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街市之行
街市之行
有帷帽的薄紗隔開就是好,可以正大光明看到別人的臉色,但別人看不清她的。比如袁岫峰的腼腆她全看在眼裏,而她也羞澀,因為有薄紗遮擋,就可以大膽一點。
“九哥若不嫌棄妾累贅,妾自然願往。”
說完這句話,敏銳地發現,袁岫峰臉色更紅,有些木讷地點着頭,忽然讓她覺得很好玩,忍不住逗他,“九哥為什麽不說話?是嫌棄妾麽?”
“哪有?才不是……”袁岫峰慌亂地擺擺手,說話都不利索了,“你能去……我、我很開心……怎會嫌棄?”
梅映雪越看越覺得有趣,原來袁岫峰也經不起逗弄。
袁岫峰過了一會兒,似乎轉過彎來,笑眼睨過來,“你還和小時一樣頑皮。裝哭、裝怒的捉弄我,現在又會裝委屈了。”
兩家母親是手帕交,孩子們也經常在一處玩鬧,梅映雪幼年,父母只有她一個孩子,寵愛異常,養成了調皮好動的性子,沒少捉弄袁岫峰。
裝哭、裝怒信手拈來,一定要袁岫峰軟語哄着,才肯答應不去告訴長輩。
說起幼年事,兩個人都敏銳地察覺,彼此之間的距離感如冰雪,在當下的時令中飛速地消融。
行人擁擠,袁岫峰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将她往路邊一帶,“小心。”
梅映雪後知後覺地發現,旁邊有貨郎挑着扁擔經過,前後兩頭的簸籮裝得沉甸甸地,壓的扁擔都彎了,行走時一步一顫一搖。
幸好袁岫峰拉了自己一把,才沒有被簸籮撞到,感激道:“多謝九哥。”
袁岫峰輕聲笑道:“區區小事,何須言謝。也怪我,一直跟你說話,害你忘記看路。”
梅映雪想把手抽回來,袁岫峰察覺了,立刻握得更緊,“這、這邊人多……牽着手,免得被擠散了。”
梅映雪知他是有意如此,沒有再堅持,指尖觸到的熱燙和柔軟,讓她心跳加劇,隐約又開始呼吸不暢。
袁岫峰得償心願,嘴角彎起就沒再落下來。
目光掠過前邊不遠的店鋪,頓時來了興致,擡手指了指,含笑詢問道:“簌簌,你嘗過東京城的糕點麽?那邊的店鋪小有名氣,我們進去看看,是否有合你胃口的,可好?”
梅映雪點點頭,帽幔上的白紗随之輕晃,搖曳如煙霧,讓他很想将那白紗撥開,看清她的面容。
這是在街上,如此行止不免孟浪,袁岫峰另一只手在衣服上握了握,忍住了。
未曾進門,先聞到鋪子裏飄出的香甜氣息,女掌櫃見來了客人,笑臉相迎,“兩位貴客駕臨,小店蓬荜生輝,不知兩位喜歡什麽口味的糕點?別看咱們店小,但是花樣齊全,口味也多,兩位可以先嘗後買。”
梅映雪的目光在框架上掃過,袁岫峰低頭耐心問,“不知簌簌喜歡什麽口味?”
她将面前的白紗撩開一道縫,将櫃架上擺放的糕點看得更清楚,問道:“大娘子,店裏有紅果⑴糕麽?”
“有有有。”女掌櫃熱情地朝櫃架上的簸籮指着,逐一介紹,“這裏是紅果蘆橘⑵糕、這是紅果薯藥⑶棗子糕、這是紅果林檎⑷糕。眼下天熱,大夥兒胃口不好,尤其是小娘子們嬌貴,胃口更淺,這些糕點香甜可口還開胃,很是受用。小娘子喜歡喜歡哪種,奴家給您包起來。”
都不是她想要的,便道:“有沒有只以紅果做成的糕?吃的時候可以佐以桂花醬。”
女掌櫃怔了下,遺憾道:“這種糕咱們沒聽說過,吃法也新鮮。”
梅映雪解釋道:“是齊州地方的一種做法。”
“難怪了。”女掌櫃釋然地笑道,“咱們東京城裏,街巷裏叫的出名堂的糕點鋪子也知道一些,真是頭一回聽說這種紅果糕。”又試着推薦道,“十裏不同風,百裏不同俗,小娘子不妨換個口味嘗一嘗,或許也不差呢?”
女掌櫃滿臉堆笑,實在盛情難卻,梅映雪選了一點方糕和栗子糕照顧生意。
袁岫峰替她拿着,兩個人出了糕點鋪子,袁岫峰體貼道:“你是思念家鄉味道了麽?”
梅映雪并不隐瞞,腼腆地笑着,“有一點,讓九哥見笑了。”
“這有什麽可笑的?思念家鄉,乃是人之常情。我當年從齊州離開,随父母外出行商,頭幾年也在思念齊州的玩伴、小吃還有玩具。”袁岫峰感同深受,說到後邊,情緒有些低沉,“再後來,又從應天府來東京,雖大了兩歲,也仍是難舍難離。不怕你笑話,我還偷偷哭了幾回呢,怕母親難過,沒敢讓她知曉。”
他八歲上,是與母親随生父經商離開齊州。離開應天府時,應是十歲那年,他生父故去,生母帶他來東京投親。
幼年喪父,哀傷難平的心情她也有過,與他可謂同命相憐。
梅映雪柔聲開解道:“世上事,常會先苦後甜。九哥幼年經歷坎坷,如今苦盡甘來,在東京城安家落戶,有袁伯伯善待,亦有溫姨在堂,兄弟相助,來日若能再考取功名,搏出一官半職,就更圓滿了。”
袁岫峰轉憂為笑,“但願能借你吉言吧!”
前邊的長街上一陣吵嚷,兩個人擡眼看過去,原來是一位高官的馬車從街上過,正在驅散擋路的百姓。
梅映雪不知走到了哪裏,袁岫峰知道,前邊的街是萬聖門內大街,藥鋪酒樓林立,有名的州西瓦子也在這裏。
天氣炎熱,護衛們簇擁着通行的馬車,紗簾挂起來便宜通風納涼,可以清楚地看到裏邊坐的高官。
不足雙十的年歲,穿着緋色官袍,是新上任的秘書少監左宥。
最近書院裏的對這位左少監的事傳揚頗多,想不知道都難。袁岫峰也聽的耳朵裏起繭子——
據傳此人家貧,父早亡,寡母帶着他讨生活,還堅持讓他讀書。他自幼甚是刻苦,常常手不釋卷。
在鄉試和省試中都是魁首,開始名聲大噪,被右仆射收為門生,還将幼女嫁給他為妻。殿試上被選為狀元,連中三元,更是讓他名震一時。
初出茅廬就授了湖州通判一職。
他在任上為官勤勉,素有清名,受到官家賞識,又有丈人家的扶持,此番回京遷到秘書省,将來必定仕途坦蕩,不可限量。
左宥現在是東京所有學子的楷模——不求連中三元,只須殿試上金榜題名,便不負十載寒窗之苦,亦可告慰至親。
除了袁岫峰,久居東京的百姓,曾見過左宥考中狀元後,騎馬游禦街的景象,很快認出他來。
“是上一科的狀元郎啊!”
“真是啊!聽說現在升了官,以後就留在東京了吧?”
“可是要留下的,人家可是三元及第的大才子,官家要留在身邊重用的。”
……
百姓們議論着,不約而同的往萬聖門內大街聚過去,站在路邊向馬車中的人招手。
左宥也頻頻揮手致意。
梅映雪不識其人,看到百姓們紛紛圍上去,猜測是位大人物,轉臉看向袁岫峰,“這是何人?”
不知是因她的聲音過于輕柔,夾雜在喧鬧的人聲裏,很快被淹沒,還是袁岫峰也看得入迷,并未聽見她問。
他微微仰頭,目光專注,眉頭輕微蹙起,似在隐忍什麽。
梅映雪敏銳地察覺他情緒波動,沒有再喚他,耐心聽了一會兒百姓的言論,已經知曉高官的名諱,只有來歷聽着糊塗。
她再次看袁岫峰,察覺他握了握拳頭,轉臉時露出一抹複雜的淡笑,問道:“前邊太擠,我們不過去了,往回走吧?”
梅映雪又看了一眼馬車,應了個好。
袁岫峰擡手朝來路比了個手勢。兩個人并肩往回走,路上比來時輕松,多數行人趕去看左宥了,店家也站在門張往馬車的方向張望着。
梅映雪察覺,袁岫峰低沉許多,話也少了,莫非和左宥有關?她試探着問道:“九哥認識方才那位官人麽?”
袁岫峰頓了頓,輕笑言道:“他可是天子門生,右仆射門婿,我等布衣只能遠遠地瞻望,哪裏配說認識?”
話裏話外,都透着酸味兒。
梅映雪猛然想起,來的路上聽羅知意所言,袁岫峰只過了院試,鄉試落敗,很是消陳了一段時日。院試以上還有鄉試、會試,然後才能進入殿試,難怪他看到左宥之後,臉色就不好了,這是觸動心酸事了。
梅映雪當作不知內幕,溫言輕笑,“九哥莫要自輕,你風華正茂,讀書又刻苦,焉知他朝不能一遂淩雲志?”
袁岫峰看她一眼,神色比方才輕松不少,“多謝簌簌開解,愚兄定當竭盡所能,早日蟾宮折桂。”
袁岫峰并不想在小娘子面前,因為此事顯露消沉,像是他經不起挫折。當即打起精神,給她介紹好吃的好玩的,将此事岔開。
所謂言多必有失,他急着岔開,話便多了起來,事出反常必有妖,梅映雪不是糊塗人,聽出他的心思。
也不拆穿,只順着他的話說,但是心底留了神,不再提及科舉相關的話。
兩個人正走着,袁岫峰突然“啊”了一聲,捂住了腦袋,接着有一塊粉紅色蝶形玉墜落在鞋旁。
兩個人下意識擡頭看,臨街的二樓,一間閣子軒窗大開,窗邊坐了一位美貌的娘子,噙着笑,“抱歉,奴家一時失手……诶,原來是九郎,可真是有緣吶!”
對方笑吟吟地,眼神他們兩個之間來回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