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猶有餘音繞回廊(9)

第二章猶有餘音繞回廊(9)

孔孝儀微微擡眼看了看坐在自己對面的杜西亭,和自己一樣年紀,帶着一副斯文的黑色半框眼鏡,他和他哥哥,長得都很文氣、柔和,雖然乍看長得倒不太像,可細看五官,還是能看出其中一脈相承的部分的,到底兩人是兄弟。

他目不轉睛地盯着廚師煮菜,忽然間眉眼一彎,很快抿了抿嘴,把笑壓了下來。

她循着他的目光看向廚師,并不知道他在笑什麽。

廚師做好了撈化,李阿姨走過去把碗端到大家面前,杜西亭起身要去幫她,李阿姨邊忙活邊制止說:“太燙啦,西西,你別動,當心燙到手。”

看他起身幫忙,同樣是坐在最外側的孔孝儀坐立難安起來,看了眼姐姐。坐在對面的邱潔主意到,用眼神示意她不用。

“沒事的。”杜西亭伸手觸到碗沿,又立刻把手縮了回去。

北北看着他笑了:“你逞什麽能?”

李阿姨走過來,眼神瞟向廚房:“西西,你去幫忙拿蒜頭醬過來好不好?”

“好。”

孔孝儀看着他走遠了,視線又回到桌上——杜東景和杜同文小聲說着工作上的安排,孔孝文和邱潔正大贊剛剛杜西亭的表現,杜北北則一聲不吭地埋頭看牢了手機,嘴角挂着很甜蜜的微笑,手指飛快地按動鍵盤——孔孝儀略一挑眉,她這俨然是一副熱戀中的樣子嘛?

杜西亭手裏拿着一只玻璃罐回來了,北北收起手機,把他放在桌角的罐子放到桌子中間,掀開玻璃蓋子,蒜油的辛香飄出來。她轉頭朝李阿姨說:“太香啦,李阿姨,我來了北京之後就沒聞過這味道了。”

李阿姨正拿抹布擦掉桌沿斑斑點點的水跡,對北北說:“多吃點,北北,你看你瘦的。”

“她瘦?”杜西亭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北北,“她是看上去瘦罷了,上回我和她一道去健身房,她練腿和我一個重量。”

邱潔轉頭看看北北:“真的啊?北北,看不出來诶。”

熱熱鬧鬧的對話瞬間轉移到那個角落去了。總是這樣的,邱潔一說話,杜西亭就像嗓子被毒啞了似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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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孝儀完全能理解杜西亭這樣的原因,換做是她父親找一個只比自己大了兩歲的後媽回家,別說講話了,她連在一張桌上和人家吃飯都不會肯的。每每這個時候她就愈發佩服她的這位姐夫,他們一塊兒從院裏走進客廳,他竟然粲然面對這位還沒他年紀大的繼母,神情自若地叫了一聲“邱阿姨”。那副不動聲色的樣子,她在心裏直嘆,到底是他是這家的長兄。

她撥弄着眼前的這碗米粉,心思正悄悄地走神,身旁姐姐忽然說:“這撈化,到底是什麽呀?就是豬骨湯煮米粉麽?”

杜東景和父親的對話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結束了,他回答孔孝文說:“我也說不清,感覺就是撈米粉。”

孔孝文看向公公,問道:“爸爸,你知道這為什麽要叫‘撈化’麽?”

杜同文想了想說:“我記得本來是叫‘撈興化’,因為這個米粉是莆田的興化米粉,後來大家為了說順口點,就成了‘撈化’。”

孔孝儀往碗裏舀了一勺蒜頭醬:“所以撈化就是撈米粉,加上各種各樣的配菜?”

杜西亭從孔孝儀手裏接過舀蒜頭醬的小匙,說:“你把它想成是不辣的麻辣燙就好了。”

大家都笑起來,杜同文看着小兒子,眼角一道道魚尾紋炸開了花,滿是得意與自豪;杜西亭察覺到父親的目光,只是低下頭吃米粉,袅袅的水汽在他的鏡片上蒙了一層霧,他摘下眼鏡,放到了手邊。

對面忽然傳來手機震動的聲音,他看過去,孔孝儀已經把手機拿起來,另外一只手掩着嘴巴,小聲和電話裏的人交代了幾句。她把手機放回桌上,孔孝文小聲問她有什麽事沒有,她搖了搖頭。

杜同文在遠處看過來:“沒事吧,孝儀?”

她連忙擡頭,看着杜同文搖了搖頭:“沒事,杜伯父,是家裏阿姨打電話過來,說我養的小狗拉肚子了。”

杜西亭看向她,視線有點模糊,他微微眯着眼睛,說:“這段時間是有什麽病毒嗎?小老鼠前陣子也拉肚子。”

孔孝儀想了想:“可能是因為着涼吧,家裏冷氣開得太足了。”

他輕輕“嗯”了聲:“有可能。”

桌上靜了靜,杜同文拿筷子扒拉着米粉,看着小兒子,忽然冒出一句:“你看看別人,養貓養狗的,合情合理;就你好端端的養一耗子,古怪。”

他這話說罷,桌上更靜了,北北吸溜米粉的聲音都停了。邱潔心裏咯噔一下,連她這個做繼母的都知道,杜西亭養了一只緬因貓,起名字叫“小老鼠”,他這個做父親的竟然不知道?難不成聽大家說了好幾年的“小老鼠”,他都一直以為那真的是只老鼠?

杜西亭心裏像被潑了一桶冷水,即使他早看出來父親養孩子像養小狗似的,給吃的給穿的就行了,別的一概不關心,可真的聽到父親連小老鼠究竟是老鼠還是貓都不知道,他還是一下子亂了心跳,喉嚨澀澀的,聞着蒜頭醬的辛香,卻還是食不下咽。

一時間,連瓷勺和瓷碗之間清脆的碰撞聲都沒有了,只剩下偶爾傳來的一兩聲尴尬的咽喉嚨的動靜。

杜東景看看弟弟——他的嘴角勾着一抹嘲弄,而父親卻是一臉的理直氣壯,好像以為此時的無聲,是因為他說的太有道理、太無懈可擊。

“什麽呀,爸爸,”孔孝文笑着解圍,“‘小老鼠’只是名字啦,西西養的不是老鼠,是貓,一只黑的緬因貓。”

邱潔怯怯地看了一眼杜同文,而他臉上只是浮出了一閃而過的驚訝,緊接着又強辯道:“管貓叫‘老鼠’?這是什麽惡趣味?”

杜西亭瞥了父親一眼,戴上了眼鏡,沒說話。

依然是孔孝儀維持着場面岌岌可危的愉悅:“我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也以為西西養的是老鼠。”

杜同文終于笑了一下:“就是嘛,這名字真胡來。”

“年輕人嘛。”孔孝儀看了看杜西亭。

他很配合地朝她彎起嘴角。

飯後杜同文接到電話,有突發情況要前往處理,他跟着于秘書匆匆走了。杜東景和孔孝文站在門口送別父親,他低頭問她:“那我們也回去?”

孔孝文點頭說:“先送孝儀回家。”

杜西亭跟着哥哥走到車後面,司機打開後備箱,拿出一只袋子放到杜西亭車裏。杜東景拍着他的肩膀說:“媽媽的壽眉。”

他臉上難得露出一個刻薄的表情:“那你還留一塊給爸爸?暴殄天物。他看着壽眉準說比不上他春天收到的白毫銀針。”

“那媽媽寄三塊過來,你說是什麽意思?”

杜西亭頓了頓,說:“給北北啊。”

杜東景微微一笑,轉頭看了眼車子,司機已經在車門前候着,他走過去:“走啦,北北交給你了。”

看着哥哥的車子駛出巷子,他回到院子裏去叫北北:“杜北北,你要住這裏嗎,還是回霄雲路?”

北北低着頭在看手機,指間在鍵盤上飛舞,聽到杜西亭叫,她從沙發上站起來,眼睛卻還是緊盯着屏幕不放:“霄雲路。”

“那走吧。”他看着北北一副被手機吸了魂的樣子,皺起眉頭。

坐上車,杜西亭慢慢開着,出其不意地問了一句:“開雷文頓的那個是誰啊?”

“啊?”北北猛地轉過頭。

他悠悠道:“中國能有幾輛雷文頓?你要是不坦白,我自己去查也很方便。”

北北心中警鈴大作,收起手機放在腿上,看着他正言厲色道:“杜西亭,我已經二十一歲了,我也是有隐私的。”

他冁然。

“別像管小孩兒似的管我好不好?我做事心裏有數,不準你侵犯我的隐私,你得尊重我好不好?”

杜西亭看向北北,她義正言辭的一番話,說得他心裏竟然湧起一絲羞愧:“好吧,你有數就好。”

“哼。”她像是勝利了一般坐直了。

“別這樣,擋住後視鏡了。”

北北吃癟,又靠回椅背,過了一會兒,她看向杜西亭:“我要去法國待一個月,等九月份開學了再回來。”

他記得她是學法語的,于是說:“去法國檢驗你這三年的學習成果麽?”

北北嫣然一笑:“行嗎?”

“去呗。”他又問,“一個人?”

她看向窗外:“和我的同學一起。”

“噢,”他本要啰嗦幾句,可話到嘴邊,他只是簡單提醒她,“要注意安全。”

那一頭鮮豔的紅發不時飄進他的餘光裏,比對面駛來的轎車的遠光燈還要刺眼。他都忘了是哪一天,他在北北的鞋櫃裏看到有整整兩排都是高跟鞋。忽然有一種“‘杜’家有女初長成”的感覺,只是這個年代,不會再有“養在深閨人未識”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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