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閻王夫人

閻王夫人

閻焱一臉蒙圈地看着氣氛冷到冰點的兩人,“霍什麽水,給我也嘗嘗。我吃得有些渴了。”

風生半卧床上,她臉色慘白但依舊笑着搖頭:“你喝糖水行嗎?”

“太甜了。”

“喝馄饨湯。”

“太燙了。”

風生:“……”

閻焱見風生一臉無奈,她只得眨巴着眼看向柯玖,她可憐巴巴地說:“柯玖……”在閻焱眼中柯玖雖然偶爾有些奇怪但是和黑白無常二人一樣,他們都像靠譜的大哥哥。

看着這雙烏黑眼眸,柯玖掃去臉上陰霾,他笑了,“我去給二位買水。”

逢風生叫住他,她說:“多少錢,我把這些錢都轉給你。”她一向不喜歡欠別人人情,也不喜歡接受別人任何帶有施舍意味的好意。

已經走到門口的柯玖擺擺手,他語氣溫潤地說:“就當是交個朋友?大家都是同事,互相照顧也是應該的。”

看着柯玖離去的背影,逢風生自知他不會接受還錢,也許一個大少爺真的不在乎這些?她轉頭對盤腿美滋滋等待的閻焱說:“焱曉你跟着去吧,我只想要一瓶礦泉水。”

閻焱一路跟着柯玖走過彎彎繞繞,她蹦蹦跳跳地來到醫院外的小賣鋪。烈陽下,她輕推墨鏡眯起眼,四處尋找那位又高又瘦的少爺。沒看幾眼,柯玖的身影高調地闖入她的視野,只能說他溫文爾雅,翩翩公子的氣質在人群中就像白鶴立于雞群。

炎夏的道路上四處可見穿着白色短袖的男人,柯玖也穿了身白色襯衣,他将西裝脫下放在病房中,畢竟出了殡儀館,衣服上的工牌可能會吓到別人,所以還是不穿的好。一條黑色西褲,襯出他筆直修長的雙腿,煞是好看。

閻焱三步并兩步來到柯玖身後,“柯玖,你真的喜歡風生姐姐?”

站在冰箱前挑選飲品的柯玖似乎被她突如其來的聲音吓了一跳,他後退半步,待細細思索她的話後,一抹緋雲浮上他冷白的臉龐,他略顯羞澀地點點頭,回:“我覺得她和我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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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閻焱感到意外:像什麽?家庭?性格?性別?想到這裏閻焱上下打量柯玖一番,柯玖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閻焱收回視線,性別是不可能了,應該不是女扮男裝,那平平無奇的胸脯和成男的肩寬怎麽都不像一個女人。

那就是性格了?畢竟這兩個人皆待人友善,為人親和。

看閻焱仍在苦思,柯玖彎腰一邊挑選冰箱中的雪糕,一邊不忘回她:“你還小,等你長大了就能知道了。”說完他問:“焱曉你知道逢小姐喜歡喝什麽飲料嗎?”

閻焱回了句:“礦泉水。”柯玖應了伸手去拿一瓶礦泉水。閻焱看着柯玖的背影,她似乎無意識地脫口而出:“可是我覺得你看她的神情不像是愛,更像是看獵物。”

柯玖付錢的手一怔,險些沒拿穩手機。片刻,他隐去驚愕的神情,他接過商品,臉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他回:“可能我是大灰狼,風生小姐是只可愛小羊,我這匹蠢狼不可救藥地愛上她了,有些瘋狂。”繼而他補充說:“一見鐘情就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一段愛情如果是一見鐘情,那麽許多合理的和不合理的東西正确與否也就不重要了,畢竟一見鐘情,誰都不好說。

閻焱沒在意哦了一聲,接過柯玖遞過來一瓶紅棕色飲料就要喝,柯玖已經将瓶蓋擰開大半,閻焱輕松擰開。內裏氣體湧出,她對嘴就是“噸噸”兩口,喝完,她兩眼發光:“哇!這是什麽,好好喝。”

柯玖:“這是快樂水。”說着他又遞給閻焱一只雪糕,他用哄孩子一般口吻地詢問:“嘗嘗?最近的新品,你這個年齡段的都喜歡吃。”

閻焱內心暗暗說了句:本王這個年齡段的小孩不是入土為安就是鬼魂。小夥砸,真按年齡來算,本王都能當你祖宗的祖宗了。

想到這,她看着柯玖不由自主地搖搖頭,柯玖一臉蒙的看着比自己矮兩個頭的孩子,對他露出“年輕人還是太年輕”的神情,并且像老年人一樣緩緩搖頭。

閻焱忙不疊地接過雪糕,撕開包裝袋“嘎嘣”就是一口,冰涼甜絲的雪糕入口即化,包裹外殼的巧克力脆皮入口即變得軟綿。閻焱咽下又仰頭喝了一口“快樂水”,她閉上雙眼,心滿意足。

她想:這快樂水真的太讓鬼快樂了,回去一定要讓孟姐把湯調成這個味,這樣的話,本王每次喝的時候也沒必要那麽煎熬了。

花花花花花花

柯玖被王笑嫣叫回去,聽電話裏說那對夫妻還在鬧事,殡儀館亂作一團。于是乎閻焱獨自留下來照顧住院的風生。

夜晚,閻焱閑來無事,她收斂氣息來到醫院下方供病人散步的小花園。她百無聊賴地坐在一張古舊長椅上。月亮已經爬上頭頂,這個時間幾乎沒有人會來,她散開氣息,靜靜的夜風中癱坐,觀察人間。

矮灌木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閻焱瞬間斂氣,目光緊盯灌木後黑色的身影。來者是一個女孩,她一身藍色病號服,身形消瘦,夜風吹動寬大的病號服,她的四肢細如竹竿,幾乎是一棵一吹即倒的小草。

閻焱眯起眼睛定睛一看,這臉上積滿不散病态的人,正是在殡儀館門前嘆息的、逢春生讓她照顧的女孩——花落顏。

花落顏彎腰蹲在一棵樹邊,在茂盛的雜草中尋找着什麽,她瘦弱的手臂不時将雜草輕撥兩邊,探究內裏。閻焱來了興趣,向前傾身,看着眼前人的所作所為。

月亮在天上又走了幾步,通過觀察閻焱知道花落顏一直在尋找石子,她的一只蒼白細長的手掌上已經擠了兩顆小石子。閻焱站起身子,慢慢踱步到花落顏身邊,一步步散開氣息。她俯身蹲下,加入尋找石子的隊伍。對于她的到來,花落顏沒有什麽表示,她一心一意地專心自己手中的事物,一刻不曾将目光散落其他地方。

不一會閻焱找到一把石頭,她伸手遞到女孩面前,“這些可以嗎?”

花落顏擡頭掃了一眼她蒼白的手,繼而搖搖頭:“太大了。”

閻焱不以為然地回:“這不是殺傷力更大?”她掂量兩下,沉甸甸的石塊在她手掌上墜落碰撞發出悶響。

花落顏不語,繼續專注于眼前,一絲不茍。

閻焱自知無趣,一揮手就把那些石塊撒回雜草叢中。她再次埋頭草中試圖尋找其他小小石子。不過半天她便集齊一手的小石子遞給女孩,問:“怎麽樣?”

花落顏眼球一轉,這一次視線在石頭上停留很久,她謝着伸手接過。她的皮膚觸碰閻焱手掌,閻焱心中一驚,心想:“怎麽會有凡人的手如此冰涼?這溫度和她這只鬼的溫度差不多冷。”女孩也察覺到了什麽,觸電般地收回手臂。只是一瞬,閻焱清晰地看到女孩手背上有着密密麻麻的紮眼小點。

這是被什麽打了?花落顏手指根根分明,纖細修長,近了看,便能看到關節骨頭突出,用“皮包骨”一詞來形容再合适不過。比起與她第一次見面時,女孩的臉上幾乎沒有表情,身形更加消瘦單薄。只有在逢春生面前哭泣的那次,她臉上獨屬于孩子的稚氣才明顯些。

兩人坐在長椅上,花落顏一心一意地挑揀一堆收獲的石子,選出的石子都銳利似子彈。分揀完畢,她從口袋中拿出一塊古舊懷表,表面打開,裏面的刻度磨損的有些看不清,一家三口的合照放在表上。她看完時間又放了回去。

閻焱抓住機會挑起話題,她問:“你叫什麽?我叫王焱曉。”說實在的,她身為閻王真的是第一次這麽想要開啓一個話題,絞盡腦汁想出的竟然是詢問名字。閻焱立刻安慰自己:沒事,見面問名字有什麽奇怪的。絕對不是本王不會聊天。

花落顏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回:“花落顏。”

閻焱附和笑了,她誇贊道:“好名字。”她對那張泛黃照片上的女孩十分好奇,因為那張臉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試探性地問:“這裏面的是誰?”

花落顏再次拿出懷表,眼中滿是懷念,她輕輕撫摸古舊的銅色表面:“我,還有...”她頓了頓,思索一番接着說:“...以前的爸爸媽媽。”

聽到第一個字閻焱便神色一愣,沒有聽接下來的話:“你說這照片上的孩子是你?”

花落顏也不看她,失神地盯着那張泛黃照片,而後她将照片放在臉邊,她示意閻焱看,“是我,那個時候我還很小。”

對比照片上揚起笑顏露齒微笑的瘦弱女孩,眼前的花落顏蒼白的臉龐稚氣未脫,還能看出來些兒時的模樣。唯一不變的就是她眼底無意識顯露的寒意,還是漠然地,厭惡的。

泛黃照片上分明是一個不過四五歲孩子,她笑着,但眼底寒潭令人毛骨悚然。眉目間仍舊盤踞着病态的虛弱之氣,久久不散。閻焱托腮将二者細細比對,待确認無誤後,她扶額倒吸一口冷氣:怎麽就在這裏遇上了啊,本王的……

十年前,一處偏遠山區有一座封建的村子信奉閻王。他們的傳統是:為閻王獻上六歲以下童女。如此這般便可以減少自己的村子的疾病出現。女孩獻給閻王當妻子,那麽兩邊就是結成了親家,閻王自然不會将死亡降臨他們的村子。對此他們深信不疑,這項荒謬的傳統也一直持續了多年。

一個黑衣女孩由于身體虛弱被村主任定為下一個被祭祀的人。

剛成為閻王不久的閻焱收到號召,她第一時間前往村子查看一番。誰曾想上任處理的第一件凡間事就讓她終生難忘。她甚至感到一股油然而生的可怕?人類的恐怖?還是封建迷信可恨?

等她趕到,一個壯碩的男人手中拿着一把明晃晃的殺豬刀,揮舞着要向祭壇上強撐紅色嫁衣的瘦弱女孩揮去。

在此之前閻焱去過枉死城,見到了那裏的幾只殘破的靈魂,她們都來自這個村子,她們是獻給閻王當妻子的幼女。當時地府動亂每只鬼皆分身乏術,他們沒有時間制止,這幾名女童在絕望中死去。後來閻焱問過六叔,這些靈魂殘破卻身着嫁衣女孩的死因……

她們沒有屍體,她們的血肉置滿金盆,她們的鮮血溢出銀杯,她們的骨頭高挂銅架。村子以她們的血肉白骨來祭祀閻王,以滿足他們自己的私心。她們的靈魂被巫術囚禁,她們只得撕裂靈魂逃到枉死城來求助。

眼看刀尖就要刺向女孩,閻焱慌忙掏出一張面具遮了臉,及時伸手将那劊子手的大刀接住。她一身冷汗,強忍着厭惡行了一番裝神弄鬼之事,成功讓村民知道了:這是本王夫人,你們不許動她。

村民們對這位突然出現在祭臺之上的黑衣人深信不疑,這可是從他們的眼前突然出現的!祂空手接白刃啊!這不是神又是什麽!是閻王響應他們的號召來了!

自這之後,村民将閻焱說的話視為神谕,他們以一萬分善意報以活下來的女孩。他們尊稱女孩為閻王夫人,而後将她捧上神壇開始供奉跪拜。他們生怕女孩一個不高興對着閻王說他們的壞話,将死亡下降于他們。

女孩獲得新生,閻焱知道村子腐敗不堪,她托夢女孩父母讓他們帶着女孩離開村子。父母經過幾年努力,終于擺脫這瘋了般的村子,看到了外面的世界,他們期待着能在新的環境重獲新生。他們漂泊異鄉試圖融入普通人,他們尋找一個屬于自己的家。

“咻”的一聲,閻焱回過神看去,花落顏手持一支迷你的小彈弓站在樹下,整個人呈拉弓射箭姿态。

這把彈弓做工十分拙劣只是一個彈簧的繩子綁在一個瘦弱的Y字樹枝上。她右手拿彈弓把手,左手将剛才搜集的小石子放在彈弓上,用力一拉,一石射出,擦樹葉而過。女孩一邊拉弓一邊漫不經心地問:“怎麽突然不說話了?”

閻焱沒頭沒腦地胡扯,“今天天氣不錯哈?吃了嗎您?”

聞言花落顏緩緩放下手臂,她扭頭望着坐立不安、眼神閃躲的閻焱,說:“怪。”

閻焱撇開頭不去看她,雙手搓了搓胳膊,她說:“我有點冷。”為了表現逼真,她抖了三抖。

花落顏不再看她,撚起一粒石子再次射出。“正常人八月會冷才有鬼。”

閻焱心想:可不是嘛,你身邊的就是閻王呢。

花落顏不再理她,一心一意地拉弓射箭。一顆兩顆,每一顆石子從樹葉中穿過,而後傳來落地聲。

她不知道落空了多少次,起初閻焱覺得她技藝不佳。看了幾次閻焱覺得奇怪,每一顆石子都精準的片葉不沾身,擦肩而過,只帶動了一股突如其來的風,引得樹葉沙沙作響。

幾次拉弓下來花落顏開始不正常地大喘粗氣,她雙手撐膝勉強直起身子,深吸一口氣小跑到樹後——最後一塊落石的地方,她蹲下撿起一片葉子,肥美翠綠,可惜上面有許多蟲洞。

閻焱正看着,她注意到雜草上,那顆被她擲出的石子邊地上還有一只蜷縮的青蟲。她四處一看,這每個落地的石子邊都有一點青色。閻焱猛然意識到,這棵樹怎麽這麽招蟲子?不對,這是在人工除蟲?

她不是空了或是偏了,而是将一只又一只的蟲子擊落!

這是人類可能有的視力和準心嗎?是難不成她有鬼上身?

花落顏沒有看到她一副“看見鬼”的模樣,她自顧自地、小心翼翼地捧着那片‘戰損’的樹葉放入一堆雜草中,夏天的落葉幾乎沒有,但她還是将樹葉放入樹的根部,用周邊的雜草輕輕遮蓋。

閻焱疑惑,問:“這是做什麽?”

花落顏有些自責地說:“我不小心把它打落了……”她接着說,“我的身體……”

話音未落,花落顏全身止不住地發抖,雙手幾乎不受控制地顫抖。剛才她射出最後一顆石子的時候,她的手臂已經抖得不成樣子。閻焱扶着花落顏在長椅上再次坐定。她脫下出門時被風生逼迫穿上的短衫,短衫披在花落顏身上,閻焱為她輕輕抓緊衣領向上固定,而後為她輕輕整理弄皺的衣領。看到她這番舉動,對方動作一滞,她欣然接受了這件算不上溫暖的外套。

兩人再次于長椅上坐定,閻焱再次想要打開話題:“那個你認識逢春生,是嗎?”

花落顏拉緊短衫默默點頭,良久她轉頭,“她在哪?我想去見她。”

閻焱出神地望着葬有一片落葉的雜草叢,她回:“她已經死了,葬在一堆青草中間。”

空氣又是一片死寂,一陣涼風攜着一個虛弱的聲音打破沉靜:“葬禮是哪一天?”

“上個月最後一天。”

花落顏又沉默了,那一天她在醫院與死神做鬥争。她成功了,她活下來了。但是逢春生死了……

她默默起身要走,走了兩步,她轉身神情複雜地看向閻焱,她張張嘴還是将口中的話咽了下去。

目送女孩走後,閻焱叫出黑無常。黑無常自樹後走出,閻焱出神地望着女孩離去的方向,她問:“範哥,這是你的後輩?”從小眼底藏有寒意,身體病弱不堪,周遭常伴死氣。這樣的體質非黑無常莫屬,更何況她幼時與閻王有過糾纏。

閻焱又問:“她是那個獻祭給本王的女孩,對吧。”

黑無常:“是的,是您的童養媳。”

聞言閻焱差點噴了,她回頭責怪道:“人家有自己的生活,和本王扯上關系幹什麽,多晦氣!”

黑無常微微欠身:“大王,您當初曾說她是您夫人,那些愚民自然把她當您的童養媳來供奉,君無戲言。一語成谶,她獻祭給您的那一刻,不管您和她是否願意,她都是您的夫人。倘若她與別人兩情相悅,這般後果只會是對方死亡。她身上的陰氣太重,絕非尋常人類能壓制得了。”

閻焱低頭若有所思,而後她又詢問了那個迷信村子,誰曾想黑無常言,那個村子無法探查。她心中稱了聲奇,默默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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