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你言而不信非君子
你言而不信非君子
未村的人都浸在夢鄉，等送走女孩們後，空蕩蕩的院子中只有閻焱一鬼。天上的雷鳴聲早已消失，四周一片寂靜，只有她立于天地之間。
她拿出漆黑簿子開始翻找，量子閱讀一般的速度讓她很快找到潘高知的兩位女兒。
她不喜歡草草翻動生死簿，現如今她已經不在意了，她只想快點完成任務，趕快離開這座比地府還要恐怖的村子。她頂着月色硬生生地看完兩百多村民的一生。
按照生死簿上所寫，閻焱徒步走到那個女人的家前，她推門進去，誰曾想女人聽到推門聲條件反射般地從炕上驚醒。她雙眸中滿是驚恐和戒備，但看清來者後她松了眉頭連滾帶爬地跪倒在閻焱身邊，她拉着閻焱的手不斷請求，“閻王大人請您救救我妹妹……”
閻焱低頭掃了眼女人，她淡淡地開口，“方才你不在人群中……”
女人撥開淩亂的發絲，她以渾濁的雙眼仰望閻焱：“我每天都要做重活，能多睡一會兒是一會兒。況且我不想湊這個村子的熱鬧。”
距離她被賣已經過了三十多年，她從當時十歲出頭的孩子已經變成疲憊困倦的中年人。時光在女人臉上留下不可磨滅的傷疤，閻焱看不出來這滿是皺紋的臉上還有什麽兒時的影子，她連眼睛都死去了。如果不是翻看生死簿，閻焱根本找不到她。
閻焱：“你妹妹在何處？”
女人打量一番閻焱衣衫似乎再次确認閻焱身份。她曾見過鬼村供奉的閻王，神像穿的衣裳與眼前少女的穿得一模一樣，身高也對得上。她的目光最後落在閻焱略顯稚嫩但又愁眉不展的臉龐，她回：“三十年前我妹妹被鬼村賣了，他們說要獻給您當夫人。”
聞言，閻焱深吸一口氣她疲憊地閉上雙眼。又是鬼村。幾次深呼吸下來，她勉強讓自己的聲音變得舒緩些，“你可要見她？本王帶你去見。”見女人連連點頭，閻焱又說：“見過之後你便會永遠忘了她，亦不會記得今夜發生的一切。”
夜色盡數為耀陽讓路，天邊泛起一道白光，已是清晨。光照下女人臉上皺紋散開，清風拂過蒼老臉龐，為她拂去滿臉的惆悵。
閻王能帶她去哪見妹妹？說明妹妹已經死了。她不願相信的事實遲了三十年還是來了，她心中竟有些釋然。她緩緩開口：“見過了就安心了，也就放下了。”
閻焱心中嘆氣：真的會放下嗎？倘若知道自己妹妹生前遭受了那般獻祭，又怎能放下。
……
閻焱剛落足枉死城，卞城王中氣十足的聲音橫跨城池進入她耳中，“侄女！想叔叔了是吧！”下一秒她的六叔随聲音而來直跨半城給了她一個大大的熊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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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懷裏的女孩沒有反抗，她只是艱難地呼吸擠出幾個字，“六叔，我爹在這嗎？”
聽到這平淡不似從前的聲音，卞城王安穩放下閻焱，他彎腰看閻焱，身上的盔甲發出清脆的碰撞聲，他回：“他去別處了。”話音落下，亦使閻焱嘴角落下，眉頭不展。
一股奇怪的感覺湧上閻焱心頭，她一直慢父親一步，兩人總是擦肩而過。感覺就像兩人刻意躲開彼此。
失落的情緒快速被閻焱壓下，她笑笑說：“六叔，這位姑娘要尋她妹妹，可否讓二人見上一面？”
蒼白的唇色，比以往更加慘白的面龐，眼前的女孩努力勾起唇角還原從前的歡笑的模樣。只是微蹙的眉頭掩蓋不住半點難言悲傷。卞城王喚來剛追上他的鬼兵，在耳邊吩咐幾句，鬼兵側身引着女人去了。
長街上的集市依舊熱鬧非凡，悲傷的閻焱與這裏格格不入，她勾唇得越高越将自己推離這歡喜的氛圍。
卞城王生前征戰，死後為王，什麽大風大浪他沒見過，但是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強顏歡笑的侄女。
他僵硬地拍拍閻焱肩膀，幹巴巴地說：“上次你走之後，六叔學習凡人整出了個‘視頻聊天’，這以後我們也可以随時随地見面談話。”說着他寬大的手掌上凝出一枚漆黑将軍令。這枚比他贈與閻焱的那枚遜色許多，不管是從色澤還是重量上，皆不可比肩。
在兩人有些僵硬的氛圍下，将軍令閃爍着幽幽綠光打破寂靜，它照得卞城王如獲救星一樣地露齒大笑，他迫不及待地接聽。
卞城王對着對面的虛影翹起大拇指，“二哥！你來得真是時候！”
對面的楚江王雙眼沒有擡起，他依舊伏案批閱堆積成山的案牍。他道：“叫賢侄出來，我有話與她說。”
受到冷落的卞城王沒有不高興，反而樂呵呵地把一邊自我罰站的閻焱推到他身前。
閻焱再一次畢恭畢敬面朝虛影道了聲：“二叔。”
待聽到閻焱的聲音，楚江王才擡起頭短暫解放于書山之中。“賢侄我不會将信物奉上。”
福禍不相依，厄運前仆後繼地砸向閻焱，她怔怔地張張嘴一時發不出聲響。她身後的卞城王臉上更是一臉不爽，他橫眉豎眼瞪着自己二哥。
他的消息一向靈通，得了‘視頻通話’的将軍令後他便天天騷擾其他九殿，其餘兄弟的八卦流言他可謂是爛熟于心。
他開口就罵：“你個固執的老頭說好了要給，如今又不給。言而不信非君子！”他滿臉通紅就像和哥哥發脾氣的弟弟。
楚江王不理他繼續對閻焱說：“村子裏的人全部死亡，且不見了靈魂。二叔也無法查出個所以然，賢侄是否知道此事？”
死了？離開時還沒有這事！閻焱睜大雙眼，低沉沙啞的聲音從她微張的口中磨出，“不知……”
楚江王嘆氣，“你沒有考慮全面，你遠沒有成長到能接受十王力量的程度。”
眼見他咽氣要開始教育閻焱，卞城王上前一步怼了一張剛正不阿的大臉在虛影面前。一張巨臉突然貼近吓得對面楚江王眉頭一皺往後退了退。
這一舉動惹得楚江王身邊兩鬼瞪大雙眼，暗暗贊嘆：六殿牛哇，能讓二殿離開長案十寸。
卞城王大喊：“閉嘴吧，叨叨叨的。我就說一句話。”他清清嗓，中氣十足地說：“言而不信非君子”
楚江王正襟危坐，“她還需要時間成長。”
“你言而不信。”
楚江王：“十王力量強大不經反複考量怎麽能給。貿然給了不是害了侄女！”
“你非君子。”
楚江王：“6。”
卞城王假裝抓耳，他問：“幹啥？叫我？”
楚江王：“……”
被卞城王煩透頂的楚江王也去學習了一段人間的知識，只不過他發現人間的一個‘6’簡單痛快是個萬能回複方式，而且一字既出表達意思可謂是直抒胸臆酣暢淋漓。此間他也見過另一個可以表達情感的二字詞彙，只不過還是單個‘6’來得一筆合成。批閱奏折時一筆帶過也簡單高效得多。
兩王之間劍拔弩張的，恰此時，鬼兵引着女人回來。她的身邊飄着一位不過五歲的女童。女人見了閻焱連連道謝。
不等她高興多久，閻焱将滅村的消息告知于她。意料之中的那女人哭了，閻焱正要安慰，不承想女人喃喃：“我自由了？”繼而她哈哈大笑起來，時而癫狂時而悲傷。
飄于她身邊的女孩徒勞地伸出透明的小手為自己的姐姐擦去淚水，女人擺擺手示意她沒事，她對閻焱說：“這是我四十二年間聽到最好的消息。”她看向五歲女孩笑了笑說：“我以後啊就留在這陪你了。”
閻焱忘了悲傷，她連忙勸：“不可，陰間之地凡人不可久留。”
哪料女人直接回：“那我便自殺，傳言自殺的人會入枉死城。我這一輩子活夠了，媽媽和妹妹都在地府我也留在這裏。”
不等閻焱作何反應，二王一臉紅一臉青。卞城王失了往日的豪邁大笑，他厲聲訓斥：“我枉死城是為無所歸的亡魂一個栖息之地，不是供人尋親的！”聲音洪亮得讓過往鬼怪抖了三抖，一時間集市上的煙火氣也弱了三分。
楚江王沉着臉翻動案牍，不一會他幽幽開口：“你半生皆困于苦難，而今重獲自由之身何不去看看這萬千世界？”
女人沉默，她身邊的女童也拉扯她。閻焱勸：“你家小妹還沒來得及長大便離世，何不代她去看看這世間？”
女人與女童對視，女童烏黑眼眸面時着急擔憂，女人自知失言，她仍然不松口咬着牙說：“我四十二年的人生有三十年全在受苦，我不想再繼續了。”
聞言卞城王一下炸開，“小年輕成天想着什麽死啊死的，你才活了多久？活着就好好活下去。難不成你來地府游了一圈後覺得無趣，還要起死回生重返人間不成？你要知曉凡間人可以選擇來地府，陰間鬼絕不可能重返人間，此是一條單向路。”
一番勸阻之下卞城王贈女人一枚将軍令使女童入此間得以陪女人游蕩這世間。他還不忘贈閻焱一個将軍令以便随時‘視屏通話’。
……
未村中，一大一小兩個女人站在村口。
‘楊茗月’挑眉問：“你當真要同去？”
紅曦點頭。
楊茗月身上浮現一團黑色霧氣落在紅曦身上，得了黑氣的‘紅曦’一揮手，楊茗月的身體便消失不見了。
‘紅曦’突然想到了什麽，她捂嘴紅唇揚起微微一笑，“忘與你說了我是要去吃人的。從這個村子開始吃，哈哈哈。”肆意的狂笑聲籠罩整個村子，那些躺在床上的人還在閻焱送他們的夢境中酣睡。
一夜之間所有未村人變成軀殼，靈魂消失。
‘紅曦’跨了百裏，到了未村左方位的鬼村。這裏陰森森的，她神情淡然地走着。這裏便是名單上的村子，她要吃的人都在這了。
月色中一男人雙手插兜漫無目的游蕩，‘紅曦’直接吞了他的靈魂，滿不在乎會誤傷好人，因為這個村子裏全都‘榜上有名’。
待她仔細吞噬後仔細探了這人記憶，她揚起笑容，心道：不得了啊，我竟有個夫人？
她也知曉為何這個村子裏沒有一個好人，自從花落顏一家離開村子後，越來越多清醒的人選擇離開鬼村去往外面的世界。十年間好人不斷向往外面，自然而然地固執地、作惡的人都留了下來。
‘紅曦’走了幾步，透過樹冠灑下的月光，她依稀看見村子中央廟宇中供奉的神像有些許像某個惹人厭的家夥。她走近，手中燃起綠色鬼火，幽幽的暗綠色火光照在那道貌岸然的神像上。滿面堆笑的神像正是那表裏不一的玉皇大帝。
他越笑，‘紅曦’就越生氣。她稚氣未脫的臉上，那張嬌豔欲滴的小嘴止不住地抽動，她明亮的眼眸惡狠狠地盯着面前神像。她直接舉手将手中鬼火砸向神像，神像被砸了個粉碎。破碎的石塊和滿地塵土混在一起。
見滿地狼藉，‘紅曦’滿意地扯起嘴角，她洋洋得意地道：“黃天？當你的黃土吧。”
哪知她話音剛落，一道雷徑直劈下直指她所在的方位。‘紅曦’立即躲開，落雷沒有傷及她分毫，倒是把地面烤焦了一大片。這雷控的分毫不差沒有傷及滿地的神像碎片，眼看又一道雷劈下，‘紅曦’連連後退。
雷聲轟鳴，四周的瓦房中的村民漸漸醒來，已經有人趴在窗臺看外面的事。雷聲中依稀摻雜着開門的吱呀聲。‘紅曦’面有難色愁眉不展，人多了便麻煩了，她本想低調地讓所有人死在夢中。
見到玉皇大帝神像惹得‘紅曦’更加不爽，現如今那小心眼的老頭又命雷公電母一道又一道天雷劈下，分明是要她的命。她毀了一座神像，罵了一句便引來殺身之禍。
‘紅曦’身體遁入身後散出的一團黑霧，随着身體消失黑霧逐漸膨脹，頃刻一片壓雲黑氣如潑墨一樣傾瀉鬼村。一息之間，無一幸存，靈魂盡數入她腹中。
确認名單上的盡數死去，‘紅曦’不忘借着黑霧掩蓋将村子翻了個底朝天，兜兜轉轉沒有看到其他玉皇大帝神像後，她才舒心邁着步子要走。
臨走前天空的鳴雷也消失了，或許是以為她死了。‘紅曦’看着滿地燒焦的黑圈，她唇角一勾叫出身體本來的主人。紅曦突然醒來接替身體控制權，見到眼前橫屍遍野的人間地獄，她幾乎吓暈。
醒來的人和沒睡的人橫屍屋外橫七豎八地亂倒在地，睡着的人在睡夢中死去。他們全身不見一滴血，恐怖的氛圍卻絲毫不減。已是空殼的人殘留睡前的淺笑，本是靜谧的微笑現如今變得詭異。
她感覺背後襲來一股寒意，全身汗毛倒立，似有什麽蟲子爬遍她的身體，她的心裏發怵。見紅曦搖搖晃晃地要倒地，‘紅曦’才悠哉地掠過身體，慢悠悠地走遠。
對于玉帝的天雷，她早就見怪不怪或者說是家常便飯，自她誕生之時她可一刻不曾停息地對玉帝實行報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