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放下曾經
放下曾經
國慶節假期，汶勵一中準備給這群新高一的學生們放5天假期。
趙葉去開班主任大會的時候，聽說了這件事情，在心底裏驚嘆——已經放得夠多了。
她記得很清楚，自己高一的時候學校只給放了3天。
放假前的班會課，趙葉講完常規問題之後就在班上宣布了這件事情。
她本來以為學生們會很高興并且欣然的接受，但是他們的反應依舊很激烈。
“高一就只放5天？！那高三豈不是毛都沒有了？？”
“什麽啊，7天的國慶假期不是法定假期嗎？這也給我削掉了？”
“快點，給我一刀，給我一刀算了，我不活了！”
“……”
趙葉無奈地笑笑，敲敲講臺讓她們安靜下來，她本來以為這群學生經過一個月“大小周輪換”的壓榨後已經習慣了高中的“地獄制度”，現在看來還沒有。
他們的棱角還在被這個學校慢慢打磨。
“好了，這也不是我規定的，你們也別激動。”趙葉說道，“我高一的時候才只放了3天，你們已經很幸福了，知足吧。”
“趙老師，你高中也是在汶勵一中上的嗎？”臺下有個女生突然高高地舉起手，冷不丁問道。
本來沒人在意趙葉的這句話，但是這個女生一提，大家都來了興趣，将“求知”的目光齊刷刷對準了趙葉。
“你們都看着我幹嘛呀？”趙葉忍不住笑，雙手撐着講臺。
Advertisement
亂哄哄一片聲音。
“趙老師，你就跟我們說說嘛。”
“趙老師，你到底是不是這裏的畢業生啊？”
“對啊對啊，我們都想知道。”
“……”
趙葉用手比了個暫停的手勢，垂眼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離下課還有20分鐘，于是溫和地說道：“你們想聽的話就別講話，我來說，行不行？”
臺下的學生們紛紛點頭，身體前傾，就差把耳朵貼在趙葉的嘴上了。
趙葉嘆氣，平時上課怎麽沒見他們這麽積極。
“我以前确實是從汶勵一中畢業的，我是X屆的文科畢業生。”趙葉侃侃而談，“當時選的是純文組合——政治、歷史、地理。”
學生們的關注點都不在這個“純文科”組合上，都在默默地計算着趙葉的年齡。
距離現在才4年，這樣算下來不就是才剛剛大學畢業嗎？！
趙葉見他們都不回答，本來剛想接着往下講，卻被一個男生打斷：“老師，怪不得你這麽漂亮，原來才剛剛畢業啊！”
安靜一秒，講臺下一陣爆笑。
趙葉也嫣然一笑，揮揮手示意大家安靜：“謝謝你誇我，但是你們的關注點都在哪裏啊？”
聞言，又有一陣輕笑浮上來，盤旋一會兒又降下去。
“我剛剛高一的時候學習成績也不太好，後來才慢慢上去的。”趙葉想要把學生的注意力拉回“學習”上來，所以将話題引申到了這件事上。
“老師，你所說的‘不太好’到底是多麽‘不好’啊？”
“就是，再差也不會差到離譜的地步吧？”
“老師嘴裏的‘不太好’或者‘不好’等詞彙，聽聽就行了，基本沒幾個真的。”
“哈哈哈……”
趙葉不停地維持着秩序，一邊說着：“當時總分在班級裏的名次不靠前，地理成績尤其差。”
“我不騙你們啊，就是高一上學期的期中考試，我的地理只考了50分，在全校排倒數。”
有一些學生插嘴：“那後來是怎麽上來的呢？”
趙葉心裏撲通一跳，這個問題問出來，她不由自主想起江時衍。
不知道該怎麽回答，趙葉故作鎮靜搪塞過去：“因為考得太差了，所以想認真一點，慢慢地就上去了。”
“啊——怎麽又是這種套話！”
“說這些都沒用，我們都忘了我們一開始說的事情——為什麽國慶節只放5天！！”
“就是就是，不說我都忘了！”
看着學生們跳躍式的思維，趙葉想息事寧人，也想讓學生們開心地放假，幹脆利落道：“來，大家安靜一點，都想放個愉快的假期，是不是？”
學生們小雞啄米般點頭：“當然想啊！”
“那好。”趙葉說道，“雖然我無法在天數上滿足你們的要求，不過你們精神上的滿足我倒是可以滿足一下，不過你們只能二選一。”
“好啊，來啊！”
“二選一就二選一！”
學生們都很高興，無論二選一的結果是什麽，反正都是對他們有利的事情，肯定都是欣然支持。
“第一個選項，假期沒有地理作業；第二個選項，我請你們喝奶茶。”趙葉轉身在身後的黑板上寫下這兩個選項，“你們自行決定，一分鐘之後我要答案。”
班級裏立刻炸開了鍋，大家亂糟糟地湊在一起，商量着選擇哪個答案更加有力，争論得臉紅脖子粗。
一分鐘後，趙葉拍了拍黑板：“好，我現在統計一下啊。”
“選第一個的，站起來。”
大家似乎都很有默契，稀稀拉拉只站起來不到15個人。
雖然結果已經注定，但是趙葉還是走了流程：“好，你們先坐下來，選擇第二個的站起來。”
像是雨後春筍般，密密麻麻站了一群人。
趙葉點點頭，拉過一個凳子坐在講臺邊，笑着說：“行，我點外賣，你們安靜自習，能不能做到？”
大家先是面面相觑，然後齊聲歡呼：“能——”
每個學生都拿到了一杯奶茶，度過放假前最後一晚的晚自習之後，歡天喜地回了家。
趙葉看完晚自習，精疲力盡回到宿舍。
江時衍似乎是剛剛洗好澡，脖子上搭了條毛巾，發絲上還挂着水，正一邊拿着手機劃着屏幕一邊單手拿着毛巾擦着自己的頭發，模樣傲然随意。
趙葉放下手裏的包，立刻撲進男人懷裏：“我累死了，放假終于可以回栗清好好休息一下了。”
“這麽辛苦，今天又有學生找你有什麽事兒麽？”江時衍擡手揉揉她的發絲，低聲在她耳邊問道。
“這倒沒有，就是今天請學生們喝了奶茶，破財了。”趙葉将臉蛋貼近江時衍，蹭了蹭他胸前那一塊溫熱的皮膚。
江時衍有點兒驚訝：“50杯？”
小姑娘點頭，鼓鼓嘴：“放假了嘛，讓他們高興一下。”
“買了那麽多杯，怎麽不給自己也買一杯啊？”江時衍彎腰，輕輕用唇碰了碰小姑娘的鼻尖。
趙葉的臉有點紅，微微撇過腦袋，避開他深沉如海的瞳：“請他們喝就行了，我就沒給自己買。”
“那行，我給你買。”江時衍拿起手機，點開外賣軟件就欲下單。
趙葉攔住他，急忙搖頭拒絕：“你你你……我沒說我要喝啊，你別買。”
“你請你學生喝奶茶，我請我學生喝奶茶，有什麽不對麽？“江時衍挑眉，手裏握着手機，大拇指上下滑動着頁面正在挑選。
趙葉還是拒絕，眨了眨眼：“太晚了，要不明天吧？”
“就今晚。”江時衍已經下單成功，他将支付成功的頁面展示給趙葉看，待她湊過來時抱住她，克制住氣息，小聲道，“我的學生也必須擁有快樂的假期。”
翌日，江時衍開車帶趙葉回了栗清度過假期。
假期第4天的下午，趙葉和江時衍正在廚房裏做果汁，門鈴卻響了。
一陣一陣的，聽上去按門鈴的人很着急。
江時衍正将水果放在案板上切塊，聽見門鈴聲只感覺詫異：“誰啊？”
“不知道，你快去看看。”趙葉接過他手裏的水果刀，“我來切。”
江時衍匆忙打開水龍頭洗了洗手，還不忘叮囑趙葉：“小心點啊，別劃到手。”語畢，就大步流星走向門口，毫不猶豫打開了門。
門外站着一個中年男子，看上去已經接近60歲，身上穿着再樸素不過的棉衣，目光渾濁。
江時衍的手扶在門框上，靜靜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一言未發。
雙方就這樣僵持着。
沉默半晌，直到對方開口：“阿衍，爸回來了。”
江時衍沒有回答，瞳孔沉郁，看不出情緒來。
趙葉從廚房裏走出來，一邊用紙巾擦着手，一邊問道：“是誰……”
當她看見兩人沉默對峙的畫面時，也愣住了。
她不認識面前的男子，但是江時衍好像認識。
男子的目光沒有移動，一直鎖定在江時衍身上，從他的眼神裏可以看出被時光沖刷過的淡漠和已經褪去色彩的無欲無求。
“阿衍，爸只是想……”
江時衍硬生生地打斷他，語氣冷得像是冰：“我們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
說完，他便關上了門。
趙葉也從江時衍的話裏聽出了一個大概，門外的人是江時衍的父親——江銘義。
他出獄了。
小姑娘拉住江時衍的手，溫暖且有力：“江老師，你……”
“從他帶女人回家的那一刻起，我和他就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
傍晚時分，趙葉出去倒垃圾。
打開門還沒有走幾步，她就看見不遠處的一個不停徘徊着的身影——是江銘義。
趙葉有些不知所措，她沒有想到他還在這裏等待着，女孩站在家門口不遠處，不知道是該上前還是該轉身回去。
江銘義顯然也發現了趙葉，他三步并作兩步走過來，低聲下氣地乞求：“姑娘，你應該是我們家阿衍的女朋友吧，你能不能幫叔叔說說，我只是有些話想跟他說，叔叔求求你了……”
趙葉最聽不得乞求的話，只好點頭說道：“這個……叔叔，我會試着勸他，但是如果他不願意的話，您也別為難了，好嗎？”
“好，好，謝謝你啊，姑娘。”江銘義蒼老的容顏立刻綻放了笑，連連道謝，十分滿足的樣子。
趙葉只好先回家。
江時衍正靠在沙發上看着書，看起來還是在為今天的突發事件耿耿于懷，聽見開門聲，他擡頭看過去，以為是趙葉倒垃圾回來了：“今天這麽快？”
趙葉将垃圾袋的袋口打了個結放在玄關處，在江時衍的目光裏走到他身邊坐下來：“江老師，我剛剛一出門，就看見你爸爸他還站在門口，他讓我勸勸你，說他只是有幾句話想跟你說，你看……”
江時衍眼裏的亮光淡下去一分，許久都不曾有過的疲勞感再一次漫上心頭，半晌，他點頭：“好。”
江銘義進了屋子，三個人正襟危坐，氣氛像是審犯人一樣緊張。
趙葉看看他們，想要回避這場談話，站起身又被江時衍拉回來。
“沒事，你不用回避。”
趙葉這才放下心，平靜地坐在一邊。
江銘義沉默了許久，蒼老的聲音顫抖着，喃喃道：“阿衍，以前的事情，是爸爸的錯，錯都在我，我對不起你們母子，我現在只是想盡全力彌補你一些，希望你給我這個機會……”
江時衍的手握着趙葉的手，力道不大也不小，但是趙葉能分明地感受到，他的手有點顫抖，薄薄地出了一層汗。
“你不要再跟我提曾經了，我不想聽，更不想回憶起你帶給我的那些痛苦。”江時衍的唇一開一合，模樣淡漠，仿佛在跟一個從不曾相識的人講話，“江銘義，你不要指望我會和你重新開始，我不會再恨你，但我也不會原諒你。”
“阿衍……”江銘義渾濁的眼睛裏泛上一絲愧疚的淚水，蒼老的臉上布滿皺紋，稀疏的白發松散，想要說什麽，但又不知如何開口。
“我跟你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你既然已經結束監獄的生活，那就找份工作好好幹，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我們各不相幹。”江時衍站起身，快步走到玄關處打開大門，“請你離開。”
四目相對，空氣仿佛凝固。
“阿衍，爸爸求你了，你給我一次将功贖罪的機會……”江銘義顫顫巍巍地站起來，拍了拍陳舊的衣服，慢吞吞地移到門口，此時的他已經淚流滿面，蒼老的模樣盡顯滄桑。
江時衍将門快速關上，卻在完全關閉的最後一刻停下了手裏的動作。
大門留下了一個縫隙。
他的聲音低啞幹澀，從最後這一條縫隙傳出去。
“我也求你，放下曾經，放過我。”
說完，大門被毫不留情地關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門裏門外，原本血脈相連的兩條生命，仿佛被徹底割裂了。
江銘義離開後，江時衍一直站在花園裏，默默地抽着煙。
因為趙葉不太喜歡煙味，他已經很久都沒有摸過香煙了，今天再次感受到尼古丁的味道，他的心裏又多了幾絲不一樣的感覺。
煙霧缭繞，模糊了他眼前的夜景。
江銘義的再次出現，并沒有讓他感受到一絲一毫親人還在的溫暖。
盡管他已經很努力地從曾經的事情中走出來，但是周圍的一些事和一些人還是反反複複将他的傷疤揭開。
他不想再拘泥于過去，但是仍控制不住地頻頻回頭。
那些糟糕的事情浮現在他眼前時，他都要再經歷一次當時的絕望。
他不想要任何人為當年的事情将功補過，他只想要這件事趕快翻篇。
在大面積的煙霧中，江時衍的眼眶有些猩紅色。
沒關系，現在的他有愛的人，也有愛他的人，他很滿足，他不再想要別的什麽了。
等到目光再次清晰之後，不知何時，趙葉已經站在了他旁邊。
看着小姑娘恬靜的眼眸，他掐滅煙頭，伸出手輕輕捏了一下她的臉，恢複了平時散漫的神情：“你怎麽過來了，我身上都是煙味。”
“沒關系的，就是想陪着你。”趙葉晃了晃腦袋，眼睛望着遠處的某一點。
“又想要親親了，嗯？”江時衍彎唇笑，眉宇間都是玩世不恭。
這次趙葉不作聲，只是點頭。
“我剛抽完煙，過會兒，嗯？”江時衍脫下自己身上的西裝外套披在趙葉肩膀上，“天晚了，外面冷，別感冒了。”
兩人并排站着，看了會兒夜色。
趙葉的聲音突然響起來，平靜且柔和：“江老師，我知道的，你一定也很難過。”
她仿佛可以透過江時衍的目光，看破他內心深處的難過。
“雖然你們的骨子裏流着一樣的血，但是你沒有做錯什麽。”趙葉的手抓着肩膀上的西裝，輕輕說道，“換作任何人，任何人都不願意得到這樣一個結局，這幾年，你一定很辛苦。”
江時衍的喉結上下滾動，有些艱難地開口：“我身上還是流着他的血，每一滴都渾濁不堪，我改變不了，這是注定的。”
“當然不是。”趙葉牽住他寬大的手，手心相貼，濕熱而堅定，“你骨子裏的每一滴血都是清澈的，流淌着愛、溫暖和明亮。”
“往後餘生，你一定不會再受苦了。”趙葉踮起腳尖，蜻蜓點水般吻了一下男人的側臉。
我将摘下宇宙，填平你生命裏的每一個低谷，若你低頭，将看見星海如數。
那晚，兩人就這樣靜靜地站着，望着深沉如水的月色。
天空低垂，偶爾有星星閃爍，微風薄涼，燈光不甚低微。
江時衍高瘦挺拔的身軀屹立在趙葉身邊，他的臉在微弱的月光下顯得更加白皙，五官棱角分明，更顯矜貴溫然。
小姑娘将手掌心放在男人的手掌心裏，發絲被幾縷風吹拂，睫毛長而翹，眸子裏閃爍着獨屬于她內心深處的光彩。
良久，她輕聲喚他：“江時衍。”
“嗯？”
女孩的聲音在風裏。
“我畫了一顆星星，在你的過去和未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