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春秋亭外風雨暴(7)
第五章春秋亭外風雨暴(7)
天氣已經非常冷,樹葉掉光了,黃雲漠漠下,幹巴巴的枝桠看起來格外蕭瑟。
杜西亭和北北的一禮拜之約到了。
天知道那一禮拜他過得有多煎熬。
禮拜三快下班的時候,祁振京來他的辦公室找他,磕磕巴巴地和他東扯西扯了一會兒,杜西亭有點兒不耐煩了,關掉電腦要下班,祁振京叫住他,試探地說:“北北……是真的嗎?”
“什麽?”他一下子站住了,扭過頭,不敢置信地看着祁振京。
祁振京舔了舔嘴唇:“她懷孕了……嗎?”
杜西亭走到他跟前,眉頭緊鎖:“你怎麽會知道?”
“也不是我一個人知道吧……都知道了。是賈思捷告訴我的。”
“怎麽會……她怎麽會知道?”
祁振京一下一下地扳着椅背:“所以,是真的?”
杜西亭沉默不語,很多很多的思緒跑出來,心如亂麻。
在他的沉默裏,祁振京又給了他一記重擊:“是和……許亞均?”
杜西亭沒想到只短短幾天,這件事已經傳播得沸沸揚揚,那許亞均,應該也已經知道了吧?他是什麽反應?北北又是什麽反應?
他給北北打電話,她一次又一次地挂掉,最後竟然封鎖了他的號碼。即便如此,杜西亭還是信守承諾,等到約好的一個禮拜之後,才去她家找她。一路他都憋着火,好像他多想管她似的,有這個時間,他幹點什麽不好?她要不是他妹妹,他根本都不樂意理她!
他輸密碼,卻沒想到北北把密碼換掉了,他足足按了十分鐘的門鈴也沒有人來應門,杜西亭想了想,打電話給北北在學校的輔導員,她說北北今天有課的。他說了謝謝,立刻開車往學校去。
他們還沒有下課,杜西亭臉色冰冷地站在教室外等。
來來往往的學生打量着他,杜西亭神色自若地站在那裏,穿着厚實的夾克,他稍微有一點熱。
葉顯寧去首爾了,她發信息過來,說電視臺派給她的助手換人了。
他記得她之前的助手的名字:“範蜀流被換掉了?”
“是啊,也不知道為什麽。”
“你問問他嘛,”他打着字,不知不覺地笑了,“你們反正是,街坊鄰居的。”
葉顯寧發來一長串的大笑,然後說:“我問了,他都不回我信息。”
“诶?怎麽會?”
“人走茶涼啊。”
“新助手怎麽樣?”
不等她回複,教室門被打開,幾個學生從裏面走出來,他把手機往口袋裏一塞,在一個個走出來的學生裏檢索。
“杜北北。”
北北低頭和朋友一起從教室裏出來,怎麽也想不到他會在這裏守株待兔,她吓了一跳,半個身體往朋友那裏靠過去。
他問:“下午還有課嗎,北北?”
她緊張地搖了搖頭。
“跟我走。”杜西亭抓住她的手腕。
她的同學急忙抓住她的另一只手腕:“沒事吧,北北?”
北北朝她搖頭:“沒事,是我哥。”
兩人一路無言走出學校,寒風凜冽,北北只穿了一件單薄的黑色毛衣,杜西亭冷眼睇她,脫下自己的夾克披到她肩上。北北感到肩頭一暖,攏了攏衣服,頭垂得更低了,跟着他的步伐,她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他跨一步她要邁兩步,咬了咬下唇,她終究是沒有叫他走慢一點。
坐進車裏,杜西亭問:“想清楚了嗎?”
北北扭頭看着窗外,不說話。
其實懷孕的事情是她散布出去的,她想争取一下,讓許亞均感覺到一點壓力,給自己一個圓滿的結局,可是這麽多天過去,他一個電話都沒有打給她,短信也沒有。她不信他是不知道這件事。北北想着想着,眼眶一酸,委屈極了。
杜西亭說的對,許亞均就是一個什麽都不敢面對的人。
她知道自己賭輸了,可是要人承認自己的失敗,很難很難。
北北可以裝聾作啞,可是杜西亭得說話,得幫她解決這個麻煩。他眼神森森地看着她頭頂新長出來的黑發,說:“許亞均已經知道了吧?他怎麽說?”
北北鼻子酸酸的,嘴角一挂,眼淚立馬湧了出來。
杜西亭猜測道:“他不敢見你?”
她不聲不響,淚水無聲地在臉頰上滑。
他明白她內心的傷感,看穿一個真心愛護過的人,一定是難受的。杜西亭看着她一頭紅發飄逸——北北是火焰一樣的女人。
哪怕是火焰一樣的女人,也有一顆水做的心。
杜西亭揪心不已。他實在是一個心腸很軟的男人,火氣會被淚水澆滅,他抽出一張紙巾,伸手過去幫北北擦掉鼻涕:“鼻涕蟲。”
他輕聲嘆息的那一刻,北北放聲大哭起來,雙腿縮在座位上,兩條手臂環抱住小腿,肩膀顫抖不已,臉憋得通紅,哭得稀裏嘩啦,形象全無。
杜西亭沒再說話,靜靜地坐在駕駛座上,看着前方的學校大門出神。
外頭風好大,車裏都能聽到風聲“嗚嗚”的呼嘯。
不知道過了多久,北北終于擦幹了眼淚,一下一下地打嗝。
怎麽會有這種讓人只想嘆氣的時刻?有時候杜西亭很希望自己永遠只是“弟弟”,責任都在哥哥肩上,他永遠可以在走不動路的時候朝哥哥伸出雙臂讓他抱,只恨現在是他做哥哥的時候了。
他溫暖的手心在北北的後背上拍着:“北北,你那天說的,很對……很對,我特別感動,我知道你很愛我,永遠無條件地支持我;我也很愛你。我們是一家人,沒有人會比我們之間更親、更近。”
哭了好一陣,她的眼睛此刻幹澀極了。
杜西亭無意識地加重了動作:“所以我絕對不會害你。我是真的不想讓你做傻事,你如果把這個孩子生下來,即使我幫你一起養,對你而言也是個麻煩。另外,生小孩對你的身體的傷害就不用我贅述了吧?真的,北北,不值得的。”
“我知道了,”她啞啞地說,“我聽你的。”
他驚訝地揚了揚眉,她終于松口了,雖然這種共識,并不帶給人喜悅。他确認道:“想好了?”
“嗯,”她低下頭,“你幫我約手術吧。”
禮拜五,北北沒有課,杜西亭幫她約了流産手術。
術前他陪北北做檢查,醫生拿着儀器在她的肚子上滑來滑去,指着屏幕上黑白的畫面說:“這個就是小寶寶。”
杜西亭看了半天沒看出來在哪兒,低頭去看北北,她感性地又紅了眼。
醫生聽了胎心,點點頭說:“寶寶很健康。”
北北忽然抓住了杜西亭的手。
醫生指着屏幕上隐隐跳動的一個東西,說:“這是寶寶的心跳。”
北北驚訝道:“他已經有心跳了?”
醫生說:“六周了,是該有胎心搏動了。”
她和杜西亭對看一眼,杜西亭握着她的手捏了捏。
“下午一點的流産手術,對吧?”醫生轉身伏案在檔案上寫着什麽。
北北瞳孔一顫。
杜西亭對醫生點點頭:“對。”
“回病房休息吧,護士到時候會過來叫的。”
“好,謝謝。”
回到病房,北北躺在病床上,雙手放在肚子上,其實什麽都感受不到,可她卻忽然有了一種切實的信仰,她的肚子裏,真的有一個生命。
和許亞均沒有一點關系,這是一個,在她的肚子裏的生命。
她創造的生命。
可是她要殺掉他。
北北一下眉頭緊鎖。
空空的病房裏,只有她和杜西亭,還有一瓶百合花,濃郁的芳香混合着消毒水的氣味,弄得她有點惡心。
杜西亭坐在沙發上開視頻會議,他本來是要去公司的,為了她,他把會議改成了線上。
哪怕和他吵架,哪怕吵到摔東西,她都清楚知道的,這個世界上最愛她的人,真的就是哥哥;她窮途末路時候永遠有的一個肩膀,就是來自這個哥哥。
她閉上了眼睛沉沉睡去,再醒來的時候,護士在門口叫了。杜西亭走到床邊扶着她下床,兩人跟着護士走到手術室門口,護士進去了,讓他們在門口等一下。
坐在走廊兩側的長椅上,北北忽然抓住了杜西亭的手。
“別怕,北北,”他側過去,讓她靠在自己肩上,“麻藥一打,什麽感覺都沒有了。”
她眨着眼睛,沒說話。
杜西亭捏了捏她的鼻尖:“你吓暈過去也可以,麻藥都不用打。”
北北輕聲笑了出來。
護士手上拿着一套手術服出來:“杜北北,進來吧。”
杜西亭和北北一道兒站起來,一直摟着她走到護士跟前。
他說:“沒事的,北北,別怕。”
護士多半以為他是她的男朋友,沒好氣地瞥他一眼。
北北跟着護士走進了手術間,在簾子後面她換了衣服。松松垮垮的手術服罩在身上,實在有種不着寸縷的感覺,她一下渾身起了雞皮疙瘩。躲在簾子後面,她悄悄探頭看出去,手術床邊擺着一盤銀光閃閃的工具,醫生和護士有說有笑地在做準備。她緊張得肚子叫了一聲,真真是覺得欲哭無淚。
“好了嗎?”護士在外面叫。
北北從簾子後走出去,護士請她躺到手術臺上。她拖着腳步,走得不能再慢。
“你——”
護士的話開了個頭,北北忽然轉身往出口跑去,一路飛奔沖出了房間,沖出了手術室的大門。
杜西亭坐在長椅上,看到身上只套着一塊綠布的北北,他剛要說話就被北北抱住了,她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鏈似的往下掉,顫抖着聲音哀求道:“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我要把他生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