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燈下猜謎
燈下猜謎
立春的節氣才過了幾日,離真正回暖還早。
先前那場雪下得厚實,背陰處尚有積雪未化。老話說春捂秋凍,白裏日太陽曬着不顯,到了夜晚,依舊冷氣浸人,稍不注意就會着涼。
一輪明月清冷如玉盤,在萬千紗燈映照中,朦胧中透出些許詩情畫意來。
柳溪亭回首,落後一步的小娘子行走在融融光影裏,身上披了一層淡金色光暈,原本瑩白的膚色,猶如牙雕玉刻,明豔不可方物。
她側首看向路邊的紗燈,眼波流轉清澈懵懂,仿佛誤入人間的谪仙。
柳溪亭看得怦然心動,到底是在街上,不便有太多動作。很克制地錯開眼,盯着一盞兔子燈,不太自在道:“今日是上元節,又是你的生辰,出來賞燈不高興麽?笑一笑。”
梅映雪輕聲應了個是。
他再次扭臉看過來,她的嘴唇輕輕翹起,似一朵花苞,将開而未開,已足夠讓他心旌搖曳。
街上游人太多,想再靠近一些都不行,腳步一頓,忽然想轉身回去,尋個無人處。
他的眼神炙烈,梅映雪倏然一震,撤了手轉身去看路邊挂着的燈籠,借機躲開。
柳溪亭自嘲地笑笑,她當真是他的劫數,一颦一笑都能牽動他深陷其中,險些失了定力。
燈籠式樣繁多,她一盞一盞看過去,他負手慢悠悠地跟在她身旁,耐心地望着她,像欣賞一副畫卷。
梅映雪不去看也知道,他的目光沒有從自己身上離開過,若是沒有種種隔閡,此時倒有幾分良人在側的歲月靜好。
然而,他注定不會是她的良人,她也早就有了婚約。
走了一段,路邊有座猜燈迷的彩棚,擠了不少人。
梅映雪心念一動,人多擁擠,若是走散了,也怪不得她。
“指揮使可要猜燈謎?”
柳溪亭興致缺缺地望了一眼,猜燈謎的棚子底下人擠人,挨挨蹭蹭有什麽可去的?小娘子滿臉期待地看着自己,皺了皺眉,并未拒絕,“你喜歡?過去看看,就在邊上。”
得到允許,梅映雪心底雀躍,臉上不敢表露的過于明顯。
棚子寬大,許多燈謎都挂在裏邊,站在邊上根本看不過來,她假裝專心尋找好猜的燈謎,沒留神就擠進了人群裏。
柳溪亭擡手去拉,她氅衣的衣料又涼又滑,在他指尖滑過,握空了。
她只顧看燈謎,全然忘記這是在外邊,随時會有危險,柳溪亭皺了皺眉,後悔允許她來。
眼見她擡着頭一直往人群裏擠,從娘子們堆裏擠過去倒也罷了,那幾個郎子都沒眼色,還在往後退?柳溪亭擡手在她身前一擋,瞪了對方一眼,對方吓了一跳,這才看清有位漂亮小娘子站在自己背後。
柳溪亭握住她手腕,往外帶,“走。”
她腳下墜着,指着高處的燈籠,笑盈盈地問道:“這個好猜!指揮使猜的到麽?”
柳溪亭壓着火轉過臉,她的笑容撞入眼中,竟是如此嬌憨明豔!
柳溪亭看得有些癡。
梅映雪生怕被他硬拖走,錯失了逃跑的機會,另一只手搭上去,覆在他抓着自己腕子上的手背上。
他手掌寬大卻沒多少肉,很是勁瘦,可以輕易摸出骨節和筋脈,像摸到了紗燈下的竹骨。
他說過喜歡她的美色,不論是真是假,此刻她想試一試。
梅映雪眼巴巴地望着他,像幼時牽着父母的衣袖撒嬌那般,輕搖他的手,皺着眉頭和鼻子,露出央求神色。
站在對面的柳溪亭不為所動,仍是那副冷淡模樣,和四周的歡聲笑語格格不入,只有眸色暗下去。
察覺他手指收緊,是在提醒她不要忘了分寸?籠中雀,玩物一般,怎敢提要求?
梅映雪心裏猛然湧上酸澀,眼中水光一閃匆匆低頭,不敢再看他的臉色。
她肯主動示好撒嬌,完全出乎柳溪亭的意料,讓他招架不住,好不容易按捺下心底的躁動,小娘子咬着唇瓣全然沒了笑模樣。
柳溪亭手腕用力,把人帶到自己跟前,擡手護着,不動聲色道:“我又沒說不猜,不過多想了一會兒,你就翻臉跟翻書似的?”
梅映雪飛快地瞄了一眼,是他喜怒不形于色,唬人是這張臉,哄人還是這張臉,好意思怪她分不清?
既然他肯陪她猜燈謎,就還有機會,想想也沒那麽委屈了。
柳溪亭眉眼微垂,“笑笑。”
剛委屈完,哪裏笑得出來?眉眼動了動,做不來喜怒自在變換那一套,只好握住他衣袖,在底下搖了一下,又搖了一下。
心裏暗想:只給你三個數的機會,過時不候,到時本姑娘另想辦法,斷然不會再服軟。
她這點撒嬌不成就翻臉的小心思,全然沒有逃過閱人無數的柳指揮使法眼,憋到她要惱,柳溪亭眉頭一挑,眼角露出一抹柔和。
“那便罰你……”他沉吟着擡頭,看向她指過的那盞燈,“猜對了,功過相抵。”
功過相抵?梅映雪險些氣笑了,沒有順從地跟他離開,便是她的“過”?柳指揮使屈殺人的理由,還真是讓人大開眼界。
罷了,反正只剩這一晚,且忍忍。
那是一只淡粉色團圓紗燈,貼着的紙條上寫了一首小詩:古月照水水長流,水伴古月度春秋。留得水光昭古月,碧波深處好泛舟。
猜一字。
梅映雪稍作思索,便篤定道:“是個‘湖’字!月照水,水映月,碧波深處好泛舟,正映一個‘湖’字上。”
攤主正好走到他們身邊招呼客人,聽見她的答案,笑着豎起大拇指道:“小娘子好才學,正是‘湖’字。”
柳溪亭難得露出點微笑,随手指了旁邊一盞白紗如意燈,“再猜猜那個。”
梅映雪輕聲念道:“不用裁為鳴鳳管,不須截作釣魚竿。千花百草凋零後,留向紛紛雪裏看。”略一沉吟,問攤主道,“這個可是竹子?”
“小娘子好才學,确實是竹子。” 攤主再次豎起大拇指稱贊,引得旁邊的客人扭頭看過來。
柳溪亭随手又指了幾個讓她猜,梅映雪毫不懷疑,他就是要刁難她。
停下看她猜燈謎的人已經圍了三圈,攤主不住地誇她好才學,鬧得她臉紅,他仍沒有要停的意思。虧她讀過幾年詩書,有些才智,不然就要在衆目睽睽下出糗了。
她接連答對,棚中的衆人為她鼓掌賀彩,贊不絕口。
有人低聲道:“這位小娘子可真厲害!瞧她的舉止和衣着,一定是出身書香世家吧?”
旁邊的一位大娘子道:“嗐呀!你們不認識了?這是梅待诏的女兒,從前梅家銀樓的東家,三年前故去的那位。”
另一人恍然道:“是她呀?梅待诏在時,去他家銀樓買首飾,小娘子還是個小丫頭。想不到一轉眼,都這般大了,出落得真是漂亮。旁邊的郎子是她夫婿?”
先前那人道:“多半是吧,看模樣很是威武,生得也俊俏,跟小娘子倒是般配。”
……
這幾人開個頭,轉眼間就把她的身份傳開了,開始對柳溪亭是否是她夫婿,還在猜測,傳到後邊漸漸說得篤定。
梅映雪尴尬不已,又不能主動上前去解釋,這不是我夫婿。自己都聽見了,柳溪亭必定也能聽見,更覺得無地自容。
她偷偷瞄了一眼,疑惑自己看差了,遭人議論,怎麽他唇角還帶着淡淡笑意?
她同柳溪亭商議,“已經猜了許多,可以走了麽?”
柳溪亭看着她紅撲撲的臉,毫不懷疑此時摸上去必定滾燙。旁人的言論,他一字不落聽在耳中,心裏很受用——小娘子生得漂亮又有才華,很是給他長臉,不愧是他看上的人。
他不介意被議論,但是小娘子面皮薄,要遷就她,轉臉問攤主道:“既然我家娘子全猜對了,可有彩頭?”
說着,他移目望着她,眼裏閃過促狹地笑意。
梅映雪因他一聲娘子,仿佛被打了一悶棍,腦袋裏嗡嗡響着,傻在那裏。直到掌心被他指尖撥弄得酥麻才醒過神,轉身要走,他早有提防,握緊她的手腕,不容她掙脫。
人前被圍着,梅映雪也不敢硬掙,畢竟拉扯起來不好看,頂着一張大紅臉頭垂得更低,心裏委屈得不行——他不要臉,也不讓她見人了。
眼前這些人不明所以,都在一個城裏住着,猜燈謎的事很快就會傳開,她才除服未出閣的身份也會被大家知曉。被他當衆叫娘子,傳到街坊耳朵裏,她成什麽了?
攤主不知道他們裏邊的曲折,柳溪亭讨彩頭,他笑眯眯地回道:“有,當然有。佩服,佩服!這位娘子真是好才學,接連猜對了這麽多燈謎,實在難得。老朽這裏有一只花開并蒂的燈籠,最為精巧,一直無人能獲取,今日有緣,贈送給二位做為彩頭,還請莫要嫌棄。”
柳溪亭目送攤主去取燈,順着方向注意到,棚子最前邊懸挂着數只紗燈,其中有一盞并蒂蓮式樣的彩燈,粉紗為瓣,芯用黃紗點綴,做工細致,确實費了一番心思。
花開并蒂,是個極好的彩頭!柳溪亭望着紗燈,眉梢眼角彎出柔和的弧度。
梅映雪心裏說不上什麽滋味兒,她有一枚并蒂蓮圖案的玉佩,是和袁岫峰定親的信物,一人一枚。
而猜燈謎的彩頭,那麽多花樣,為何偏偏也是并蒂蓮?
桅绾同心結,蓮開并蒂花⑷。
她側眸飛快地看了一眼,柳溪亭,豈會是她的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