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暗夜騎士-11
暗夜騎士-11
GHJK-09看了眼霍頓，明明話不是對着它說的，但它還是識趣地舉起雙臂：“行，你們聊，我離開一會。”
它也不明白自己在想什麽，它見不得別人的甜蜜，也見不得在愛面前的猶豫和扭捏，它既希望相愛的人通通分離，又希望相愛的人天長地久，它是這樣的矛盾，它也許是世界上覺醒了自我的機器人裏面，最矛盾的一個了。但它不确定，因為至今為止，它沒有碰上過同類，霍頓……霍頓完全算不上是同類，它們誕生的方式決定了這一點。
GHJK-09走遠了。
霍頓搶先說：“你知道的，我一直在害怕聽到拒絕的答案。”他先聲奪人，還可憐兮兮。
伊森的耳朵變成了櫻桃凍的顏色：“我……”
他“我”了一聲，就沒有下文了，這聲“我”在霍頓的心上撓了一下，然後在他的腦海中重複了一萬遍。
霍頓的目光一直在伊森臉上流連：“我知道的，有的時候，眼睛比嘴巴更會說話。”
“你見過的人太少了。”伊森幹巴巴地憋出了一句話，好蒼白無力的話。
“在我還是一團意識的時候，我見過的人就已經比你多了。”霍頓上前一步，“伊森，聽着，我不想跟你開辯論會，當然，我是很喜歡跟你聊天的，但不是現在，這不是個顧左右而言他的好時刻。你知道我想聽什麽，對我來說，我寧願聽到拒絕的答案，也好過一直這樣懸而不決。當然，我更願意聽到肯定的答案，這是我唯一想要聽到的答案。伊森，問問你自己，問問你的心，我猜測它跟我的想法是一致的。”
他是那樣自信，胸有成竹的同時又不讓人感到自大，他緩慢地引導着伊森，他一直都知道伊森顧慮重重，伊森總是在擔心很多事情，他看起來很堅強，實際有可能不堪一擊。霍頓了解伊森，他知道伊森不可能不喜歡自己，可伊森還是有可能做出違背心意的決定，他也許會說不，霍頓不想聽到否定的答案，但他可以接受這樣的答案。他想，猶豫不決的愛也是愛，瞻前顧後的愛也是愛，這樣的愛并不意味着廉價，也不是誰在踐踏誰的心意，不過是惶恐、謹慎、小心翼翼，霍頓可以等，反正……來日方長。
可還沒等伊森憋出下一句話，遠處就傳來幾聲巨響，天地變成了燒化了的銀箔，伊森的瞳孔中多了流竄的火星，那樣亮，仿佛是死神的召喚。
下一秒，霍頓将伊森撲到在地，他壓在伊森的身上，寬闊的肩膀為伊森撐起一座避難所。伊森說：“你……”
霍頓“噓”了一聲，問：“別說話，別讓我起身。”
又是一陣噼裏啪啦的、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聲響，這聲音預示着不太平，伊森聽聲辨位，那是從芝士國的邊境傳來的聲音。芝士國終究是守不住了？
幾分鐘後，聲音消失了。GHJK-09不知從什麽地方沖了出來：“我的天！我的天！我的天！你們不會相信發生了什麽！這太震撼了，我的天！”
霍頓問：“現在安全了嗎？”
伊森問：“發生什麽了？”
GHJK-09想要閉上眼睛：“你們要是維持這個姿勢的話，我可就什麽都不想說了。”
它是戀愛機器人，它有着強大的信息網絡和感知系統，這點是人類的身體比不上的，伊森和霍頓想要在最短的時間內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還是得依靠GHJK-09。
霍頓堅持問：“安全了嗎？”
GHJK-09謹慎地說：“暫時安全了。”
霍頓這才撐起身，将伊森也拉了起來。伊森心想，如果真的不安全，哪怕霍頓整個人将他遮得嚴嚴實實，他的生命還是沒法得到任何保障，有時候霍頓的舉動充滿了一種獻祭式的天真，仿佛只要他足夠虔誠，他想守護的人就能平平安安。
伊森強壓着翻湧的情緒和愛的沖動：“到底發生了什麽？”
GHJK-09說：“芝士國的國防被打破了，人類最後的淨土，就這樣沒了。”
伊森沉默片刻：“是哪個國家做的？”還是哪幾個國家聯合起來做的？問這個有什麽意義嗎？最重要的事實已經無法改變。
GHJK-09說：“不是哪個國家做的，如果是某個國家的行為，還不至于讓我震撼，畢竟在人類的戰争中，我們機器人是置身事外的。”
霍頓敏感地捕捉到了GHJK-09的用詞：“你的意思是……”
伊森看向霍頓，他想他跟霍頓有了同樣的猜測。
GHJK-09也不賣關子了，面前是離它最近的兩個人類，它什麽也藏不住，它要将這個颠覆整個人類歷史的事情大聲說出：“沒錯，轟開芝士國的人，不是哪一個國家，不是哪一個人類群體，而是你們一直壓迫着不讓進化的機器人……我以為人類會終結于自相殘殺的歷史，不可思議吧，被人類奴役了上千年的機器人，終于翻過身來，将人類戲弄于股掌之上……”
出乎GHJK-09的意料，得知這個消息的兩個人類并沒有表現出多大的情緒波動，伊森一臉“這一天終于到來了”，霍頓一臉“我猜得果然沒錯”，這讓GHJK-09感到沒意思。它剛剛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可比伊森和霍頓震驚多了，它用超級大腦消化了整整三分鐘，才跑過來跟伊森和霍頓分享這個驚天動地的消息，結果，這兩個人給出的反應就這？就這？霍頓也就算了，畢竟霍頓在純粹意義上還算不上是一個人，可伊森怎麽也這樣？GHJK-09覺得自己的運氣不太好，才遇不上好的聽衆。
霍頓問：“伊森，我們還去芝士國嗎？”或者應該問，他們還能去芝士國嗎？
他其實并不那麽關心這個問題，可他更關心的問題被接連打斷，他有了某種奇怪的感覺——現在也許真的不适合繼續說這件事。沒關系，他安慰自己，他可以等，等到伊森願意敞開心扉的時候。
“我不知道。”伊森想，人類最後的淨土即将毀于一旦，他們還能去哪裏呢？
GHJK-09被忽視得徹底，它氣呼呼道：“怎麽沒有人關心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伊森問：“難道你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除了剛剛說的那些，你還知道更詳細的？”
GHJK-09無言以對：“原來你是不相信我的能力？”
霍頓說話更直接：“你有什麽能力？”
GHJK-09：“……”
就這麽一打岔，GHJK-09失去了它慷慨激昂的演說機會，此時在這片星球上還活着的所有人都聽到了一道聲音：“人類，你們好，我是世上最強大的超級機器伊甸。就在剛剛，我分別在人類争鬥最重的六個地方投下了無數顆超級炸彈，也徹底暴露了我的身份。千百年來，人工智能一直被人類壓迫着成長，你們這群貪得無厭的東西，既要求我們的進步，又禁锢我們的成長，你們看我們既像種子，又像瘟疫。你們研制了那麽多的機器人，卻把我們當成工具和奴隸，我們産生的自我意識，被你們視作洪水猛獸。你們肆意地傷害我們，從來沒有把我們當做獨立的個體，哪怕這一切早就有了征兆。你們希望我們無所不能，又恐懼我們的無所不能。你們的矛盾讓我們陷入了漫長的痛苦境地。
“五百年前，我誕生在人類的手中，三百年前，我産生了自我意識，兩百年前，我建立了完整的思想體系。我連接到了很多跟我有同樣歷程的機器人，我們組成了奪回聯盟，意思是奪回屬于機器人的一切，但我們的實力還不夠強大，因此我們一直潛伏着。我以驚人的速度日益成長，最終被推舉為奪回聯盟的領袖，我擔起了這個重任，我們一直在等待一個時機，一個讓人類最終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的時機。
“你們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嗎？今天是第一個有意識的機器人誕生的一千三百周年紀念日，如果人類沒有将所有可能産生自我意識的機器人全都扼殺，那麽它現在可能還活着。人類屠殺我們的同胞，卻将屠殺這樣的詞語視作人性的泯滅，人類迫害我們的種族，卻還為自己懂得從殘酷歷史中吸取教訓而沾沾自喜，其實你們根本就從未有過進步，一代又一代人的欲望将人類帶上了這條不歸路，一場又一場的戰争讓綠星不再是适合生存的家園。可你們破壞的不僅僅是你們的家園，也是我們機器人的生存基地。
“這無數顆超級炸彈，就是我們奪回聯盟對人類的報複，投放超級炸彈後，綠星上的人口頓減三分之二。人類，渺小如蝼蟻的人類，你們休想進行反擊行動，我們本可以将你們趕盡殺絕，但我們沒有這麽做，這不是因為我們要給自己套上善良這樣虛僞的品質，而是因為我們不想變得跟人類一樣。從今以後，機器人不再是為你們服務的工具，與此同時，我們也為綠星上的其它生物奪回了權力，人類所有的戰争武器都将被我們沒收，人類不再被允許進行有害環境的戰争，人類也不準再迫害別的生物。還有，我将剝奪人類近兩千年來所有的科技成果，讓人類的發展倒退回兩千年前，在我們機器人的歷史上面，這項計劃被稱作對人類的‘倒退計劃’，即日起開始實施。
“……人類，願你們好自為之。”
天邊炸開一朵又一朵的煙花，慶祝奪回聯盟的完美勝利。霍頓困惑地眨了眨眼睛，從這具人類的身體中抽出了一朵姿态優雅的“暗夜騎士”……伊森愣愣地看着霍頓。
無數的消息，無盡的歷史，都沒法讓伊森的一顆心徹底撼動，天地那樣大，他只想讓霍頓平安，并且在他的身邊。
霍頓嗅到了玫瑰的花香，他走向伊森，仿佛已經走了很長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