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人情冷暖非天造(10)
第三章人情冷暖非天造(10)
杜西亭下車往家裏大門走的時候,心裏在想,這段時間,回家的頻率實在有點高了。
就這樣想着,他扭頭看了眼院子外頭停着的兩輛車,後面那輛銀灰色的車是他的,和詹姆斯邦德在《幽靈黨》裏開的那臺一模一樣,線條圓潤流暢,盡顯英式的華麗和低調;前面的是一輛很普通的黑車,打眼一看,最顯眼的就是平臺上放着的兩面紅旗。他轉回身,這輛車在,爸爸大概在家。
影壁前的盆景又換了,這回擺上了一盆白菊,種在一只月白釉的圓花盆裏,底下一根細細的枝幹撐着上面生長茂盛的幾朵白菊,一個一個尺寸都不小,挺在鮮綠的葉片間,開得正盛,圓滾滾得好像一樹雪球。花盆放在黃花梨木的底座上,底座不是尋常的方形結構,而是從一整根木材裏做了镂空,仿盤根之形,面髹清漆,露出木頭本色。
以前他住這兒的時候可沒人在這上面花心思,一盆桧柏能從夏天放到冬天都不帶換的。
家裏靜靜的,李阿姨買菜用的那輛兩廂車不在,她估計是去超市了。
杜西亭往樓上走,推開他的卧室門,桌面上正如北北所說,放着兩只牛皮紙袋,他伸手撥開一只袋子看進去,裏面是一個淺藍色的毛絨玩具。他好奇地拿出來,居然是迪士尼的料理鼠王,一只淺藍色的小老鼠,戴着一頂白色的廚師帽,嘴巴微張,露出兩顆長長的大板牙。他忍俊不禁,真不愧是北北買來的東西。他又打開另一只袋子,裏面是一個黑底金邊的小盒子,頂上寫着法文的塞弗爾。他輕輕揚眉,裏面估計是什麽瓷器。他把盒子拿出來,打開一看,一朵白色的素胚玫瑰盛開在黑色的絨布上,在路易十五時代由蓬巴杜夫人設計,形态自然逼真,連花瓣微微彎折的曲線都流暢得恰如其分。
這朵瓷玫瑰,應該是給媽媽的。
他把盒子蓋起來,和料理鼠王裝進同一個袋子裏,把多出來的那只袋子壓平了留在桌面上。
今天不去公司,只是見媽媽,他就沒有抹發膠,頭發蓋在額頭上,一低腦袋,微微戳到他的眼皮。他擡手撥了撥,依然低頭看着這張木頭桌子,實在很老派,桌面上蓋着一塊玻璃,玻璃下壓着三張照片。
照片的右下角還有橘黃色的時間水印。
一張是媽媽抱着剛出生的他,一張是媽媽、爸爸、哥哥和他,還有一張是哥哥第一次結婚的時候,穿黑色禮服的杜東景和穿着雪白婚紗的葉顯青站在中間,他站在哥哥一旁,葉顯寧和葉先平依次站在葉顯青那邊;除了葉先平,每個人都笑得很開心,那時他只是覺得葉先平是一個冷靜到有點冷漠的人,對他,葉先平也永遠是一副不鹹不淡的樣子,也只有面對他妹妹的時候,他才像是活過來一樣,暖暖的,她做什麽他都會笑。
其實葉家所有人面對葉顯寧都是這樣的,順着、寵着、慣着,哪怕她只是指着月亮說那是圓的,全家人也會像是看到阿姆斯特朗踏上月球一樣反應熱烈。可能這就是為什麽她成為了那樣一個人,一個可以在他信念最崩塌的時候,拉着他的手爬出泥潭,帶着他像兩條泥濘的小狗一樣快活地在濕淋淋的草坪上打滾。
“叮叮”兩聲,伴随着震動,是有短信進來;他拿出手機看了眼,瞥到時間,他匆匆拿起袋子走出了房間。
北北的房間其實就是客房的其中一間,他沒有從外面直接走過去,在樓內往後繞了一下,隔着一個環形的樓梯,另一邊是哥哥的房間,往客房的方向,會經過父親的卧室。
他邊走邊甩着袋子,在“喀啦喀啦”的聲響裏,猛地想起來,裏面還有一個易碎的陶瓷器。他收斂了動作,只剩下他落在木地板上悶悶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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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東景的房間大門緊閉,門上還貼着一個大紅的雙喜沒摘。
杜西亭目不斜視地走過去,走廊上每十步左右就有一張齊腰高、兩掌大的方桌,古樸的紫榆木材質,上面放着暗棗紅色的瓜棱膽瓶,兩朵雪白的蝴蝶蘭、一叢深綠的五針松,還有一條高高豎起的龍棗枝,錯落插在瓶子裏,給這條昏暗的走廊平添一分生機。
他經過父親的房間,注意到那扇門并沒有關嚴實,一道黃色的燈光從門縫裏漏出來。他沒多看,徑直掠過這個房間,卻在走到下一張花臺前停住了。
他扭頭看向那一道窄窄的光,鑽進耳朵裏的,是一個女人輕佻的叫聲,尾音嬌俏得百轉千回,緊接着就傳來一聲拍打,和一個男人喘着氣的一句笑罵。
只停留了十幾秒,杜西亭五髒六腑泛起一股酸。他立刻走開了,快步推開北北的房門,窗前的梳妝臺上高高摞起一堆課本,他歪頭從側面看向書脊,找到那本《馬哲》抽出來。他幾乎是逃跑一樣的下了樓,快步穿過天井,邁出大門,和警衛打了招呼後鑽進車裏,大口地呼吸。
大中午的……
他有點不齒地“啧”了聲,從車裏找出眼鏡盒,摘下眼鏡放在腿上,拿出盒子裏那塊白色的鏡布擦了擦鏡片後,又重新戴上。
北北給他打電話過來:“你到哪兒了?”
他一手拿着電話,一手抓過安全帶扣上:“剛剛拿完你的書。”
“噢,”她說,“那你快到了和我說,沒有我的卡你車開不進學校。”
“好。”他盯着前面那輛車的白色車牌,“KA”打頭,結尾是“241”。
那時他第一次看到這輛車的車牌,哥哥和他說:“這號碼好不好,241就是愛死你。”
這不是爸爸的車,是哥哥的。
他眉頭一皺,艱難地咽了咽喉嚨——爸爸不在嗎?哥哥在嗎?
不知不覺間他的手心已經冰涼,緊緊握着方向盤,一動不動良久,直到李阿姨開着那輛紅色小車搖搖晃晃的鑽進胡同,停在他後頭,她拎着兩只竹籃敲了敲他的車窗,他才松開方向盤,黑色的皮面上留下濕濕的印子。
“西西,你今天回來啊?買了老母雞,特肥,炖湯怎麽樣?”李阿姨好像胖了一點。
“我回來幫北北拿東西,午飯就不吃了,她着急。”杜西亭熄了火,幫她拎過兩只籃子,一道兒往家裏走,“哥哥在啊?”
“嗯,他早上來給你爸爸送文件。”
“爸爸呢?”
“上班去了呀,”李阿姨讓他把兩只籃子放到桌上,“你快去拿北北的東西吧,別耽誤了。”
他又踏上了那條蜿蜒的木樓梯,心如擂鼓;臉朝上看去,明明是高處,他卻仿佛在凝望深淵。
早前他跟祁振京和天音一起去過紅螺寺,廟裏有位高人能透過你的相和八字看到你的未來。天音問他:“可以幫我看看我男朋友未來會不會出軌嗎?”
高人看都沒有看祁振京,也沒有問他要生辰八字,只是問天音:“我可以回答你,但你真的準備好接受答案了嗎?”
此時他手指摩挲着光滑的樓梯扶手,耳邊不斷響起那位高人的聲音。
你真的準備好接受答案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