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閻王成為人間打工人

閻王成為人間打工人

“爹,你說啥?”閻焱不可置信地盯着閻王,空蕩蕩的地府中回蕩着難以置信的聲音。

老閻王不慌不忙于寶座之上伸個懶腰。雖說是寶座,卻略顯寒酸,座椅通體發黑,其上覆有獸皮,表面打油磨損的辨不出是什麽動物。他語氣懶散地道:“咋了閨女?”

閻焱雙手叉腰有些不滿地看着父親。閻焱雖貴為閻王接班人,她卻喜歡一身白色布衣,好不樸素。這樣質樸的穿搭與她的性格或者地位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關系。對此老閻王也疑惑,自己的女兒為何鐘愛這一身老舊到打了不少補丁的破布衣裳。

老閻王讪笑兩聲,熊腰一轉跳下寶座。閻焱看着父王頗為滑稽地湊到自己身邊,對她說:“去人間歷練順便集齊信物一舉兩得不是?”

笑嘻嘻的聲音在耳邊傳來讓她不由得打個冷戰,一個箭步閃到柱子後躲藏,像只雞仔躲避黃鼠狼的谄媚。等了一會不見老閻王湊上來,閻焱心中困惑,按平時她爹定會死皮賴臉地湊到身前。

疑惑間她擡頭,只見老閻王身形顫顫巍巍的,一手扶腰,面色鐵青,另一只手招呼她過去,幾個字飄忽地從他牙縫中鑽出:“閨女,爹扭着腰了。”

閻焱無奈地将上了年歲的老父親攙回座椅,老閻王一邊捶腰,一邊自嘲般地笑笑,道:“哎呀,老啦老啦。”忽然他話鋒一個急轉彎,拍拍胸脯,嗓音洪亮地道:“爹還不能倒下,你還沒長大呢!”

聞此言,閻焱沉默片刻,随後她按住老閻王肩膀,輕拍兩下,大義凜然道:“爹孩兒去了。”說罷頭也不回地走了,活脫脫像個要英勇就義的将軍。

閻焱向前走着,沒料想老閻王在後方樂呵呵地感嘆道:“你的叔叔們早想見見你喽。”

離去的閻焱身形一怔,頓時花容失色,身形僵硬地扭過頭,大驚失色地問道:“哈?”

不由自主地,幾個強勢的影子再次霸占她的腦海:絡腮長須的大叔叔正死死盯着她,在那凜冽的目光下她宛然一只獵物,那雙豹眼生生要将她撕成碎片;皺眉瞪眼,連耳長鬓的四叔叔一手拿醒木,一手将她拎起訓斥,那如雷貫耳的教導幾乎将她耳膜刺穿……

想到這閻焱雙手捂住心口,兩腿一蹬直挺挺地向後倒去。立于寶座兩側的黑無常快步上前,及時從身後接住她。閻焱口吐白沫,兩手死死抓住黑無常袖袍,口齒不清地道:“範哥,救命啊。”

黑無常心如刀絞,面露難色,一板一眼地回她:“小主,我勾人不救命啊。”聞此言,閻焱再一個蹬腿,兩眼後翻,幾欲歸西。

似乎是對眼前景象習以為常,白無常緩緩走來負手立于兩人身側,滿臉無奈地嘆道:“差不多得了。”

黑無常以手揩去眼角淚珠,扭頭怒視白無常,斥責一聲,“你的心被牛頭吃了,沒良心的!小主都被那幾位吓成這副模樣,你還說甚麽風涼話!”

Advertisement

白無常也不動怒,冷哼一聲,屹立不動。見他這般反應黑無常更是怒上加怒,他抱着閻焱不敢大幅度動彈,只得困于原地無能狂怒。

路過的牛頭恰好聞此言,頗為不滿地叫罵一聲,“俺可不吃人!老黑你個犟驢活該被淹死。”

要知道黑無常生前為了等白無常,生生淹死在暴雨中。牛頭這一罵,可謂是吸引所有火力,黑白二人齊刷刷看向他,怒目而視。牛頭明白事情不妙當即撒腿跑了。

大殿之下鬧哄哄的,老閻王也不惱,只靜靜地癱坐殿上,笑眯眯地注視他們。整張臉像爬滿藤條的上古老樹,粗糙溝壑散布周身。

黑白二人眼神不斷碰撞,幾欲擦出火花。如果眼神可以殺鬼,那麽白無常早去投胎了,黑無常憤憤地想着。不一會,黑無常懷裏,閻焱揉眼擦嘴,伸腰打哈,迷糊地夾在二人中間,道:“又吵架了?我這是睡了多久?”

“小主,您沒事了!”黑無常驚喜過望,小心扶起閻焱,為她略微整理淩亂衣衫。

閻焱迷迷糊糊地應着,想起沒收拾行李轉身要走,擺擺手,“我走了。”

說到做到,閻焱徑直回到自己的房間收拾行李。拿開枕頭,翻開幾層床墊,将層層包裹其中的紅色瑪瑙挂墜小心翼翼揣在懷裏,按按實,待感受到與肌膚觸地涼意後她長舒一口氣。小手一揮,桌上物品盡數落入包中。藏玉佩,系包裹,整套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她大步流星走出地府,頭也不回地給老閻王揮揮手,任由背後的老父親哭成淚人,閻焱不帶有一絲猶豫地走向微微泛着白光的道路。

注視着女兒離去的背影,老閻王楷楷眼角,他的身邊立着黑白無常。三鬼目光皆随着光中鬼的消失再次注目前方。

“小主……”黑無常滿面憂愁地望向閻焱瘦小的背影。陰曹地府盡頭的光芒那樣的刺眼,那光生生地将那幼小的孩童吞入腹中消失不見。

“我們這麽做真的是對的嗎?”

他滿是疑惑,這一問是扪心自問,也是問天尋求一個答案。

沙啞的嗓音響起,沉沉地讓人的心思下沉“我們必須傾盡全力……”話音未落,他的聲音就來了個一百八十度急轉彎。這位老頑童的厚實手掌不斷落在黑衣男人的背部,大聲道:“老黑,我寶貝閨女靠你了!”

背部的沖擊讓黑無常挺直腰杆,他應允地點點頭,跑向微微泛白的道路上。

老閻王站在原地注視着他們消失的遠方,許久他轉過頭,面朝黑暗,對着身邊人道:“老白,走吧。”

立在一側緘默許久的白無常微微欠身,跟随自己的老主人走遠,一高一矮兩個身影陷入永無盡頭的黑暗沼澤。

……

一位胡子花白、骨瘦如柴的老人躺在床上,滿是皺紋的臉裂開了三道縫,渾濁的雙眼費力地睜開,竭力撐開無力的眼皮。幹癟的嘴唇裂開一條縫呼吸着空氣,渾濁的空氣吸入,幹燥的空氣夾雜着灰塵進入嗓子,老人幹咳兩聲,有些難受地閉上眼。

等再次費力睜開眼,一個白淨面孔毫無征兆地闖入老人的視野,她微笑着、晃動着、慘白的、毫無血色的。

閻焱笑嘻嘻地打招呼:“老爺爺你別害怕。”

友好的招呼沒有起到作用,眼看老人睜大布滿血絲的渾濁雙眼,他掙紮着幾乎要從床上躍起逃跑。

閻焱伸出雙手按住老人,這一按可是要了老命了。床上的老人大喘粗氣,用胳膊肘撐着自己,一點點挪到離她較遠的另一邊。

她頗為不解地低頭看看自己的身體,空空如也!她撓撓後腦勺,憨笑道:“對不起,忘記露出身體了。”她掐指,口中念咒,剎那間,一襲黑金色荷葉邊翻領寬袖的少女立在床邊。

“你怎麽一臉見到鬼樣。”閻焱頂着兩顆烏黑大眼,它們轱辘轉了一圈,她略作思考,“不對,我是鬼。欸,您別怕,我是好人……好鬼!”

閻焱心中暗忖:要好言相勸,讓老人家激動的心情平複。這是範哥教的,他從前勾人的時候都會用這招,雖然他每次都會被謝哥罵白癡就是了。

老人喃喃道:“難道我要下地獄了?我這輩子沒幹什麽壞事啊。”不知怎的,他後面半句話語氣虛得快飄起來。說完他就閉口不語,似有什麽隐情。

“老爺爺,不對哦,地獄是西方的,咱們是東方,要入地府的。”閻焱看着老人一臉認真地解釋。不知她從哪掏出一本漆黑冊子,一手托書脊,一手迅速查閱。許久她雙手合上,那冊子又稀奇地從她兩掌間消失,她道:“老爺爺一生行善積德,唯一惡行也已被寬恕,并無大礙。”

聞言老人靜默,許久他終于又問:“你是誰?”他心中早有答案,只是堅定的唯物主義告訴他這并不科學。

閻焱小心翼翼地回:“我是閻王。”她生怕再吓着老人。奇怪的是老人沒了驚惶失措和恐懼害怕,他平靜地躺在床上。閻焱靠近一看,老人面如嚼蠟,神思恍惚幾乎吓暈,她接着說:“本王想接手您的殡儀館,您看行嗎?”

在一家殡儀館工作,這可是閻焱來人間觀察好幾天,絞盡腦汁才找到最适合她做事之處。閻王在殡儀館送走別人,再回地府接人,這不陰陽一條龍接送服務。

老人一個白眼要翻上天,陰影中的一個頂着馬頭的鬼蠢蠢欲動,它手中的器物閃着幽幽綠光。

“老爺爺你聽我說啊!!!您先回來!”

角落裏的馬面雙手交叉置于胸前頗為不滿,滿身怨氣四散開來。

在一頓真·鬼哭狼嚎下老人再次睜眼,閻焱撲在床頭抓緊時間将事件緣由毫不保留的一籮筐傾倒老人耳邊,老人全程沉默,聽後一言不發,默然地閉上雙眼。

“你答應我就讓你在地府好吃好喝的,不答應就讓那邊的馬面立刻把你送走。”

老人瞟向閻焱所指的方向,馬頭、人手、馬蹄的鬼拿着催命符乖乖在牆角站起軍姿,遲遲不上前。收回視線,他道:“好。”

“好耶!”雖是心中感覺順利過頭,略微奇怪。閻焱不由轉頭對着角落勾勾手,“馬叔你今天先回去,明天來。”

馬面應着,轉眼間消失不見,好像巴不得下班。

老人心中感嘆:乖乖,真是遇到活閻王了。

随着馬面離去,他全身竟超脫奇跡地有了力氣,他拒絕閻焱伸出的援手,憑一己之力起身靠在床頭。

“大王,我該怎麽向別人介紹您?”

“我是您遠房侄女,王焱曉。”

老人倒吸一口冷氣,心裏念叨着:娘啊,倒過來不就是小閻王。

看老人怔怔地,閻焱以為他沒聽清,她又慢慢重複一遍,道:“‘焱’是三個火的焱。”

老人點頭道:“我懂。”

第二天,衆人齊聚館長辦公室。

“館長怎麽突然叫我們過去?”

“我這手裏還有個往生者等着去縫。”

“隊長讓我準備出車啊,急急急急急。”

“大夥兒聚聚,我宣布個事兒。”老人簡單地擡起瘦弱的胳膊指向閻焱,“以後館長就是她了,這是我孫女,仨火兒。”說完兩腿一蹬,雙眼一翻就去了。

仨火兒?閻焱一愣,她清清嗓說:“大家好,我是王焱曉。”

衆人面面相觑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對于這位想法捉摸不定的老館長下達的命令,他們早就見怪不怪。下一刻他們各司其職,該走的走,并且默契地留下幾人準備送走老館長。

這按部就班的樣子,打得閻焱一個措手不及,她擺手,一臉不解:“你們凡……你們這麽平靜嗎?”她拍拍胸口,險些就說漏嘴。

為首的是一位微胖中年婦人,一臉平靜看不出悲或喜,她頂着濃重黑眼圈說:“我們現在能為他做的就是讓他安心往生。”另外幾人點點頭,一言不發。

他們仿佛看淡生死,死亡發生在眼前,也沒有太大波動。閻焱掃視一眼衆人,每個人臉上都挂着或濃或淺的黑眼圈,面容悲戚,有人無聲地擡手抹去眼淚。

閻焱:“……”凡人已經這般看淡生死了嗎?她心中不解,明明從前不是這樣的,你們是那麽的疾惡如仇。她腦海中不由自主浮現出那位在月色下哭得梨花帶雨的女孩。

六十年前,一個十歲出頭的孩子死死抓住她的手,堅定不移地哭喊:“求你教我,我要殺鬼。”此後閻焱教她畫符箓,教她持劍,教她殺鬼。此後閻焱曾偷偷來人間遠遠地看過女孩,那時她已成為威震一方的降魔大師,一大一小兩人伴她左右。看到她幸福美滿,閻焱也算了了一樁心事,那之後她便鮮少立足人間土地。

思緒回來,閻焱對着那婦人,仿着那個女孩一字一頓地說:“請你教我如何讓他安生。”

婦人看着她沉默不語,半晌語氣頗為沉重:“你為什麽要選擇這份工作?”

閻焱眨眨眼,不由自主地問出聲:“什麽是工作?”此言既出,震得在場諸位一個愣神。所有人看着閻焱使得她一羞,撓撓頭,她試探性地回了句:“我沒有工作,這算原因嗎?”

又一次沉默,不知誰人說了句,“現在找工作确實難。”婦人點點頭認真為她解釋:“工作是勞動生産,是創造自我價值,也是賺取金錢,供養自己生活……當然這都是形式上的,最主要的還是賺錢養活自己。”

閻焱低頭沉思片刻,仰頭與婦人對視,她說:“我不懂你說的這些,但是我只想讓每位逝者得以安生,然後輪回往生。”

婦人疲憊的雙眼微微睜大,她的眼中多了絲亮色,她默默盯着閻焱。良久她心裏默默誇贊:“真是個好孩子啊。”

閻焱注意到其餘幾人看到婦人上揚的嘴角,那神情卻好似活見她了,那樣懼怕,又稀奇的樣子着實有趣。她心中嘆着:“凡人還是有趣……”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