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忠肝義膽
忠肝義膽
梅映雪知道皇城卒找到張家頭上,坐卧不寧一直揪着心。
自己想盡辦法逃出來,未曾料到會病倒,耽擱在此。她被柳溪亭抓回去,大不了舍掉這條命,可若是張策母子因為幫助并藏匿她而受到牽連,她的罪過就大了。
地窖口被蓋嚴實了,她們也不敢點蠟燭,地窖裏變得黑洞洞的,伸手不見五指。
凝雨憑借記憶,摸索着坐到梅映雪身邊,抱着她的肩背握住手,彼此擁抱在一起取暖。
過份安靜的地窖裏,不僅可以輕易嗅到黃土的氣味兒,連一切細微的聲音都被放大,她們能聽清彼此的呼吸,還有急切的心跳。
凝雨的耳語,也聽得異常清晰,“別怕,不會有事的。”
梅映雪握緊了她的手,同樣用耳語的方式囑咐道:“若真的被查到,按照約定好的,你和張大哥還有吳嬸就把事情推到我身上。此事皆因我而起,你們不要也跟着葬送性命。”
凝雨沉默着,梅映雪看不到她的臉,又聽不到她回應,擔心她犯倔,握着她的手晃了晃,一定要她答應。
凝雨終于出聲,像在自言自語,也像在回答她,聲音哽咽,“鐘嬷嬷生死不知,奴婢在這個世上,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小娘子,若是你也不在身邊……奴婢如何自處?”說到後邊,情難自抑,聲音愈發小下去。
鐘嬷嬷是梅映雪的乳母,也是當初從路邊撿回凝雨的人,在她們被胡家接去之後,被鄭氏強行發賣出去,音信皆無。
梅映雪眼睛發酸,心頭一陣抽痛。親近的人一個個先後離開,她也只有凝雨這一個可以依靠的人了,一想到分開,她也難受。
若是真的被柳溪亭的人抓住,她能猜到自己的下場,凝雨像她的妹妹一樣,她怎麽舍得拉上她一起被毀掉呢?
梅映雪忍着悲傷的情緒,輕聲勸道:“柳溪亭要的人只有我,和你無關。你才十五歲,只要你願意,無論如何都能有一種走下去。”
凝雨又不肯說話了,張開手臂抱着她,不多時,梅映雪發現自己的肩膀處的衣料被打濕了。
她無聲的嘆了一口氣,在心底祈禱,他們都能平安度過這一關。
煎熬了大半個時辰,張策終于來報平安,主仆兩個又逃過一劫,都感到松了口氣。
張策提議道:“他們暫時沒有發現疑點,但是小人擔心他們去別處找不到,還會再回來,不知小娘子可願随小人母子,一塊兒出去躲躲?”
剛從緊繃的情緒裏松懈下來,梅映雪感到身子發冷,裹緊身上的被子。心裏一直在想張策的提議,覺得不踏實,“不了,我該走了。和你們同行,被皇城司的人查到,會連累你們。若是你們不嫌棄,我想把凝雨……”
猜到她會說什麽,凝雨尖聲打斷道:“小娘子去哪,奴婢就去哪!”
“你已經把我從齊州城裏救出來,盡了忠仆的本份,我爹爹和阿娘泉下有知也會感激你的。”梅映雪着急地勸說道,“你沒有賣身契在我家,你是自由的,不必再跟着我犯險。你可以跟張大哥他們一起走,等風聲過去,你再謀生路。”
凝雨堅決地搖頭,“咱們不是說好了一起去東京麽?小娘子改主意了?你別想甩下我,我不會離開你的。”
梅映雪感動于她的忠誠,又被她的執著弄得無奈,只得以實相告,“我這一病,耽誤了行程,也不知能不能走到東京去。若是途中被皇城司的人發現捉拿,也是我的命,何苦拖累你一起?”
兩個人争執不下,張策擺手示意,插言笑道:“兩位且聽小人說兩句,可好?凝雨妹子是在梅家長大的,不管是為了報恩,還是為着與小娘子的情意,不肯分開,小人敬佩!”
“小娘子不必着急,您現在身子尚未康複,外邊天氣寒冷,且有追兵,根本就不是走遠路的好時機,出去很難有活路。小人受過梅公恩惠,說什麽也不能讓您現在離開。”
“小娘子也不必急着拒絕,且聽小人說完——小人母子要去的地方,在十六裏地之外。年前就答應下,過完上元節,就去幫人家看守桃林。小人去那地方看過,現在想想,倒是個躲避的好去處,桃林就在山腳下,有樹有山藏兩個人非常容易。”
“現在不是結果子的時候,用不着許多仆役照看,主家想找一個能住那裏看林子的。因為離莊子遠些,許多仆役不願意去,小人和人家說定了,帶着阿娘一塊兒過去。如今多了你們兩個也沒什麽,反正住在那的只有小人母子,不會走漏風聲。”
“到時小娘子可以先把身子養好,再決定往後怎麽走。若是同意,咱們明早就走。小娘子若是執意不肯,拖着病體走不遠,被皇城卒抓住,查到小人頭上,告訴了村正,小人以後還怎麽回這裏住?”
他說的是實情,沒有哪個村正願意自己管轄的村民惹出麻煩,尤其是惹上皇城司這樣棘手的組織。
梅映雪和凝雨聽完他的提議,商量了一番,現下确實不便離開,答應了。
張策提前套好牛車,對街坊說是找到了短工的活兒,離開家一段時日。他把東西陸續收拾到車上,寅時就出發了。
牛車行得慢,途中要休息喂草,等到達地方時,已是傍晚時分。
桃林裏有兩個臨時看守的下仆,見他來了很是歡喜,要幫忙搬東西。
張策謝過他們的好意,婉拒了。兩個下仆着急往莊子上趕,把事情簡單交待了一下,忙不疊地走了。
梅映雪和凝雨下了車,縱目遠望,果真是好大的一片桃林,一眼都望不到邊際。桃林深處有一排草房,果樹施肥、澆水、結果時需要許多仆役幹活,主家便搭了這排草房,等仆役來的多時,能有落腳休息處。
現在不需要這些勞作,只要有個人能四下裏巡視,不要損壞了果樹即可。
主家以為就他們母子兩個,讓人給收拾了兩間幹淨屋子,又送來些木柴,生火做飯、取暖用的上。
張策讓梅映雪和凝雨住一間,吳嬸住一間,自己另去收拾一間。
梅映雪的體熱退下去,仍然虛弱,正好在此清靜處休養。
這裏遠離人跡,天氣又冷,一連三、四天都見不到外人,到了第五日,主家才派了人來看張策,送下一些日常吃用的東西。
等對方走後,又恢複清靜。
梅映雪的身體慢慢好起來,但是一時半刻也走不掉。憑由是去往東京的,一逃出來就連日往東京趕,或許還能搶在前邊。但是病倒這幾日,柳溪亭必然知會沿途關卡,一旦她手持憑由通關驗證,就會被發現。
思來想去,她決定先給遠在東京的袁岫峰回一封信。
袁岫峰給梅家來了信,并不知道梅家近況,願意兌現婚約,可他若知道梅家落魄,是否會以改變主意呢?自己依着禮數,應該回信說明情況,不要誤了人家。
梅映雪信在中寫明,父親三年前故去,自己也遭人算計遇險,在外暫避。若袁岫峰有悔親之意,自己絕不會怪他,甘願退親。如若袁岫峰不棄,待春暖花開時,她養好了身子,願去東京相見。
梅映雪托張策将信送到最近的鎮子上,找信客⑴送往東京袁家。
信送出去後,等到春暖花開的時節,信客才捎來回信。
袁岫峰在信中告訴梅映雪,她若能去東京,自己将不勝欣喜,随時恭候。同時也告訴她,自己有位朋友恰好去青州辦事,自己已經托他相助。梅映雪若是願意,他返程時路過齊州,可以一同上路,路上也好有個照應。并在信中寫明對方落腳的地點和大概時間。
梅映雪看完信,心裏一塊大石頭落了地,算算離袁岫峰的朋友先去辦完事,再到齊州,要奔六月了。
張策替她去過齊州城兩趟,皇城司的人,早在正月裏就離開了。又打聽了一下,她逃走的事,在衆人口中傳得離譜。
紙包不住火,柳溪亭找她,又是派官差又是查憑由,消息早就傳的不像樣子。歸置下來有兩種說辭,一是柳指揮使新納的妾室被人拐帶,有人在老虎唇上捋須。二是柳指揮使看上的小娘子,沒有瞧上他,反倒與旁人私奔,柳指揮勃然大怒,揚言要把人抓回來雪恥。
不管是哪種說法,都借機狠踩了柳溪亭,梅映雪只能撫額,自己逃走能讓柳溪亭生五分的氣的話,這些傳言能把火拱到十分——畢竟世人都喜歡傳揚位高者被踐踏的狗血故事。
殺死康秉成的“兇手”胡月娘已被正法。至于胡家,自胡縣丞正法後,沒過多久,鄭氏和她的兒女也被趕出了齊州城,不知所蹤。
雖然柳溪亭算計人的手段,讓梅映雪不寒而栗,但是也要承認,柳溪亭許諾的事,都做到了。她假意敷衍瞞着他逃走,算起來是她食言了。
等到了五月,是桃子結果的時令,主家要派仆役來照看,直到采摘完畢。田間的農事也變得忙碌,他們再住下去多有不便。
商議之後,張策先用牛車送他們回去,自己晚了幾日,向主家請辭後才回。
六月中,算算日子,該去齊州等袁岫峰的朋友了。梅映雪除了補給張家日常開銷,另取出一張五十貫的官交子留給張家母子。
一是為感謝他們仗義相助,收留許久;二是自己離開齊州後,梅家舊宅要托張策得空時去照應一二。
梅映雪先去城外拜祭了父母,等到傍晚,張策用馬車送她們入城,悄悄回了梅家舊宅。
門上的鎖頭還是之前用的舊鎖,江辭守在這裏的時候,凝雨分了一把鑰匙給他,現在自己手中有一把,正好派上用場。
宅中一切如故,除了柳溪亭給她置辦及笄添妝的簪子不在了,其餘的東西都沒有少,還是她們走之前的模樣。
只是房間裏和院子裏久未有人出入,落了不少灰塵和枯葉。
當晚簡單收拾了一下,先住下。餘下的慢慢再打掃。
她們一面要等着袁岫峰的朋友,一面要去衙門辦到東京的憑由。憑由上填寫了去和返的時間限制,原來辦的那份快到期限,須得再去衙門續辦。
公差聽說她們的名字後,上上下下看了幾眼,兩個人被對方看得心裏沒底。
最後那公差愛搭不理地擺手,這兩日去往東京的憑由辦了太多,上憲讓壓兩日,叫她們遲兩日再去辦。
只好先回家裏等着,等到第四日,有人來叩門。
“梅小娘子在家麽?羅十三郎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