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姍姍來遲

姍姍來遲

望湖樓在內城之北,臨着北湖而建。北湖前朝稱蓮子湖,今人以北湖或西湖稱之,四季風光各有千秋,是齊州一處盛景。

主仆議妥逃走之事後,凝雨借采買糕點為由外出。

梅映雪在家裏,假意找江辭來問話,美其名曰是為了望湖樓之行不想觸怒柳指揮使,打聽一下他的喜好。

江辭對柳溪亭忠心耿耿,聽說小娘子想讨柳溪亭的歡心,恨不能替他們兩個使勁兒。

滔滔不絕地說了半天,梅映雪發現,江辭對柳溪亭的了解也不夠多,說的大多都是他們一起辦案的事兒,柳溪亭如何仗義、如何英明果敢。他甚至連柳溪亭的喜好都說不出多少,又或許柳溪亭本人就是如此寡淡無趣。

江辭自己也知道,說了半天沒多少有用的,撓着頭皮憨厚地笑道:“小娘子,旁的我雖然說不好,但是這幾天我算是看明白了——我哥遇見你,千年鐵樹開花,一顆心全撲到你身上了!不怕你笑,打從我認識他以來,他的心思就沒在小娘子身上轉過,眼裏、心裏除了案子就案子,大家背後都開玩笑,說他這個德行,怕是要打一輩子光棍。”

梅映雪:“……”

确定說的是柳溪亭?他幾番登徒子行徑,說是胭脂堆裏混過,她都不會懷疑。

梅映雪把話從自己身上調開,溫言笑道:“你們認識多久了?”

江辭想了想,“我們認識四年了。”

梅映雪道:“他救過你的命吧?”不然你能這樣捧他?

“辦案子難免遇到危險,他救過我,我也救過他,這都不算什麽。不過我跟随他,可不是因為他救了我命。”江辭說道,“那時我還街上讨飯呢,總受人欺負。後來,遇上我哥在外邊公幹,我讨飯讨到他跟前,他答應,只要我替他去罵人,就給我兩個包子。我為了兩個包子就去了,堵着人家的門跳腳罵,被主家出來打個半死。”

“……”

江辭後怕地搖搖頭,“後來我才知道,那裏其實是個賊窩子,裏邊有兩個亡命徒。我一罵,激怒了他們,跑出來打我,正好被我哥他們拿實了。”

梅映雪不理解,“他讓你去賊窩子前叫罵,鬧不好你要被人打死的,你不恨他,還追随他?”

江辭一副你懂什麽的神情,“當時我哥把我從地上拉起來,跟我說了一句話,‘你是打算爛在這裏,還是活出個人樣來?’我當時也不敢說別的,就聽了他的安排。他把我送進軍營,磨練了三年多,然後進了皇城司到他跟前鞍前馬後地追随。現在想想,要沒有我哥,真就指不定哪天餓死,爛在某個地方了,哪能混得現在這般人模樣?”

梅映雪不能體會,但還是點點頭:“這樣說,他待你有知遇之恩,你如此忠心,才不算忘本。”

江辭擡頭看看天色,“小娘子,天色不早了,你且休息片刻,等凝雨回來,咱們也好準備着。”

約定戌時,到申時江辭就來催了。

凝雨掐算着酉時過半,開始嚷肚子疼,躺在床上直哼唧。梅映雪給沏了姜茶,出來進去都皺着眉頭。

江辭在門外看着,忍不住問道:“凝雨小娘子怎麽了?要不要打發個人去請郎中?”

梅映雪擺手道:“郎中就不必了,她休息一晚,明早就能好。”

江辭狐疑道:“這是什麽毛病?我看小娘子你的臉色緊張,分明是凝雨病得厲害,怎能不請郎中,休息一晚就好?”

梅映雪緊張是怕被江辭識破,揉揉臉頰裝作害羞,回道:“這是女兒家的‘病’,我也不便向你多言。”

半大小子似懂非懂,梅映雪扭捏地說是女兒家的“病”,江辭也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說:“那就先讓她休息。小娘子快去換身衣服吧,馬車到門外了。我哥他不喜歡等人,遲了該不高興了。”

梅映雪早就換了一身淺水綠素襦裙,發髻也挽了尋常的單螺髻,換了根樸素的銀釵。

江辭提醒道:“今早穿的那件粉紅裙子就挺好看的,怎麽不穿了?插的簪子怎麽也換了素釵?小娘子已然除服,今日是上元夜,又是小娘子及笄的好日子,穿這樣素淨不喜慶。小娘子花容月貌,打扮起來才能錦上添花,這光景,分明是錦衣夜行。”

梅映雪自知容顏惹人注目,不願意打扮豔麗,這會讓柳溪亭更不想放過她,故此她才穿得樸素不起眼。

她解釋道:“今早那件裙子不是量身裁制,不合身,顏色出挑,我穿着路都不會走了,怕在指揮使面前失儀。穿慣了這些素淨顏色,覺得舒适自在。”

江辭撇撇嘴,耐心勸道:“待會兒出了門,你上街上瞧瞧,出門賞燈的小娘子、大娘子們都穿紅挂綠,怎麽鮮豔怎麽來,你穿這麽素,我怕你到時候都不好意思下車見人。再說,我哥頭一回邀小娘子去賞燈,你穿成這個模樣,哪像陪他去過節的?”更像去祭拜的。

現在還不能違拗他們的意思,梅映雪不情願地咬咬嘴唇,“好,我去換。”

她回房找出那身行頭,重新穿戴起來,抹了一點胭脂,塗了淡淡口脂。一番裝扮之後,天色也暗下來了。

江辭再三催促,梅映雪才帶上裝飛錢和官交子的木匣,跟着他匆匆出門,上了馬車,看到江辭在後邊把老宅的門鎖上。

心裏暗自慶幸,她和凝雨早有準備,後院有梯子可以爬牆翻出去,但願凝雨一切順利。

江辭坐在前邊,和車夫一起,不住地催促車夫趕快。

饒是如此,快到望湖樓時,暮色四合,華燈初上,各式彩燈全部亮起,缤紛争豔。

尤其是望湖樓前邊的大街上,搭了長長的彩燈棚子,游人如織,馬車穿行艱難。

馬車停住,梅映雪從窗簾縫隙裏看了一眼,沒看到望湖樓,車簾一挑,江辭探頭道:“小娘子下車吧。”

她坐着沒動,“望湖樓到了?”

“沒呢,還得走一段。前邊人太多,馬車不容易過去。再說,我哥已經到了,就在旁邊彩棚裏坐着呢!”

梅映雪心神一凜,搭着江辭的腕子下了馬車,告訴他木匣在車上,自己抱着不方便,請他找機會交給柳溪亭。

這回江辭沒推辭,“放心吧,車夫是自己人,有他看着,丢不了。”

如此最好,也算輾轉把東西交給柳溪亭了。

燈光璀璨把四下裏照得暖融融、亮堂堂。

路邊搭了臨時歇腳的棚子,裏邊擺了桌椅,只有柳溪亭一個大馬金刀地坐在那裏,氣勢迫人。

他身上煞氣重,今夜沒穿公服,特意換了件靛藍色蜀錦暗紋氅衣,也沒好多少。

江辭在她身邊低着頭,小聲嘀咕,“咱們來得遲了,我哥最恨等人,待會兒他若是說你兩句,你聽着就是,別回嘴。”

梅映雪心想:你太高看我了,你看我像是敢回嘴的樣麽?不過,戌時才過兩刻,就要數落人,你哥确實适合打光棍,哪家的小娘子出門不要洗漱妝扮耗上一些時辰?

離得近了,梅映雪眼風一掃,頓時打個寒戰,柳溪亭本就冷肅的臉色,陰沉得厲害。

明明也是眉目俊秀的年輕郎君,放在人堆裏也是出類拔萃的,偏偏是個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冷臉。

梅映雪垂眉不敢看他,江辭也畏懼地解釋道:“道上人太多,馬車不易通行……”

柳溪亭略一擡眼,江辭吓得把後邊的話都吞掉了,縮着脖子不敢多言。

梅映雪察覺柳溪亭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禁抖了抖,頭垂得更低。

身邊的江辭退下去,和守在棚外的兩個皇城卒一塊兒站着,棚中只剩下他們兩個。

柳溪亭遲遲不語,梅映雪頓感他散發出的冷意更加凝重,有如實質,壓得她氣息不勻。

再三穩了心神,她躬身道:“小女子來遲,請指揮使恕罪。”

半晌沒聽到他的聲音,她的腰腿酸澀到打顫,忍不住擡起眼睛,飛快地看了他一眼。

正對上柳溪亭幽暗如深淵的眼眸,不帶任何溫度地盯着她。

梅映雪吓了一跳,匆忙收順視線。

許是看她抖得厲害,柳溪亭才慢悠悠地說道:“小娘子姍姍來遲,誤了半個時辰,真是讓柳某好等。”

梅映雪咬咬唇瓣,“對不住……”心裏不禁納悶:明明遲了兩刻,怎麽就成了半個時辰?莫非他來得早,也折算進去了?

柳溪亭反問:“我該如何罰你呢?”

梅映雪尚未痊愈的肩頭,掠過陣陣刺痛,被咬的傷痕在提醒她,當時有多痛。

“指揮使恕罪,小女子知錯了……”她聲音哽咽,險些哭出來,纖細的手指絞在一起,仿佛易碎的瓷器。

柳溪亭輕哼一聲別開臉。

他來齊州接連忙碌數日,為舞弊的案子寝食難安。好不容易才擠出空閑,高高興興邀她來賞燈、臨湖品酒,盼她這個生辰能夠歡喜一些。

臨出門前,特意換了身新衣裳,幾個心腹看他心情好,大着膽子調侃了幾句,叮囑他不要虎着臉吓到小娘子,他也沒和他們計較。

結果在這裏幹坐了大半個時辰,等的直搓火。自他升任指揮使以來,連三省六部的官人們都要給面子,上一個敢讓他等這麽久的,墳頭草都有半人高了!

擡眼看向別處,彩燈映出游人的臉,俱是歡喜暢快,只有他面前的人還在瑟瑟發抖,和當下的景致極為不合。

原本高興的事,何必如此大動肝火?緊了緊拳頭,硬生生把火氣壓下去一半。

瞥見小娘子畏他如虎狼的模樣,想想今夜是來為她慶生辰,不是來立威的,火氣又消了一半。

小娘子金貴,又是讓他一眼心動的美人,讓一讓也沒什麽,總把人吓得像只鹌鹑,自己也掃興。

柳溪亭臉色轉和,站起身來,伸出右手,小娘子還在不安中沒反應過來,他便主動握住一只軟軟的手掌,“罷了,我們走走。”輕輕用力,拉着她慢慢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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