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袁家來信

袁家來信

乍聞袁家小郎托人從東京捎來了書信,梅映雪怔了下,恍然如在夢中,“你說的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奴婢豈能騙你?不過,送信的人稱他袁九郎,奴婢開始還糊塗,幸好看到了信封上的名字,才知道是咱們盼的袁小郎,也不知他怎麽又成了九郎。”凝雨打心眼兒裏替她高興,雙手捧着書信,往她面前遞了遞,催促道,“快看看吧。”

梅映雪迫不及待接在手中,凝目看去,信封上兩行字體工整,臨的是歐陽詢⑴的楷書,尚有不足,是臨摹時間太短所致。

寫的是:梅公諱向寒鈞鑒,小侄袁岫峰拜上。

“袁岫峰”三個字,讓梅映雪心頭顫了顫,将近十年沒有音訊,原以為再也找不見了。

前幾日她為脫身,還讓凝雨找人假扮袁岫峰,去胡家赴約。想不到他今日能托人遞來書信,偏偏還是她從胡家搬出來的當日,當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⑵

這封信既是寫給她的父親,必定還不知她父親已經故去,寫信的目的,多半是和他們的婚約有關——不知他是要退親,還是履行姻親之約?

梅映雪的心忽地一下又懸起來,變得忐忑不安。

凝雨蹲在她腿邊,叽叽喳喳地說道:“說起來,實在是巧得很!奴婢出門扔舊物,回來在大門口遇到了送信人。他說他是從東京來的,和袁九郎相識,知道他來齊州接家眷西遷,袁九郎便拜托他,給咱們郎主捎封書信。送信的人,報的是咱們家郎主⑶的名諱——那人久不在齊州,不知咱們郎主過世了。”

梅映雪正要拆信,聽到外邊有動靜,吓得趕忙藏在身後。

凝雨給她使眼色,示意她把信藏在枕下,她手忙腳亂地藏信,凝雨往門上迎過去。

剛把信塞進去,房門被人從外邊叩響。

家中一切已經收拾妥當,江辭來請示她,臨時雇來的仆婦是否還要留下一、兩個幫襯的。

梅映雪盤算着要和凝雨逃走,哪裏還能多留人?那些仆婦是江辭雇來的,留下只會是江辭的眼線。

梅映雪借口喜靜,不想讓人打擾,叫江辭把人都打發走。

江辭微微欠身,又道:“我哥說,這兩日城裏不太平,命我在此看顧小娘子。免不得要在府中叨擾兩日了。”

梅映雪道:“有勞江小官人了。凝雨,你去幫江小官人收拾間客房,不要慢待了。”

不管柳溪亭派來他,是為了護她平安,還是看住她莫要跑掉,總歸他們想做的事,她拒絕不掉。

江辭抄着手,和氣地笑道:“小娘子以後喚我江辭即可,不必稱什麽江小官人。”

他之前說過一回,梅映雪以為他是客套,現下又說一回,再推辭反而不好,從善如流道:“好,江辭。”

凝雨很有眼力見,“小娘子也辛苦半天了,睡一會兒吧。奴婢去弄些吃食,想必江小官人也餓了。”

江辭捂着肚子,笑眯眯地說道:“辛苦凝雨了。”

“不辛苦,不辛苦。”凝雨擡手朝門外一比,江辭也不便單獨留下,擡腿邁出門檻去。

凝雨在後邊,替梅映雪關上房門,臨走前還朝她眨眨眼睛,兩個人心照不宣。

聽着兩個人走遠的腳步聲,梅映雪先去闩上門,又脫了雲履縮進榻上,放下幔帳,将自己隔絕起來,才敢重新把信拿出來。

她和袁家早無音訊,袁岫峰于她而言,見面不相識,和陌生人一樣。但她在這個世上已無親人,因為這一道婚約,袁岫峰又成了她茫茫人海裏,唯一的牽絆。

她懷着期待地心情,迫不及待打開書信,匆匆讀完。

袁岫峰自陳,幼年和父母外出經商遷居應天府。十歲時父親病故,家中遭逢變故,和母親溫氏度日艱難,變賣家産後去東京投親,有幸被族親收留。母親已改嫁給一位族叔。如今長到十八歲,念及梅氏女已然及笄,秉承母命,千裏修書請梅公示下,當年定下的姻親是否作數?

梅映雪心裏升起暢然的歡喜,接連遇到變故後,這封信,仿佛夜航的人,終于望見明燈。

她自幼時,父母就常念叨着,以後她要嫁的人是袁岫峰,成長到現在,這件事已是根深蒂固。

沒有消息之前,她想過或許這輩子,都不會和袁家再有交集。除了無奈,卻未想過自己是否會嫁與旁人,這也和未行及笄禮有關。

少了這個儀式,總覺得自己還小,嫁人離她還很遠。

袁岫峰的信來得這樣巧,眼見她就要及笄,可見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天意。

尤其是眼前多了柳溪亭這尊煞神,她不可能甘心淪為他的掌中玩物。在別院脫身時,就想好了先與之周旋,再想辦法脫身,逃走是她最好的選擇。

天下地大,無人可以投奔,她原本想讓凝雨去辦憑由⑷,随便填個什麽地方,先躲過眼前的風波。接到袁岫峰的信,給她了逃離之後的奔頭,這封信可真是及時雨!

去了東京,說明家境,就算不能和袁岫峰兌現婚約,也盼着溫氏念着和母親的舊交,容她暫且躲避,另謀生路。

趁着高興爬起來,想給袁岫峰寫回信。摸到幔帳,又想到家裏有江辭盯着,寫了信也不好往外寄。若是被柳溪亭知道,恐怕要節外生枝。

回信不急,先想辦法脫身,逃離柳溪亭的掌控!

她出門少,有些想法不現實,還要叫凝雨來商議。

午食之後,她借口做女紅,喚凝雨到房裏,主仆兩個關起門商議逃走的事。

出遠門必須有憑由,也就是官府出具,用以證明身份,允許出行的文書,通關過州都要驗看,不然根本離不開齊州本地。

江辭說得好聽,名為保護,實則監視,她離開梅家外出,不等憑由辦完就會被柳溪亭知道,唯有托付機靈又忠心的凝雨。

至于逃走後,柳溪亭震怒,她暫時顧不上。袁岫峰在信中說,他的繼父在東京為官,與柳溪亭同為朝臣,興許能說得上話,事情能有轉機。

她越想越高興,雀躍地認為,去了東京和袁岫峰完婚,柳溪亭身為朝臣,就不能強搶民婦了,自然會罷手。

凝雨與她一同長大,名為主仆,情如姐妹,已經知道她身上發生的事,自然不會眼睜睜地看她落入虎口,縱然兇險,也一口答應下來,“此事交予奴婢,小娘子放一千個、一萬個心,奴婢必定會辦得妥當。奴婢待會兒設法出去,先辦憑由、再去雇車,一定把小娘子救出去!”

“好凝雨,這件事就拜托你了。”

議定之後,凝雨就出門了。柳溪亭要的是梅映雪,只要她不離開江辭的視線,江辭不會約束凝雨,居家過日子,還有些瑣事要處置,比如買菜、買線之類的,凝雨要敷衍他并不難。

除了辦理憑由,還有最重要的事,就是後日除服事宜。

鄭氏在這一點上倒是沒有偷懶,該找的人都找齊了,該置辦的都置辦下了。

這是臉面上的功夫,好友的身後事辦得體面,鄉鄰誇他們胡家撫孤盡力,是往臉上貼金。

次日一早,負責操辦除服禮的老先生,就派人來梅家張羅布置,梅映雪不必費神,人家都給安排的明明白白。張羅完,又請她到院中,教她如何行禮、參拜,用什麽物品也都早有準備。

祖父家貧,漂泊半生來齊州安家落戶,到了父親這代才算殷實起來。父親沒有兄弟,亦無遠親。

故此到了正式除服這一天,也比別家少了許多周章。獻果、獻酒、獻飯、上香、祭拜……全由梅映雪一人承擔。

禮成之後,脫去外罩的白色麻衣,就算完成了除服儀式。

梅映雪了卻一樁心事,忙碌大半天,本就嬌弱的身子覺得疲憊不堪。

凝雨服侍她回房休息,趁着只有她們兩個在,低聲回道:“小娘子寬心,憑由的事順利,我多給了些銀子,人家答應這兩日就給加急核驗出來。明日,奴婢再去一趟,或許能拿來,實在不成,後日也就成了。”

“好,有勞你。後日上元節,人多容易混出城,是逃走的好時機。”梅映雪說着,又想起柳溪亭看她的眼神,擔心過了上元夜,他就會逼迫她,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

“奴婢明白,務必會保全小娘子的。小娘子累了一天,躺下休息會兒吧。”

照顧她躺下,替她掖好被角,凝雨退出去。倦意襲來,梅映雪沉沉入睡。

恍惚間,她眼前浮現大片霧團,白茫茫地遮住一切,卻有一抹淡淡的幽香,綿綿不斷沁入心脾。

眼前的霧團忽然散了,大片的梅林映入眼中,朵朵盛開,粉與白争豔,朱紅與嫩黃相映,滿目嫣然如畫。

她擡手去拂擋在眼前的一根花枝,幽香遮不住,一縷不易察覺的冷冽檀香傳入鼻息中,讓她心神一凜。

這種氣息,她只在一個人身上嗅到過!

梅映雪呼吸驟然一滞,倏地睜大眼睛。

昏黃的燭光裏,一枝粉色梅花躍入眼中,花影後邊漸漸清晰的,是讓她驚懼交加的一張臉!

那張臉素來冷傲,此刻卻浮現一絲淡笑望着她。他大半張臉逆着光,幽深雙眸更加深邃,宛若藏着莫名危險的深淵。

她懷疑自己在做夢,遲遲不敢動。

指尖底下有什麽動了下,後知後覺發現,自己的手指一直都握着他的手背,肯定是夢裏拂花枝時,搭上去的,真是作死!

在她撤手的剎那,他松手任梅枝落在枕邊,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指。

梅映雪眼前光影一暗,他覆身過來,接着唇落在她的唇上,輕輕啄了一下。

異樣的酥麻瞬間從唇上蹿入心頭,她倏然一震,猛地抽回手,去推他。

察覺她反抗,柳溪亭抓住她的雙腕移上去,單手扣在她的頭頂上。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颌,不容她躲避,更霸道地壓着她親吻。

梅映雪覺得不妙,白日裏除服,四鄰為證,她孝期已滿,他便沒有了顧忌。

今夜登堂入室,她怕是難逃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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