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人情冷暖非天造(11)

第三章人情冷暖非天造(11)

李阿姨在廚房裏斷斷續續地哼唱着閩南語的《愛拼才會贏》,把竹籃裏的食物一樣一樣塞進冰箱裏,然後念着“生姜、蔥、香葉、花椒”,把這些東西一一從冰箱裏拿出來。

“诶?”合上冰箱門,李阿姨被剛剛走進廚房的杜西亭吓了一跳,“怎麽和貓似的,走起路來一點兒聲音沒有。”

杜西亭接着她剛剛唱到的那句唱下去:“七分靠打拼,愛拼才會贏……”

李阿姨笑着說:“诶呀,西西簡直可以去當歌星了。”

他抿嘴笑了笑,打開上排的櫃子,從裏面拿出一只玻璃杯。

李阿姨接了一鍋水熬雞湯:“東西拿好了?這麽快。”

冷水咕嚕咕嚕地倒進杯子裏,杜西亭說:“還沒有,想先喝口水。”

李阿姨扭頭看他:“天涼了,少喝冷的。”

他拿起杯子,腰靠着桌沿,他看着李阿姨系圍裙的動作,心情平靜下來。

廚房,最有家的感覺——難怪祁振京會喜歡董董。

蔥和姜的氣味飄進他的鼻子裏,漸漸就傳來雞肉的香氣,他捧着杯子,看着李阿姨煮飯的背影出了神。

李阿姨沒有回頭,忽然冒出一句話:“不是說北北很着急嗎?你還不給她送過去?”

“噢,”杜西亭放下杯子,拖着腳步往外走,“那我走了,李阿姨。”

“開車要慢。”她叮囑道。

杜西亭一笑,李阿姨有時候真像媽媽似的。他朝她擺擺手:“知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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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廊裏有習習的涼風,杜西亭不知不覺地就往樓梯走,身體在廚房裏貼上的那點溫暖,全被這陣微風吹散了,他忽然覺得好冷,手腳冰涼。

不等他往上走,樓梯上就傳來腳步聲,輕巧的步伐,拖鞋“啪嗒啪嗒”地敲在地板上。

“噢?”邱潔站在樓梯轉角的平臺,看到杜西亭,她眼裏閃過一絲慌張,“西西……”

杜西亭看着她,一動不動,一言不發——她拽着棗紅色絲裙的一角,尖尖長長的手指甲上貼着零星的碎鑽,裙子外面套着一條白色的牦牛絨披肩,天氣幹燥,幾根栗色的卷發被靜電粘在披肩上。比起漂亮女人,邱潔更是一個有女人味的女人,圓圓的眼睛,上挑的眼尾,細長的柳眉,她只是亭亭站在那裏,用她善睐的眉眼一點一點摹着他的眼睛,他就懂得哥哥為什麽會做出那種事——如果那個人真的是哥哥的話。

“你回來啦?”邱潔拉了拉披肩。

“我上去拿個東西。”他說。

“好,”邱潔緩步下樓,站在他身邊問,“你留下來吃午飯嗎?你哥哥也在,我去讓李阿姨多做一點。”

他聞到她身上大馬士革玫瑰甜美的蜜香:“不用,我拿了東西就走。”

“北北從法國給你買了禮物,在你房間的桌上。”

“好的,”他看了她一眼,“謝謝。”

她接住他的目光,微微一笑:“嗯。”

那種皮拖鞋硬挺地打在木地板上的“啪嗒”聲又響起來,邱潔走下了樓梯。

他抓着扶手站了兩秒,像是經歷了一場戰役一樣身心俱疲;松開手,他往樓上走,徑直轉向另一邊,在哥哥的房間前,他站定了,手像是有千斤重,他擡起手,敲了敲門。

“你怎麽回來了?”

杜東景的聲音是從他身後傳來的——從身後那條走廊傳來的,從父親的房間所在的那條走廊傳來的。

杜西亭轉過身:“你怎麽從那兒過來的?”

說話間,杜東景已經走到他跟前,手摸着衣領,不斷确認自己是否看起來一切無誤:“嗯?”

他看着哥哥的眼睛,又問了一遍:“你怎麽從那兒過來的?”

“噢,”杜東景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邱潔說他們房間裏有蟲子,讓我去幫她抓一下。”

杜西亭說:“我剛剛上來的時候碰到她了。”

“她說什麽了?”杜東景咽了咽喉嚨。

“沒說什麽,”他的聲音輕飄飄的,看出了哥哥的慌張,“她問我在不在家吃午飯。”

哥哥竟然會慌張。

竟然有事情會讓哥哥慌張。

他的心悄悄一沉,真相,似乎已經塵埃落定。

“你在不在家吃飯?”杜東景問。

杜西亭搖頭,看着哥哥的眼睛,黯黯地感到刺痛。

“你怎麽回來了?”

“北北讓我來幫她拿東西。”

“噢,對了,”杜東景領着杜西亭往樓梯另一側的房間走,“北北說給你的禮物放在你房間裏。”

他轉動把手打開門,空曠的房間,中央擺着一張床,床下鋪着一張深藍色的長毛地毯,而窗邊的那張木頭桌子,上面的玻璃板反射着窗外的風光——除了那一片藍天綠葉的投影,桌上空空如也。

“诶?”杜東景走到桌前,不敢相信似的在桌上摸着,“沒放這裏嗎?”

杜西亭站在他身後,手指伸進鏡片裏揉了揉眼睛。

“你已經拿了?”杜東景轉過身,看着弟弟,一點不安一閃而過,他很快就調整好了呼吸,留給杜西亭一個深不可測的神情。

可杜西亭一眼就看穿了他層層疊疊的僞裝,跨過密密麻麻阻撓,看到了他的心虛。

他怎麽可能看不出來呢?那是他的哥哥啊……

杜東景低頭看了看桌子,又轉回臉看向弟弟:“你拿啦,那只小老鼠?”

風忽然刮得急了些,玻璃上反射的樹葉左右晃動起來。

杜西亭覺得很灰心,誰都可以做那種事,除了哥哥——他心裏最敬、最愛的大哥。他人生的長桌早在十四歲那年就有一條桌腿被鋸掉了一截,這張桌子之所以沒有晃動也沒有歪倒,是因為底下墊了兩本書,十八歲的時候,父親的再婚抽掉了一本,而二十八歲的今天,哥哥和繼母的不倫,抽掉了另一本。這張桌子再也不會穩了。

看着哥哥的眼睛,他又拿食指的關節在眼角揉了揉。

他說:“沒有,李阿姨說幫我拿到車上去了。”

杜東景松了一口氣,大步走到他前面,又問:“北北讓你拿什麽?”

杜西亭恨恨地盯着哥哥的背影,恹恹地說:“她的課本。”

“她真是的,幾歲了還這麽丢三落四。”

他沒有搭腔,跟着哥哥走到北北的房間。

“什麽書啊?”杜東景歪頭看着桌子上厚厚的那摞課本。

杜西亭随手抽出來一本《法語閱讀教材》:“這個。”

杜東景瞥了眼:“行,走吧。”

兩人的腳步沉重、凝重地和深棕色的木地板和聲。

“诶,對了,”杜東景扭頭說,“你上午去醫院了是吧?”

“嗯,待了一會兒北北就給我打電話了。”

“情況怎麽樣?”他放慢腳步,和杜西亭并肩。

杜西亭的呼吸猛地一頓,他在哥哥身上聞到了一股淡淡的大馬士革玫瑰的蜜香。他右邊的眼皮跳了一下:“肺部拍的片子,醫生說大概率是肺癌,然後又做了活檢,要三五天出結果。”

“明天上午,我和孝文一起過去。”

聽到孔孝文的名字,杜西亭心裏又是一緊,他差點忘了,哥哥是結了婚的。那不僅僅是不倫,還是背叛,還是出軌。

杜東景問他:“明天我們去接你吧?兩輛車過去,媽媽又要唠叨了,”他夾着嗓子模仿媽媽的聲音,“要愛地球。”

杜西亭堪堪勾了勾嘴角。

他們走到了杜西亭的車子旁邊。這輛車,還是去年年底杜東景送給他的,因為知道他喜歡詹姆斯邦德。他的上一輛車、上上一輛車、在英國開的車,全都是哥哥買給他的。

杜西亭拉着門把手,忽然有一種奇怪的難過。

人是很容易忘記的,很容易忘記好,也很容易忘記不好。看到哥哥的一件不好,他就立馬忘記了以前的那些好;看到眼前的這件好,他心裏一酸,就願意忘記剛剛的那件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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