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
曾經很多次
兩個月後。
已經是9月份，是趙葉大四學年開學的前夕。
最後的結局已經注定，證據确鑿，當庭審判。
趙葉和江時衍再次來到法庭。
審判長敲錘，手裏拿着一份詳細的報告，讀道：“通過合議庭評議，本法庭聽取了被告人陸離平的證詞、辯解以及最後陳述，公訴人提請出庭的證人當庭作證，公訴人向法院提供了相關的證明材料，控辯雙方時對證據進行了質證，并在法庭辯論階段充分闡述了各自的辯論意見，合議庭對本案進行了認真評議，合議庭經評議後認為：證人當庭所說證言及公訴人員當庭證詞形式來源合法，內容相互印證，能夠作為定案依據，本院予以确認，下面對本案進行宣判。”
書記員道：“全體起立。”
審判長手裏拿着材料，不疾不徐地念道：“本院認為被告人陸離平無權對原告江時衍先生索要賠償，在此情況下，被告人對原告進行勒索、敲詐，持續時間長，并且非法占有原告財産10萬元，性質嚴重且數量較大，其行為已經構成嚴重的敲詐勒索罪和偷竊罪，應予被告嚴厲懲處。”
審判長的聲音幽幽的，響在法庭裏，十分清晰、響亮。
“證據充分、指控罪名成立，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111條規定，判決如下：被告人陸離平犯敲詐勒索罪和偷竊罪，判處有期徒刑8年。”
一聲響亮而又清脆的敲錘。
江時衍瞬間感覺自己五年以來的包袱，随着這一聲敲錘聲全部落下，他的心底裏一陣釋然。
母親，這次我沒有按照你說的來做，我沒有忍耐。
愛不是忍耐，與世無争也不是。
忍耐不會讓一切事情變好，忍耐的人永遠在忍耐。
這個道理，他永遠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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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是趙葉教會了他。
“本判決為口頭宣判，判決書将在五日之內向你送達，如不服本判決，可在接到判決書的第二日起十日內通過本院或者直接向栗清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提出上訴，被告人是否清楚？”
陸離平站在原地，目光渾濁，似乎在一瞬間蒼老：“聽清楚了。”
審判長：“下面宣布閉庭，把被告人陸離平帶出法庭。”
書記員：“請審判長、審判員退庭，請旁聽人員退庭。”
出了法院的大門，外面的陽光閃耀，晃的人睜不開眼。
江時衍一直抿着唇，沉默着不說話。
“江老師，你……”趙葉原本想問江時衍為什麽一直不說話，但是話還沒說完，成熟的男性氣息已經将她籠罩，一個熾熱而又猝不及防的吻落下來，壓得她喘不過氣。
江時衍的呼吸熱烈，混着太陽的炙熱一下又一下撲在她臉邊，夾雜着好聞的檸檬香氣。
趙葉忍不住抓住了江時衍的衣角，踮起腳尖用力地回應着這個吻。
陽光照着法院的标識，閃閃發亮，是他們愛的庇護所。
他們在法院門口擁吻，篆刻了永遠。
他們剛剛重逢的那一天，趙葉其實很想問——
江老師，你這五年過得好不好。
不教書的這五年，你過得好不好。
有沒有想念過汶勵一中的教學樓、高一9班的教室，還有曾經的地理題。
但是後來，她根本不想去問曾經了。
曾經很多次。
很多次問題目。
很多次上地理課。
很多次站在他旁邊。
……
太多次了，她問不過來。
五年的時光，她既然已經付諸于他，那就沒什麽可回頭的了。
她只知道，現在的江時衍，依舊是那個站在9班的講臺上講着“大氣環流”的人民教師。
他依舊溫柔、紳士、耐心。
這就足夠了。
曾經再多次，也已經是曾經。
都已經過去，而時間依舊在向前走。
他們在向前走。
他們的愛也是。
葉生江淮，當用之五年。
歲歲年年，曾枯萎敗落，也曾複生萌芽；
經風霜雪雨，遇啃噬撕扯，
終雲罷霧霁，于此隽永綿長。
一吻結束，江時衍松開了小姑娘，看着她紅通通的臉蛋，道：“趙葉，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啊？”趙葉眨巴了一下眼睛，沒反應過來。
“我想說的是。”江時衍眉頭輕挑，目光聚焦在趙葉身上，瞳孔裏水光蔓延。
“勝過我的學生只有你一個，而我這輩子只愛能勝過我的人。”
趙葉望着他，嘴角的笑容擴大，眼睛彎成了好看的月牙。
江老師，你之前存放在我這裏的所有溫柔，我要連本帶利，一起還給你。
我願盛滿一池光芒，與卿同祝此生繁華。
陸離平的事情告一段落，趙葉大四下學期快要畢業時，已經做好了考編制的準備。
距離考編制還有一段時間，趙葉和江時衍去墓園祭拜簡芝。
兩人穿上了黑色的正裝，掃墓的那天，下着細雨。
開車來到墓園，江時衍撐起一把黑色的雨傘，拉着趙葉進去。
面前是密密麻麻的墓碑，右轉走了不到50步，便是簡芝的墓碑。
純黑色的大理石墓碑，正中間的黑白照片很清晰，裏面的人模樣慈祥，笑得發自內心。
拍下這張照片的時候，簡芝一定過得很幸福。
沒有想到，如此幸福的她就這樣匆匆離世。
趙葉将手裏的花放在墓碑旁，抿唇不語。
江時衍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緊了雨傘，聲音裏有顫意：“媽，你過得好嗎，我來看你了。”
話音剛落，趙葉的眼眶就不由自主地紅了一圈。
“我過得很好，你不用擔心。”江時衍低眉，烏黑的發絲上飄落一滴滴細小的雨滴，“你也記得把自己照顧好。”
江時衍說完這句話就沉默了，很久很久的沉默，他就這樣撐着傘站在雨幕裏，沒有多餘的動作和表情。
良久，趙葉小聲開口，問道：“江老師，我能和阿姨說兩句話嗎？”
“當然。”
趙葉壓住喉嚨裏的苦澀，認真地說道：“阿姨，我叫趙葉。”
一秒的停頓，趙葉甚至可以聽見自己微弱的呼吸聲。
“我會代替您，陪在江時衍身邊，用我的餘生來愛他。”
不知道為什麽，這句話說完，雨好像下的更大了。
江時衍的喉結上下滾動，緩緩說道：“她要是在世，一定很喜歡她這個兒媳婦。”
趙葉扯出一抹笑：“那就好。”
最後，兩人站在雨幕裏鞠了三個躬，驅車回家。
回家的路上，江時衍抿着唇，一言不發，深色淡然，眉頭微蹙。
開門進了家，趙葉條件反射般抱住江時衍，軟聲道：“江老師，你是想要靜一靜嗎，還是要我陪陪你？”
“你陪着我就好了。”江時衍嘴角微揚，眼睛裏卻是難以隐藏的疲乏，擡手揉了揉趙葉的頭。
“好。”趙葉點頭，“你想說什麽就說，我會認真聽着的。”
江時衍輕聲說道：“從我15歲那年起，我媽就沒再幸福過。”
“她總覺得忍耐可以帶來好的結果，所以一直強撐着，什麽都沒有說過。”
“直到我現在可以給她幸福生活了，她卻已經不在我身邊了。”
“我有時候真的覺得人的一生太短暫了，什麽都還來不及，愛的人就已經離開我了。”
江時衍哽咽了一下，略略低着頭，自顧自地說着：“我之前給過陸離平一筆錢，在旁人看來，我的做法看起來很懦弱、很可笑，但是我還是那樣做了。”
“趙葉。”江時衍喚她的名字，“你知道我為什麽那麽做嗎？”
趙葉默默地聽着，不說話，模樣恬靜。
“從我剛開始記事起，我的母親對我說過最多次的一句話就是——你要學會忍耐。”
“當時，陸離平一次次地來找我，她說的話不過就是些刺激我的難聽話，可是我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我只能聽見我母親的聲音徘徊在耳邊。”
“我聽見她反複地對我說着，你要忍耐，你要學會忍耐。”
“可是沒有人告訴過我，我為什麽要忍，忍又能給我帶來什麽，我母親總是說，忍耐可以讓一切變好，可是我忍了那麽久，事情一點也沒有變好，反而讓我痛苦無比。”
“每當我想放棄，不想再這樣忍耐下去的時候，我總是會做一個夢，我的母親總是會出現在我的夢裏，告訴我必須要忍耐，就算是為了她，也要忍耐下去。”
“說起來挺諷刺的，我曾經也是一個老師，可是我居然沒辦法教會我自己，我該怎麽做才能忍下來所有，該怎麽辦才能回到原來的生活，有段時間我甚至會長時間失眠，丢掉了對一切事物的興趣，偶爾會失去味覺。”
他一直在忍，就像簡芝從小教他的那樣。
趙葉收緊了雙臂之間的力氣，柔軟的唇落在他的眼睫上：“江時衍。”
這是她第一次這麽認真地叫他全名。
江時衍擡眸看她，眼眸裏窮盡溫柔，但也夾雜着不堪一擊的脆弱。
“這一次，我不再叫你江老師，你知道為什麽嗎？”
趙葉的眼神堅定，聲音徘徊在江時衍耳邊，仿若一雙手，将他帶至從未去過的境地。
“因為你成為江老師的前提是，你是一個名叫江時衍的普通人。”
“老師只是授予知識的普通人，不是神，也會遇見自己無法處理好的事情。”
“老師就是一個稱呼，僅此而已，它不該成為你對自己高要求的一個壓力來源，知道嗎？”
趙葉淺笑，眼裏有光，仿若星河。
“你已經很不容易了，你值得被愛，你從來就是一直有人愛着的，正是因為這樣，我才會一直努力，想成為一名老師啊。”
他沒有想到，自己因為曾經父母的愛而熱愛地理，而現在，也會有人像他一樣，帶着對他的愛去熱愛整個世界。
這一刻，是暗戀的具象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