住她:“他想喝自己會倒的。”
“你這個當大哥的,是一點不肯對弟弟好,”她執意站起來,拿起一只鈞瓷的海棠盞,倒了七分滿的壽眉放到杜西亭面前,“西西一看就是白天上班累壞了。”
杜西亭雙手拿起茶杯:“謝謝孝文姐。”
“小事兒。”她微微一笑。
杜東景扭頭看了看弟弟,杜西亭一雙明亮的眼睛透過鏡片朝他眨了眨,他又轉回去,手臂摟着孔孝文的腰肢。
客廳裏飄着一股淡淡的棗香,是從茶幾上那壺壽眉裏飄出來的。
杜西亭等手裏那杯茶不那麽燙了才喝了一口。
杜東景問他:“怎麽樣?知道你是喝不了苦茶的,壽眉算很甜了。”
“很好啊,我就喜歡甜的。”
“媽媽叫人送來的,是十年前的老壽眉了,”杜東景小聲說,“外公以前的一個鄰居的兒子開了間茶廠,媽媽自己在山上采的茶,送去那茶廠加工做成的茶餅。”
“十年了?”杜西亭看着手裏這杯茶,雖是最尋常的壽眉,可他的心情頓時就不同了。
“嗯,還有兩塊茶餅在我車上,走的時候你拿一塊。”
“好。”
北北玩着那兩根橡皮筋停不下來,硬是拉着孔孝儀一次一次給她表演這豎着的皮筋是怎麽穿過橫着的那根的。
“我都學會了,”邱潔伸過手,“孝儀,我來給北北變這個笨魔術。”
“真的假的?”北北挪了個方向,面朝邱潔,“邱阿姨你看懂了?”
邱潔一笑,腰肢帶着上身往前傾,顯得她的臀部線條愈發飽滿;她的食指和拇指撐開那根暗黃的橡皮筋,在北北指間的皮筋上碰了碰,眨眼間就穿了過去。
“天吶,”北北露出驚異的神色,“到底是怎麽變的?”
邱潔看向孔孝儀,與她相視一笑。
北北轉身看向中間那張長沙發上的三人:“你們看出來了嗎?”
杜東景和孔孝文看着北北,笑而不語。
她又問杜西亭:“你看出來了?”
“就只有你看不出來,”杜西亭站起來,從北北手上拿過橡皮筋,“笨,我來給你變一次。”
“北北。”邱潔在她身後叫了一聲,把自己手上的橡皮筋遞過去。
杜西亭站在北北面前,小腿頂着她的膝蓋,腿邊是孔孝儀偏向另一側的雙腿。他慢慢變換手指,自己手上的皮筋在碰到北北手上的皮筋時,把原先扣在食指上的皮筋移到了中指。
“诶?我看到了,”北北笑起來,一頭紅發跟着身體一起抖動,“你換手指了!”
杜西亭看她興奮不已,露出一個又寵愛又無奈的表情:“總算看出來了。”
衆人嘩笑不已,剛好李阿姨從廚房走過來,說開飯了。
他們往餐廳走去,遠遠就已經聞到豬骨湯的濃香。吃飯的長桌旁支了一張臨時的桌子,放着各種各樣的海鮮和下水。廚師站在兩只湯鍋後頭,手邊擺着七只青瓷湯碗,裏面裝着已經煮好的米粉。
杜同文坐在主位上,招呼大家坐下,又對廚師說:“林師傅,有一碗不放豬血。”
北北心直口快地叫起來:“大伯,哪有吃撈化不放豬血的道理的?”
杜同文看了看坐在手邊的年輕妻子:“呶,你邱阿姨不吃豬血。”
“你沒忘呀。”邱潔嬌俏地一笑。
杜西亭聽着,臉上沒什麽表情,拉開椅子在北北旁邊坐下,扭着脖子看廚師在餐桌旁邊表演煮撈化。他先前看到這架勢,以為父親是模仿在店裏吃撈化的樣子,讓人自己選要放什麽,不成想放這林林總總的一片,只是為了請廚師在旁邊煮給大家看。
不知怎的,他想起那天在亮馬橋吃烏冬面的時候,葉顯寧說祁振京的那句話。
“祁振京就是喜歡這種假把式——吃之前給你在桌邊表演十分鐘煮面的。”
他抿着嘴,險些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