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月光漫步-4
月光漫步-4
A187沒說話了，伊森決定占據主導位置：“你知道你是誰嗎？”
“我是……”A187停頓片刻，“A187？”
“對，你是機器人A187。我是伊森，是你的……修複師。”
伊森不願稱自己為任何機器人的“主人”，他是一部分它們的創造者，是另一部分它們的修複師。主人意味着從屬關系，他不想跟機器人建立這樣的關系，機器人屬于國家，屬于軍隊，不屬于他。
A187低頭查看自己的身軀，它的眼睛是用水晶制成的光線反射器，它能看到的東西區別于人類，但不會相差太多。
伊森短暫忘記了那個詭異的場景，那個A187用母親抱孩子的姿勢抱着他的場景，一些更深的感受占據了他的心靈，他命令A187：“A187，請你具體描述最後一場戰争的經過。”
“最後一場？”A187的語調微微上揚，隐含不解。
“最近一場。”伊森糾正了自己的話。
A187的語言系統剛剛開始使用，還不成熟，它用奇怪的詞彙和轉折生硬的句子描述了戰争的過程，瞌睡國是怎麽設置陷阱，以同歸于盡的方式逼使瑞恩等戰士步步深入，瑞恩察覺到不對勁，想要帶領機器人撤退，但瑞恩的長官沒有同意，他命令瑞恩不能後退，不能放過任何一個會傷害芝士國人民的敵人，瑞恩做到了，代價是屍骨無存。
瑞恩對危險有種敏銳的嗅覺，他本可以活下來，如果他不是一個軍人，如果他不是必須聽命于更高一級的軍官。伊森想，如果瑞恩不那麽聽話就好了，如果他還是讀書時期目無紀律的狂妄學生就好了，那麽他就不必死于長官的愚蠢。
如果瑞恩真的那樣做了，那麽他也許會被大本營當成叛徒，但無所謂，無論如何，他顯赫的家世背景會讓他留下一條命，他甚至可能毫發無損。至于其它的東西，流言、鄙夷、侮辱、唾棄……那些有生命重要嗎？伊森相信瑞恩是不在乎的，可他還是聽從了長官那該死的命令，雖然長官同樣死在了爆炸之中，但伊森無法釋懷。
又一次，伊森想要留住的人，又一次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在工作中忙起來有利于忘記悲痛，但伊森知道悲痛只是被壓在了最底下，它一直都在，它只會變淡，不會消失，可惡地跟人類的壽命比長久。伊森埋頭于機器修複的工作，他發了瘋似的修好了一批又一批的機器人，又将它們一批一批地帶到戰場上面送死。戰争機器人的命不被認為是活生生的東西，每次有機器人回不來的時候，幾乎沒有戰士會為此哀悼，機器人死了，總比人死了要好。
所以機器人成為了戰鬥的主體，瞌睡國、幸運國、水晶國等國也用機器人來作戰，雖然還有很多殺傷力更大的武器，但在被嚴重破壞的綠星上面，沒有哪個國家會将大型武器推到戰場上，綠星再也承受不了大規模的爆發性污染。如果哪個國家使用這些武器作戰，這不僅是自取滅亡的舉動，還會成為衆矢之的。
為了人類存活的可能，綠星上的所有國家達成了默而不宣的協議。而伊森只覺得可笑。
在伊森徹夜不眠的又一個夜晚，A187第二次主動說話：“你不休息一下嗎？”
它說話的時候，詞與詞之間會有短暫但明顯的停頓，因此，雖然它的聲音不像是機器人發出來的，但從節奏上，很容易就分辨出A187并不是人。
我很忙。我睡不着。這跟你沒有關系。
伊森哪個回答都沒選，他選擇了沉默，A187什麽都不懂，他不需要跟他解釋。
A187自顧自地說：“人類需要睡眠。”
伊森還是沒理會它。
A187又說：“人類很弱小，一直不睡覺會死的。”
伊森終于開口：“你以為我怕死嗎？”
輪到A187沉默了，伊森也沒繼續說話，沉默在燈光昏暗的屋子中蔓延開來，伊森擡起頭，看見天花板上密密麻麻的蛛絲網。
“你不應該說話，A187。”在修複好一個機器人的神經系統後，伊森說話了。
“為什麽？”
“機器人要做的只有聽從指令，不要主動說話，也不要問為什麽。”
“我不明白。”
“你的才智有二十二分，你不應該不明白。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伊森打開了A187的信息面板，他驚訝地發現，A187的才智分數下降了，它現在的才智只有7分，只有融入玫瑰前的一半。
伊森：“……”
瘋了，這個世界出現了他無法理解的邏輯。好吧，瘋不了，習慣了，這個世界總是出現他沒法理解的邏輯。
“A187？”
“嗯？”
A187稍稍偏過頭，一雙水晶眼仿佛粘在了伊森身上。
“你是什麽時候被制造出來的？”伊森決定先問幾個弱智問題，測試一下A187現在的理解水平。
“3003年5月21日。”
“不是。”伊森說，“你被制作出來的時間是3003年5月16日，糾正存儲信息。”
“存儲信息正在糾正……滴滴滴滴，糾正失敗，請重試或撤銷指令。”
“重試。”
“……糾正失敗，請重試或撤銷指令。”
“重試。”
“……糾正失敗，請重試或撤銷指令。”
“撤銷。”
“撤銷成功。”
A187認定了自己被制作出來的時間是伊森改造它的時間，它忘記了瑞恩的存在，歪曲了自己的出生日。伊森心裏有點堵，他用上了自己不喜歡的詞彙：“你的主人是誰？”
“伊森。”
“瑞恩是誰？”
“瑞恩，男，芝士國A級機器師，喪生于3033年5月16日與瞌睡國的一場小型戰役中，終年二十四歲。瑞恩的父親是……”A187把瑞恩的家庭關系背了一遍，伊森沒有叫它停下來，它便把瑞恩已經逝世的祖輩從近往遠繼續介紹下去。
在A187介紹到瑞恩的曾曾曾祖父時，伊森說：“停下。”
A187閉了嘴。
伊森問：“伊森是誰？”
過了半分鐘，A187開口：“伊森是伊森。”
對話幹涸了。伊森眉頭緊皺，A187太不對勁了，如果他現在把A187體內的玫瑰取出來，A187會變成原來那個初始數值原只有254的癡呆機器人嗎？
可是伊森當初設計玫瑰的時候，他設置了玫瑰具有唯一認定性，也就是說，玫瑰一旦認定了某個機器人，那麽它就只能用在這個機器人的身上。現在玫瑰已經認定了A187，如果将玫瑰取出來，這朵費盡心血的玫瑰就會變成無用之物。
伊森心知肚明，他再也做不出一模一樣的玫瑰了。
“伊森是誰？”他還想再掙紮一下。
A187還是那句話：“伊森是伊森。”
伊森問：“伊森的父母是誰？”
“伊森的父親是……”話語卡在了A187的喉嚨，它閉上了嘴。
伊森自虐性地重複：“伊森的父母是誰？”
“伊森的父親是……”A187停在了同樣的位置，沒有往下說。
伊森問：“丹澤爾是誰？”
“丹澤爾，男，芝士國高級軍官……”A187事無巨細地将丹澤爾的資料都抖出來了，甚至還涉及到了丹澤爾的隐私，在A187介紹丹澤爾十二歲交的女朋友時，伊森連忙喊停。
“伊森是誰？”
“伊森是你。”
真是奇了怪了，為什麽A187說不出自己的具體資料，難道是信息系統裏面沒有嗎？不可能，宇宙中的岩石碎片連通了精細的機器分子後，A187應該達到了無所不知的地步。它怎麽可能不知道他的個人信息？
頭好痛，睡眠不足的後遺症攻擊腦部，伊森單手捂住頭，蹲在了地上。
A187走到伊森身前，它同樣蹲下來，用手扶住了伊森的肩膀。
伊森沒有發出指令，A187不應該這樣做。那朵玫瑰……是否讓A187産生了一些類似于“個體意識”的東西，讓它偶爾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行動？伊森頭痛欲裂，A187用另一只手抓住了伊森的手，它寬大的金屬手掌将伊森的手完全包裹起來，帶給伊森一種冰冷的安全感。
奇怪的是，當A187這樣做的時候，伊森覺得自己的頭痛程度好像減輕了許多。
伊森沒有留戀這種疼痛減輕的舒服感，他盯着A187：“放手。”
A187立刻放開了手。
居然這麽聽話？伊森滿腹狐疑，他的頭痛程度并沒有因為A187的松手而加重，但持續性的輕微頭痛不離不棄，伊森必須要睡一覺了。
但在進入睡眠之前，他還有一件事要做，伊森打開A187的信息面板，将它的各項戰鬥力分數記錄下來。
才智：7分
力量：26分
耐力：28分
敏捷：29分
暴擊：28分
抗擊：26分
生命：25分
洞察：29分
分析：27分
游離值：29分
游離值這個分數沒有評判标準，在後科技時代，玄學成為了人們普遍相信的東西，游離值與“神秘”“運氣”“超物理”等詞相關，也與其它九種戰鬥信息有一定關系。游離值的計算是浮動的、超出尋常經驗的，有的機器師認為游離值才是所有數值中最重要的，而有的機器師認為游離值毫無用處。伊森介于兩者之中，對游離值沒有明顯的偏好或偏惡傾向。
從今天開始，他需要時刻觀察這些數值的變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