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你不是喜歡吃糖嗎
你不是喜歡吃糖嗎
汶勵市的冬天來得很快，11月底的時候，氣溫一路下降，空氣裏已經可以嗅出幾絲深冬的味道了。
大家紛紛穿上了羽絨服或者棉襖，學校也給每個班通了暖氣，原本大課間是做廣播體操的，因為天氣寒冷改成了跑操，目的就是為了讓學生們多活動、多保暖。
跑操不像廣播操那樣，只要大家站好隊列随便比劃比劃動作就可以渾水摸魚過去，汶勵一中的跑操是要踩着節拍圍繞操場跑兩圈才能結束。
課間操換成跑操之後，就開始有學生以各種不同的理由請假不跑步。
9班當然也有請假的，但是人數不多，而且基本都是女生，都是因為生理期肚子不舒服所以請假不去跑步，趙葉當然給予批準，讓她們留在班級裏好好休息、多喝熱水。
跑操進行一周之後的教師大會上，學校的校領導在開會時突然将跑操這項事宜插入了進來。
“這個，另外我要說的就是跑操這件事情，為什麽每個班都不能全部到齊，為什麽每一次都有人請假，學生們要請假你們就批準的話，那豈不是亂了套了？有了一個就會有第二個，這下好了，到最後一整個班都不跑了？！”
語畢，沒有人講話，留下長長的一段沉默。
趙葉非常不能理解剛才校領導說出的話，舉起手提問道：“領導，有的學生是真的身體不适，不給批假的話難道要他們強撐着跑嗎？出事情怎麽辦？誰負責？”
“趙老師，那你倒是說一說你們班學生請假不跑的原因啊。”校領導推了推眼鏡，虛着目光望向她。
趙葉很平靜，開口說道：“我們班請假的人數不多，而且基本都是女生，是因為生理期所以才請假不跑操的，這很正常啊，難道要她們生理期的時候還劇烈運動嗎？”
校領導斜睨着她，說實話，他還真的沒有遇到過老師敢公然在開會的時候向他提出這樣的反對意見。
“不就是生理期嗎，有那麽嬌貴嗎？以後以這種事情為借口請假不跑步的，一律不允許批準，太放肆了！尤其是過兩天有人要來視察，難不難看？”
趙葉剛想說什麽，卻聽見江時衍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領導，你這樣做對學生們是很不負責任的。”
“江老師，你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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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當着面說不負責任，他的面子有些挂不住，但是他剛才說的話确實過分，大部分老師，尤其是女老師都是不贊同他的觀點的，只是沒有挑明說出來罷了。
“我說，你，我，包括在座的所有男老師，你們都沒有體會過女性生理期時的感受，所以無權否定女生生理期時的脆弱和疼痛，所以，女生因為生理期而請假是必須要被批準的一件事情。”
全場靜默。
“當然不允許！我就不相信了，跑操的速度那麽慢，怎麽能算是劇烈運動？”
空氣裏彌漫着火藥味兒，似乎下一秒就要被引爆。
“領導，如果你堅決要施行一項錯誤的要求，那我就有權拒絕這項要求。”趙葉神情嚴肅，銳利的目光望着周圍人，表明了她此時此刻的堅定。
校領導直接惱了，拍案而起道：“趙老師，如果你還是一意孤行的話，那就別怪青年文明崗的學生扣你們班的常規分數了！”
趙葉深吸了一口氣，平靜地說了一句：“我無所謂，比起班級榮譽，我覺得我們班學生的人身安全比較重要。”
這場會議不歡而散。
回到辦公室之後，班主任們都紛紛贊同趙葉的觀點。
“什麽嘛，這也太不把學生當人看了！”
“反正我是能感同身受的，偶爾請個一次兩次的也沒什麽啊，又不是全班集體請假。”
趙葉正伏案備課，随口插嘴道：“他說來說去不就是懷疑學生們的請假理由都是在扯謊嗎，首先就給學生們釋放了懷疑态度的校規，又有哪個學生願意聽呢？”
江時衍坐在一旁看着趙葉的側臉，百無聊賴地轉着筆，勾了勾唇角。
小姑娘的發絲柔柔地落在臉頰旁，陽光斜映，襯托着她細白的皮膚，鍍上一層金粉似的光圈，就如同山花爛漫。
傍晚，江時衍和趙葉一齊步行去附近的超市購物。
小姑娘随便推了個購物車，慢悠悠地走在江時衍旁邊，冷不丁冒出一句“謝謝”。
江時衍随手拿了瓶洗衣凝珠放在購物車裏，挑眉道：“嗯？謝我什麽？”
“當然是謝謝你今天在會上幫我講話啊。”趙葉晃了晃與他緊握着的那只手，多了幾分撒嬌。
江時衍修長的手指摩挲着趙葉軟軟的指腹，聲音低啞卻帶有磁性：“我只是做了我該做的事情而已，我覺得他說的話是錯的。”
看小姑娘沒說話，江時衍接着說道：
“本來我對于女生的生理期也沒有什麽概念，只是知道它是正常的生理現象。”江時衍回憶道，“直到你高一那會兒說自己肚子疼，趴在桌子上動都不想動，我才知道原來大部分女生其實都很脆弱，尤其是在生理期那幾天。”
趙葉眨了眨眼，才反應過來江時衍說的是什麽，鼓了鼓嘴：“你記性怎麽那麽好啊，我都快不記得了……”
“一般能讓我對某件事物産生新理解的事情我都記得比較清楚。”江時衍說得風輕雲淡，長腿向前邁着步子，神情自若。
趙葉點了點頭，也向他講起一件往事：“我記得我高中時有一次，我們班有個女生就是因為生理期請假，在跑操結束後，被校領導當着全校人的面公布了請假原因，當時，我聽見操場上一片噓聲。第二天她覺得沒面子就不想去請假了，強撐着跑完了兩圈，最後直接暈倒在英語課上。”
從那一刻趙葉就猛然意識到，生理期和所有的生理現象一樣，不應該被當做女孩子難以啓齒的一件事情來對待，更不能被任何人拿來當作類似于把柄的工具。
更讓她無法接受的是，那天公布請假原因的是一位女領導。
趙葉永遠都忘不掉，她面無表情到甚至可以說是冷漠，手裏拿着話筒站在主席臺上，好像在說一個笑話一般說出了“因為月經而跑操請假”這幾個字。
那是她第一次覺得這個學校裏的某些面孔很刺眼。
後來那名女生暈倒被送到醫院，他們拒不承認是跑操的原因，找借口說暈倒一定是因為作息不規律、學習壓力過大。
最後，在她父母的強烈追究下，學校還是賠了錢，事情鬧得也很大，人盡皆知。
這件事最後的處理結果就是，學校取消了宣布跑操請假原因這項制度，因為害怕再出事，因為如果再出事，學校就又要賠錢了。
趙葉從那個時候起就不明白，為什麽一個教書育人的地方，卻做出了利益至上的事情。
所以，當她再次回到汶勵一中的時候，她就在想，或許她不足夠強大，不能改變這一切，但她至少要盡自己全力，讓自己的學生不再受到同樣的傷害，得到最基本的保護。
購物完畢之後，江時衍和趙葉各拎着一個塑料袋回到學校。
學生們正在上晚自習，教學樓十分安靜，教室裏的燈執着地亮着，為他們點亮一方光輝。
回到宿舍，趙葉累得往床上一攤，随手從塑料袋中摸出一袋剛買的糖果，打開包裝袋塞了一顆在嘴裏含着。
小姑娘的腮幫子被球型的糖果撐圓，鼓鼓的像一只河豚，江時衍揉揉她的腦袋：“好吃麽？”
“好吃啊，你不是喜歡吃糖嗎，要不要也吃一顆？”趙葉順手從包裝袋裏拿出一顆青缇味道的遞給他，眨巴着眼睛，剛想繼續說什麽，卻被男人打斷。
“趙葉，我記得我沒有跟你說過我喜歡吃糖。”江時衍寬大的手掌撫上小姑娘的臉，輕輕地捏了一下，“誰說我喜歡吃糖的，嗯？”
趙葉愣了愣，仔細地思考了一下自己剛才是怎麽說出這番話來的，然後規規矩矩回答道：“啊……沒人告訴我，我自己注意到的。”
“什麽時候？”男人湊近她，輕輕地聞着她發絲間的清香。
“就是……我每次給你糖你都吃，我就覺得你應該是很喜歡吃糖才對，不然為什麽會接……”趙葉低聲說着。
男人的喉嚨裏流出一聲笑：“趙葉，我不喜歡吃糖但是也不讨厭，因為是你給的，所以我才會毫不猶豫地接受。”
“啊，所以……我現在給你，你要不要吃？”
江時衍望着她明亮的眸子，湊到她耳邊耳語：“我想吃你嘴裏的那顆。”
“我……”
趙葉的話全部被堵回去，有那麽一段時間，她似乎都沒有感受到糖果的甜味。
她嘴裏的甜味全部被這個吻搶走了。
第二天的跑操正常舉行，趙葉依舊給班上有特殊情況的女生批了假，看着她們有些泛白的臉色，她還去辦公室給她們倒了熱水，囑咐她們好好休息。
青年文明崗的檢查員照例來檢查，路過9班的教室時往裏面看了一眼，統計了一下人數。
其中一個人剛想往扣分單上寫請假人數，然後按照人數扣分，卻被旁邊的人攔了下來：“不是不扣分嗎？你忘啦？”
“哦對，我想起來了，陸老師昨天才叮囑我的，忘記了忘記了……”說着，檢查員撕下那張扣分單揉成一團，丢進走廊上的垃圾桶裏。
“你真是記性差，昨天老陸才說的不扣跑操請假的分，今天你就忘了。”
“哈哈，就是來走個過場，裝裝樣子罷了。”
“……”
兩位女生口中的陸老師就是她們班的班主任，教數學的，跟趙葉在同一個辦公室。
但是，這兩位女生并不知道陸老師不讓她們扣分的原因。
無所謂，這些老師們的初衷就是為了讓學生們合理的請求得到允許，僅此而已。
這一個學期似乎過得很快，期中考試後又舉行了一次月考，又被稱為“期終考試模拟”。
12月中旬的月考結束後要舉行家長會的通知是在考後兩天發布的，打了個措手不及，不只是學生們，還有所有的班主任在內。
趙葉當即去了班級，告訴大家這周五學校會開家長會。
“什麽意思啊，現在開家長會算怎麽回事兒？”
“诶呀，不慌不慌，趙老師那麽好，不用擔心。”
“還好我這次進步了一點兒，要不然我媽回家之後又要唠叨我。”
“……”
趙葉清了清嗓：“好了，不講話了，都聽我說。”
趙葉開始詳細地宣布家長會事宜。
“周五晚上不上晚自習，家長要在7點前到學校，請各位同學務必說清楚自己的班級、座位在哪裏，如果沒有特別特殊的情況，所有家長都必須到齊，都聽明白沒？”
學生們耷拉着腦袋，像一只只洩了氣的皮球。
看着他們的樣子，趙葉在心裏偷笑，誰不是這樣過來的呢。
曾經上學那會兒，她最害怕的不過也就是那幾個詞——開家長會、找家長談話、告老師。
“好了好了，都別嘆氣了啊，趕緊自習吧，争取期末考試考好點兒，放寒假過個好年。”趙葉說完，見晚自習的看班老師已經來了，互相點頭示意後就回了辦公室。
江時衍正在收拾東西準備離開，見趙葉回來就坐下來等她：“剛才去班上說家長會的事兒了？”
“嗯，一個個都唉聲嘆氣的。”趙葉忍俊不禁，拿起水杯喝了口水，“都害怕被家長批評。”
“那也沒辦法，開家長會的目的之一就是為了讓家長們了解孩子們在學校的學習情況。”江時衍淡淡說道，“上學這會兒好多孩子都會跟家長有無法調和的矛盾，慢慢就好了。”
趙葉一邊将教案塞進帆布包裏，一邊自言自語：“這些孩子們的壓力确實是比較大，之前我們班也有個學生過來找我說家長給的壓力太大了。這樣吧，我開家長會的時候盡量跟他們的家長溝通一下，讓他們可以試着換個教育觀念。”
“也不是不可以，試試看吧。”江時衍虛靠着牆壁，擡起眼皮望着小姑娘，應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