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小心睡着了
不小心睡着了
趙葉趴在一堆書裏補覺時，外面已是初秋。
綠色的葉子開始泛黃，随着風聲飄落在地上，保潔阿姨又開始了日複一日的掃地工作，掃帚觸碰地面發出的“唰唰”聲連綿不斷，像是溫度下降的序章。
趙葉的同桌宋雨佳是個“社交恐怖分子”，整天叽叽喳喳、風風火火的，是個名副其實的話痨，但是這會兒也困得睡了過去。
臨近期中考試，同學們壓力大，老師布置的作業多，晚上都要熬到很晚。
恰巧上一節又是化學課，剛剛離開的化學老師講課語速慢、語調低平，大多數同學聽着聽着就被“催眠”了，死撐了一節課，現在只好抓住這寶貴的十分鐘補覺。
趙葉也不例外，她本來就不太喜歡化學知識，結果化學老師還是個“中年半禿頂男”，講課毫無生氣，加上昨晚為了背英語熬到淩晨，這會兒是困得連眼皮都睜不開。
9班的班主任王青發任教語文，以他高超的“罵人技術”在整個高一年級聞名。
上午沒有語文課，王青發打算趁着下課來看看同學們狀态怎樣，結果一進班就看見睡倒一大片，還有大部分人在班級外追逐，只有屈指可數的人在看書學習。
看見班主任來，陸向沉帶着一大堆活躍分子沖回班級，中規中矩坐好。
裝得還挺像那麽回事兒。
王青發站在教室前面，他年過半百，皺紋因為生氣都堆在一起，狠狠拍着講臺，發出“哐哐”兩聲：“都給我醒一醒了！你們昨天晚上都幹什麽去的？一大清早就跑過來睡覺？！”
趙葉艱難的擡起頭，不耐煩的揉了揉眼睛，耳邊充滿噪音，順手扯扯宋雨佳：“別睡啦，王青發來了。”
宋雨佳摸出眼鏡戴在鼻梁上，嘟囔了一聲：“煩死了，他又要來絮絮叨叨了，我還要睡覺呢。”
王青發見眼前的學生陸陸續續擡頭，掃視一眼全班，開始針對性的批評：“陸向沉，就你最能瘋，學校是給你竄來竄去的地方？精力要是這麽充沛，現在就下去給我跑圈去！”
臺下的男生不滿的挪了挪身子，懶懶地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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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秒後，王青發開始他的一番高談闊論：“你們這才高一，才進入高中半個學期，一點精氣神都沒有！汶勵一中的臉全被你們丢完了！像你們這樣的，還考什麽大學？”
趙葉嘆了口氣，腦子裏還是一片混沌，壓根兒沒心思聽王青發說的話，在心裏暗暗吐槽了幾句，翻出筆袋裏的課程表瞟了一眼，下節地理課。
沒辦法，下節地理課睡覺好了。
叽裏咕嚕講了一大堆老生常談的話，即使是在上課的前一秒，王青發還想繼續發表“演講”，見地理老師來了，他才拿了教案慢悠悠離開。
地理老師站上了講臺。
大部分人本來就很困，剛剛又硬着頭皮聽完了王青發的一大堆廢話，現在又要接着上地理課，臺下悉數發出哀嘆和不滿。
真是連給人喘口氣的機會都沒有。
九班的地理老師名叫江時衍，是個年輕老師，剛教書一年，23歲，管理寬松，人也很溫柔，一般不會批評班上的同學。
江時衍站在講臺的正中間，不疾不徐地等待着上課鈴聲響完，道：“上課。”
随着班長的“起立”，全班同學站起來，整齊劃一地鞠躬：“老師好。”
江時衍正對着臺下的學生，90度鞠躬，彎下腰的身影幾乎要與講臺平行，但是并不給人感覺很沉重，反而很輕松和諧：“請坐吧。”
他轉手将一摞作業遞過去，開門見山道：“課代表在哪兒？發一下作業。”
課代表站起來，按部就班地發起作業。
趙葉擡頭，目光投向講臺，淡淡地看了一眼地理作業。
作業本的厚度一目了然，班上交作業的同學不超過一半。
數量不多，所以發起來很快。
江時衍改作業從來不打叉，他只給對的打勾，錯的空出來，這樣學生拿到作業之後就可以快速的了解自己的正确率，作業看起來也很清爽、整潔。
趙葉拿到作業，随手一翻，一頁紙的選擇題，只有三個勾，在大片的空白裏顯得格外突兀。
一共十五條題目，她只對了三個。
除去填空題和客觀題直接沒寫。
趙葉：“……”
其實趙葉也沒什麽特別的感覺，連愧疚都談不上。
因為這個作業是她随便亂寫的。
這樣一看，五分之一的正确率還挺高。
宋雨佳湊過來：“你還寫了地理作業？我都沒寫，收的時候幹脆沒交。”
趙葉一只手撐着頭，一只摩挲着作業本邊緣：“我的正确率低的可憐，早知道我也不交了，好像也沒幾個人交作業。”
“我感覺江老師要發火了。”宋雨佳嘀咕着，擰着眉心，“要我我肯定氣炸了，就交了這麽一點作業，不生氣那是真的神了。”
确實。
大家是真的很過分。
但是出乎意料的，江時衍并沒有發火，他甚至連關于作業的話都沒有提一句。
他轉身打開ppt，上面有作業的答案。
他一邊翻着教輔材料，一邊告訴底下坐着的學生：“大家先把答案訂正一下，有不會的就提出來，我來講。”
趙葉和宋雨佳對視一眼，立刻感到“啪啪”打臉。
真就這麽算了？
真的不發火？
我去，這老師絕了。
大概一分鐘後，教室裏零零碎碎蹦出聲音。
“第三題。”
“第七題。”
……
不知道是大家的作業正确率都很高還是懶得說，只有屈指可數的題目要講。
江時衍也沒說什麽，一條條詳細的解答提出疑問的題目。
“首先來看第三題，這道題的題幹交代了這裏是北半球，那地轉偏向力偏右，然後再看圖，圖上給你标明了等溫線……”
江時衍講得很慢，一邊講一邊在黑板上繪圖。
趙葉整個人攤在下面，一只手轉着筆，感覺眼皮很沉，所以壓根沒認真聽，心思不知道飛到哪裏去了。
題目很少，很快就講完了。
江時衍把書本合起來，站在講臺上，窗外的陽光把他面部線條描繪得十分柔和，身型輪廓在陽光的斑駁下更是俊朗。
“好，明天我們也沒課了，後天就是期中考試，剩下的時間留給你們自主複習。”
語畢，他轉身，将重點寫在黑板上，一整套動作幹淨利落：“你們先着重複習這些，複習完了再看別的。”
接着，他在教室裏緩慢的踱着步子，準備時不時解答疑問。
趙葉完全沒心思複習地理，換句話說，她根本沒把這門小科放在眼裏，于是上下眼皮開始打架，腦袋開始不受控制的往下墜。
幾分鐘之後，趙葉實在沒扛住，直接睡倒在了地理書上。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正半夢半醒時，她感覺有人在輕輕推她。
趙葉頓時清醒了幾分，撐着課桌坐起身，下意識抹了一下嘴角。
一擡頭，趙葉發現江時衍正看着她。
他的臉上沒什麽表情，沒有生氣也沒有任何責怪，趙葉甚至感覺江時衍的眼睛裏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和緩。
趙葉的座位在第四排，緊靠着教室的右牆，平時還好，只要老師走下講臺，上課睡覺、做小動作就很容易被發現。
江時衍的目光越過宋雨佳的位置落在趙葉臉上，薄唇輕啓，聲音啞然而不失磁性：“是困了嗎？”
趙葉愣了一下，不知道這句話是江老師認真的在問自己困不困還是在借此諷刺她，只好讪讪看着他，沒說話。
“沒關系。”江時衍道。
趙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下意識反問道：“啊？”
什麽鬼？！
哪有老師上課逮着學生睡覺，還如此大度說一句“沒關系”的？！
詫異的聲音不大，但是江時衍清楚地聽到了。
江時衍也沒不耐煩，臉色依舊平靜，重複道：“沒關系的，實在困的話就先看看重點，看完了可以休息一會兒再看剩下的。”
語畢，他擡手指向黑板。
趙葉順着江時衍的手看過去，黑板上寫着幾個紅色的大字。
“洋流、大氣的運動”
趙葉點點頭，江時衍轉身離開。
她沒有立刻低頭，而是看着江時衍的背影愣神，他穿着深藍色工裝外套，個子很高，少說也有一米八，長腿挺拔，氣質卻十分溫柔。
趙葉輕輕呼了一口氣，低頭開始看書。
宋雨佳剛剛正在發呆，是江時衍突然走過來看見了睡着的趙葉，讓她把趙葉推醒的。
看見江時衍離開，宋雨佳立刻把腦袋伸過去，像只賊一樣，嬉皮笑臉：“诶，你怎麽就睡過去了？”
趙葉捋了捋自己的齊肩短發，“哎”了一聲：“太困了，一不小心就睡過去了。”
宋雨佳偷笑，打趣道：“當場抓包，你什麽感覺？”
趙葉之前上課也出現過很困很困的情況，但是一般都是死撐到下課再睡，還沒有像這次這樣過，直接就倒在桌上睡着了。
趙葉無奈，深吸了一口氣：“太尴尬了，我直接社死！”
宋雨佳重新坐正，意味深長的笑着“啧”了一聲，搖了搖頭：“不過江老師脾氣是真好，睡着了都不說你，還允許你睡一會兒再起來看書，要換成王青發肯定要你站到後面去。”
趙葉舔了舔唇，回想起她剛才擡頭時江時衍的表情，沒說話。
宋雨佳還想說什麽，但是被趙葉打斷：“好啦好啦，安靜看會兒書。”
班上的同學好像都沒什麽心思看書，要麽就是拿着本書做僞裝偷偷寫其他科作業，要麽就是借讨論題目行“下五子棋”之實，還有的借助各種遮擋物趴在書本上，睡得香甜。
趙葉已經毫無睡意，感覺才看了沒一會兒，下課鈴就響了。
教室立刻變成菜市場，江時衍看了學生們一眼，說了聲“下課”，直接拿着教案走出了教室。
期中考試。
第一天上午考語文和地理。語文考試結束後還有一個小時的複習時間才開始考地理，趙葉拿着幾乎沒有任何筆記的地理書，也不知道該看什麽，裝模作樣嘩啦啦翻着。
宋雨佳和趙葉剛好分在一個考場考試，兩個人結伴上了個廁所，站在走廊邊看書聊天。
宋雨佳很後悔的樣子，瘋狂地拍打着自己的臉：“哎，我什麽都沒背，怎麽辦啊……”
聽着她滔滔不絕的抱怨，趙葉插不上話，她早就已經擺爛了，也沒什麽心思看書，眼睛看着書上的字但是一個字也沒看進去，嘟囔着：“我也沒背，無所謂啦，過會兒随緣好了。”
兩個人都沒什麽心思看書，于是捧着本書做僞裝，東南西北開始聊天，連其他同學都進考場複習了都沒注意到。
站在走廊上顯得很突兀。
汶勵一中每場考試之前都有一個供學生複習的時間段，這段時間都會安排對應門科的老師在考場間巡視，每個樓層都有一位任課老師，可以解答疑惑順便看管紀律。
在三樓巡視的老師是江時衍，他剛從樓梯口轉過來就看見趙葉和宋雨佳站在走廊邊，不知道在說什麽。
待他走近，趙葉無意識的一個偏頭，也剛好看見他。
正感覺有點尴尬，不知道該不該打招呼時，江時衍率先開口說道：“去教室裏面看書吧。”
語氣溫和、沒有一絲愠色。
趙葉和宋雨佳對視一眼，慌忙進了考場。
離考試僅僅還有半個小時，趙葉終究還是抱了一會兒佛腳。
雖然之前不太認真，但是不得不說，這半個小時還是看了點東西的，但是這點東西用來應付考試，還遠遠不夠。
監考老師進來的時候，趙葉都沒察覺到，聽見旁邊同學收拾課本走出去送東西的聲音，她才随着人流拿着書走了出去。
最後這一分鐘趙葉還挺珍惜，眼睛都沒離開書本，就連送書出去的時候眼睛都盯着書，生怕這一分鐘她剛剛看的東西就全忘了。
但凡小姑娘早一點開始緊張，複習效率也高一些。
把書放進書包之後，趙葉就随着人流回到了座位。
馬上就要考試，趙葉坐在座位上，習慣性地轉筆來緩解自己些微的焦慮情緒。
考卷發下來之後，趙葉率先填好了個人信息，然後将考卷整體浏覽了一番，就沒幾道會寫的，
這下徹底完蛋了。
沒辦法，腦子裏的知識儲備有限，趙葉全程就是猜着寫的，只用了大概半個小時，一整份地理試卷就被她連蒙帶猜地寫完了。
本來趙葉還想着再檢查一遍，但是本着“相信第一直覺”的原則，她放棄了檢查的想法。
反正也不會寫，再檢查一遍不就是猜ABCD四個選項哪個更像答案。
監考老師的腳步聲在趙葉旁邊小聲響起。
趙葉從開考到現在都沒注意監考老師，她百無聊賴的轉着筆，随意地擡頭看了一眼。
考場裏的其他學生都在緊張地答題，只有眼前這一個學生“鶴立雞群”般地擡了頭。
于是，江時衍的目光落在了趙葉眼底。
她的監考老師居然是江老師？！
不知道為什麽，趙葉就吃驚了一小下，無來由的就覺得有點尴尬。
兩人的目光在空氣中遙遙相接。
江時衍淡淡地移開目光，趙葉不自然地清了清嗓，故作鎮定低下了頭。
大概五分鐘之後，趙葉正百無聊賴地看着地板，江時衍在巡視時從她旁邊的過道走過，趙葉的目光突然被吸引了過去。
吸引趙葉的是江時衍腳上穿的的鞋子。
他穿着一雙板鞋。
純白色。
低幫。
趙葉眯起眼睛，仔細看了一下。
江時衍穿着一雙低幫的襪子，剛好到達腳踝下方，露出的腳踝骨突出分明。
不知道為什麽，莫名其妙的，趙葉的呼吸停滞了一秒。
考試結束後，已經是中午，汶勵一中的學生要去吃午飯，然後回宿舍午休。
汶勵一中是封閉化開放化混合管理學校，學生們可以選擇全寄宿、半寄宿、走讀三種模式。
全寄宿就是傳統意義上的住校生，只有周末放假才能回家，半寄宿是指午休在學校，晚上放學回家的學生。
趙葉是走讀生，宋雨佳是半寄宿，倆人不同路。
考試結束，走廊上人聲嘈雜喧嚣，趙葉正在考場外不緊不慢地收拾書包，剛剛拉上拉鏈，一張紙被遞到她眼前。
她看着那只骨節分明的手，視線一路往上。
趙葉看見那張熟悉的面孔，微微點頭：“啊……江老師好。”
江時衍看着趙葉的眼睛，用非常正常的語氣說道：“這是地理試卷的答案，考完試就投影給大家看一下吧。”
趙葉點了點頭，輕輕接過那張A4紙。
“考試全部考完了再投影，不要影響大家複習。”
趙葉一邊“嗯啊”着，一邊小心翼翼的擡了擡眼。
就那麽一瞬間，趙葉的腦海裏沒有留下任何印象，只有江時衍棕咖色的瞳孔撞擊了一下她的神經。
像是一粒石子落入水中，漣漪不斷。
他的瞳孔和別人不同，很溫和，像蒙了一層霧。
這是趙葉在那一瞬間唯一能想到的形容詞。
交代完畢，趙葉正轉身要走，江時衍卻又叫住她。
“你是九班的吧？”
陽光落在趙葉臉上，看着很精致，她眨着一雙人畜無害的眼睛，卧蠶和眼尾拉長了眼睑，顯得格外靈動，酒窩淺淺的凹下去：“嗯，我是呀。”
江時衍極和暖的笑，問着：“叫什麽名字？”
“我叫趙葉。”說出最後一個字的時候，趙葉不由自主的笑了，眉眼彎彎，是發自內心、不帶任何雜念的笑。
江時衍的喉結滾了滾，喉間清晰地流出一聲“嗯”，語氣認真道：“好的，謝謝你了，趙葉。”
趙葉愣了一下，立刻把頭搖得像撥浪鼓，耳邊的頭發撫着她的臉：“沒事的，老師再見。”
背上書包，趙葉迅速淹沒在人山人海的學生浪潮裏。
回到家，吃完午飯，趙葉趴在床上，手裏握着那張A4紙，耳邊響起江時衍的話。
趙葉從小到大，讀了十六年的書，在學校裏從來沒有碰見過這樣一位老師。
沒有學生和老師之間的等級差異，沒有學生和老師之間的對立感，沒有學生和老師之間的距離。
之前趙葉遇到過的每一位老師，無論他們的性格、為人處事、教書方式是怎樣的，趙葉沒有聽過他們對學生說出這麽認真的一句“謝謝”。
江時衍甚至認真地問了她叫什麽名字，然後無比誠懇地說出道謝的話。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趙葉心理上的刻板印象就潛移默化地給老師這個職業套上光環，她總感覺老師站在講臺上，總是比學生多出一層光芒。
但是這一回，居然有點不一樣了。
好像是第一次，趙葉感覺老師是站在自己旁邊的人。
“咚咚”兩聲，趙葉的母親孟述安敲門進來，将一盤蘋果放在了趙葉床頭。
“小葉，給你切了點水果，你吃完就趕緊睡午覺啊。”孟述安放下果盤，沒有多留，“媽媽馬上要回公司開會，下午的考試好好考，媽媽走了啊。”
趙葉目送着孟述安離開，吃了一點水果，躺在床上打了個哈欠，閉上眼睛。
外面的陽光刺眼，明晃晃的撲在趙葉身上，閃得她睡不着。
趙葉再度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還是那張A4紙，标題是“高一期中地理試卷答案”。
看着那張紙，趙葉突然不想睡午覺了。
或許是正午的光太耀眼。
我欲阖眼與世相息，他卻留光于我眼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