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石家四娘
石家四娘
挑着那盞并蒂蓮花燈,柳溪亭心情大好,扭頭看了一眼身邊魂不守舍的小娘子,“怎麽了?”
梅映雪落後兩步,在人群裏偷偷尋找凝雨的身影,順帶尋找能脫身的機會。聽見他問,故作後怕,撫着胸口道:“方才險些在人前出糗,指揮使也不幫我。”
少女的嗓音輕柔,又帶了幾絲甜糯,說起埋怨的話頗有撒嬌的意味。
柳溪亭耳朵裏很受用,心裏也被撩得發癢,擡頭看着深藍夜空裏那輪冰盤,感慨地笑道:“過謙了!小娘子聰慧,哪裏需要我幫呢?”
“好漂亮的紗燈呀!”随着一聲輕呼,面前人影晃動,多了兩位年輕貌美的小娘子。
看衣着裝束是主仆,年長的主人約有十七、八歲。梳着靈蛇髻,插着青玉流蘇步搖釵,黃丹灑花短襦,帝釋青的百疊裙,挽着月白的畫帛,明豔如畫。
她的目光定格在柳溪亭提着的紗燈上,滿眼喜愛。
梅映雪認識,是齊州漕司石運判之女,家中行四,人稱石四娘。別看她長相嬌媚,性子卻潑辣大膽,平日裏掐尖要強,小娘子們都要讓她三分。
梅映雪趁着柳溪亭被對方吸引了注意力,不動聲色地往旁邊挪了挪,裝作是獨自賞燈的游人。
石四娘像是才注意到紗燈有主人般,匆忙直起腰身,朝柳溪亭羞赧地行禮,“妾身失禮,請官人莫怪。”
柳溪亭把紗燈往懷裏收了收,并不打算理會石四娘,扭臉看向又離自己遠了一步的梅映雪。
石四娘盯着他的側臉,驚喜地詢問:“是柳指揮使麽?”
她竟然全無畏懼,真是好膽色。
柳溪亭這才側眸看過去,嗓音清冷,神色漠然,“你認識我?”
确認是他,石四娘不掩欣喜地點點頭,眼睛彎成月牙,“三日前,指揮使騎馬過長街,妾遠遠地看見過。”想了想又道,“家父是齊州轉運司判官,指揮使可認得?”
語畢,石四娘滿懷期待地看着他,笑靥如花,盡是女兒家的婉媚之态。
她長相偏媚,笑着看人時,眼神流轉勾人心魄。梅映雪見過幾回,被她這樣盯着看的郎子總是難以把持,甚至有人失态鬧了笑話。
梅映雪很好奇柳溪亭的反應,偷偷瞧過去,他大概真是根木頭,小娘子如此示好,還是一幅冷臉,“還是不認得的好,柳某身在皇城司,被我認得,多半沒什麽好事。”
真是不解風情!
梅映雪在心裏替石四娘罵他:佳人主動示好,竟說這麽煞風景的話,不打一輩光棍沒天理!
石四娘只是一怔,旋即笑道:“指揮使真會說笑。難怪家父提起您來,總是稱贊您年輕有為,一心為官家、為百姓勞心勞力。”
梅映雪一邊贊嘆石四娘能忍,又禁不住瞥了柳溪亭一眼,世人哪有不愛聽奉承話的,石四娘誇得情真意切,把持不住了吧?
柳溪亭輕輕一笑,并不領情,“令尊過譽了,小娘子聽聽就是,不必當真。”
石四娘看向他手裏的紗燈,笑語盈盈道:“指揮使提的這盞并蒂蓮燈,做的生動讨喜,不知您在哪裏買的?可否給妾指條路,妾也想去買一盞挂在檐下。”
這番話說得巧妙,若是尋常有眼色的郎子,定會以燈相贈,博佳人一笑。
柳溪亭有眼色,但非尋常郎子,而是慢聲笑道:“去了也是空跑,攤主手裏只有這一盞,已然有主了。”在石四娘錯愕中,他向躲在一旁,越躲越遠的梅映雪擡手一招,眼神威脅,“過來。”
看來石四娘的美色不頂用,柳溪亭不吃這一套,失去溜走機會的梅映雪不敢違拗,硬着頭皮過來,停在他身旁,向石四娘行禮,“四娘子好。”
石四娘眼裏只有柳溪亭,并未留意她,乍見她出現,先是一愣,很快恢複明豔笑容,話裏有話地說道:“梅小娘子好。想不到你也這在裏,原以為這樣的場合,你必定又躲清靜去了。聽說你才除服,這身衣裳濃豔,适宜多出來走動。”又看了柳溪亭一眼,好奇道,“梅小娘子也認識柳指揮使?”
梅映雪聽出她言語間的譏諷,才除服就換上鮮豔衣裳,迫不及待出來與郎子賞燈。
又想起以往,因為自己的容貌常被誇贊更勝一籌,而被石四娘排斥話裏話外不饒人,當即一笑,“映雪年幼時,父母尚在,每逢上元節都随父母賞燈,甚是歡快,今夜正合睹物思人之情。姐姐父母在堂,怎麽也孤身一人出來?”
石四娘被她說得倒噎氣,柳溪亭睨她一眼,語氣寵溺道:“話多,不必什麽都搭理。”又對石四娘皮笑肉不笑道,“轉告令尊,等柳某不忙了,就去拜會他。”
柳溪亭不給她開口的機會,拉着梅映雪的手腕,擡腳走了。
石四娘拉了自己的女使一把,錯愕道:“他是什麽意思?他是什麽意思?”
女使面露擔憂道:“他說要去拜會咱們運判,他剛剛還說,被他認得,多半沒什麽好事,他大概要……”尋石運判的晦氣。
石四娘聽明白了,只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容貌在齊州城裏也是數一數二,在柳溪亭面前已經極力施展愛慕之意,他不正眼瞧也就罷了,還要去為難她父親?
女使搖搖她的衣袖,一口氣說出來,“四娘子,你瞧他和梅小娘子拉着手,多親近吶!你譏諷梅小娘子才除服就出來會郎子,可梅小娘子就是與他相會,您這下真是往指揮使眼裏揉沙子了。”
石四娘甩開她的手,盯着梅映雪的背影,不服氣道:“憑什麽?那個賤人哪裏比我好,憑什麽能入指揮使的眼?”
女使吓得捂她的嘴,“哎喲我的四娘子,你可小點聲,別讓人聽見了。您不知道,私底下大家早傳開了,胡縣丞家的鄭大娘子,偷偷把梅小娘子送到了指揮使榻上,兩個人早就做了露水夫妻。”
石四娘想到自己方才的莽撞,頓時唬得張口結舌,“你胡說什麽?我怎麽沒聽說?”
“這種事,大家都是私底下傳,哪敢傳給您這種未出閣的小娘子聽?方才你們說話,奴婢不敢插言,站在旁邊幹着急,您一點兒都沒理會奴婢的眼色。”女使越說越擔心,“都說胡家原本可以保下來,就是因為得罪了梅小娘子,指揮使替她出氣,整治得胡家家破人亡。鄭大娘子偷雞不成蝕把米,把養了三年的小娘子白白送人,反倒送出仇來。齊州城裏,哪個還敢得罪梅小娘子?四娘子,咱們快些回去,給運判提個醒吧,別回頭中了人家的圈套,還不明白怎麽回事。”
石四娘不知道梅映雪和柳溪亭的隐情,但是胡家的下場聽說了,聽完女使的話,立時後悔不疊,吓的腿腳直發軟。
*
望湖樓的三樓,定好的酒閣子裏邊早已燃起碳盆,一進去就暖融融的。
飯博士⑴來接柳溪亭手裏的紗燈,他不給,自己親手挂在牆上。
等把人都打發出去,梅映雪坐在桌子一角,慢悠悠地說道:“方才在街上,遇見的石家四娘子,是齊州有名的美人,未及笄時,媒人便踏破了門檻,她父母舍不得女兒,想多留兩年,才至今未許配人家。”
柳溪亭拿熱巾帕擦着手,瞥她一眼,在桌子後邊居中而坐。
他的目光一貫深邃,除非他想讓人看懂,不然梅映雪真的猜不透他的心思。
他遲遲不說話,梅映雪不自在,低頭端起桌上的白釉磁州盞慢慢喝着。
熱巾帕被他随意丢在桌邊,拿起面前的盞子喝了一大口潤嗓子,他擡眼看過來,噙着一抹玩味的笑,“小娘子要替我做媒?”
哪有未出閣的小娘子替人做媒的?果然看穿了她的心思,笑話她呢。
可不能怪她推石四娘下火坑,柳溪亭在齊州城裏待了數日,什麽樣的身份脾氣,大家都有耳聞。大街上遇見,石四娘還能歡歡喜喜上來搭話,看向他的眼神裏全是欣賞,巴不得能受他垂青。
梅映雪盼着他能轉而和石四娘情投意合,放她一條退路。
“小娘子還真是大度。”柳溪亭嗤地笑了一聲,把玩着茶盞,“與其想這些沒用的,不如想想咱們以後的日子怎麽過。”語畢,頗有深意地望着她。
梅映雪這回看懂了,倏地紅了臉。心裏禁不住好奇,石四娘的美色,真的誘不動他?
她不甘心,執拗地追問,“指揮使不喜歡石四娘麽?我看四娘子可是非常仰慕指揮使呢!”
柳溪亭的指尖撥弄着盞沿,放松地靠坐在圈椅靠背上,反問,“你是真心要做媒,還是吃醋假意試探?”略一沉吟,“若是真心就免了,我喜歡美色,并非見過就要據為己有。你若是試探——弱水三千,柳某只取一瓢飲,小娘子已是絕色,一葉障目,容不下別的小娘子入眼了。”
這話說得幹脆利落又忠貞不渝,就算梅映雪不喜歡他,也不禁為之心弦震動,餘音袅袅。
願得一人心,不容別人入眼,是女子們的夙願,卻沒有多少男子能遵守這樣的諾言。
梅映雪怔忡地看了他片刻,不相信他真的能說到做到,緩緩反駁道:“指揮使既然喜歡美色,當知紅顏易老,此時容不下別人入眼,焉知他日,還能只取一瓢飲?況且,男子不都喜歡三妻四妾麽?”
“他日之事,确實說不準。”柳溪亭目光微沉,篤定道,“不過,就算我有三妻四妾,也不會納石四娘入門。”
梅映雪不解,“這是為何?她生得那般美,指揮使都看不上?”
柳溪亭眼底飛快地閃過一絲不屑,“她心機太重,欲望都流露在臉上,過日子有我一個心機重的就夠了。總不能回到內宅,兩個人還要你來我往,太累。再說,你們兩個放在一處宅子裏,你算計得過人家?”
梅映雪被他噎的低頭生悶氣,她怎麽可能與人共侍一夫?呸!她壓根兒就不可能嫁給他,少在這裏三句話不離她。
柳溪亭看出她不高興,繼續往她傷口上撒鹽,“我好意護着你,你還不領情?不是瞧不起你,人家的嘴皮子、心眼子就是比你轉得快,慢說在婆家,就算要爹娘眼前,比起你,她也是最得歡心的女兒。”
他毫不留情面,大大咧咧地說得直白,讓她很沒面子。
梅映雪剎那間紅了眼圈,握茶盞的纖細手指緊繃着,極力克制情緒,賭氣回道:“小女子自知拙笨,不配指揮如此維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