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蝴蝶玉墜
蝴蝶玉墜
那位娘子正值妙齡,容貌豔麗,脂粉用的也重,愈發美得張揚,正如眉間那一朵俏麗的石榴花額妝。
蔥青色盤縧紋羅衣,衣袖墜到手肘處,露出半條雪白的手臂,上邊戴的數串明珠、美玉也随着她搖扇子的動作叮當作響。
梅映雪從對方臉上,并沒有看出多少歉意,砸到人仍坐在閣子裏不動,已經顯得她無禮,認出袁岫峰之後,笑容更顯輕佻。
梅映雪顧不上細想,轉臉去看袁岫峰,“九哥,你怎麽樣?”
袁岫峰面露不悅,手在頭頂上揉了,輕聲道:“無事。”
他俯身撿起那枚蝴蝶墜,拈着松香綠的系繩,朝樓上示意。
那位娘子一手支頤,一手搖扇,很是沉得住氣,“郎君莫急,已經打發女使去撿了。”
梅映雪秀眉微蹙,這位娘子舉止好生奇怪,玉墜砸人很像有意為之?她喚袁岫峰為九郎,但袁岫峰并沒有想要搭理的意思,又是為何?
一個梳雙環髻的女使小跑至近前,眼睛先看向梅映雪一眼,才向袁岫峰行禮,“九郎萬福。”
袁岫峰嗯了一聲,将玉墜遞過去,瞥了一眼樓上,“叫你家娘子收好了,再砸到人可就不好了。”
女使接走蝴蝶玉墜,道了謝,并未直接離開,而是打量起了梅映雪。
梅映雪心中不喜,主人無禮,女使也不懂規矩。
袁岫峰側身遮擋女使的目光,溫聲對她道:“簌簌,我們該回去了。”
梅映雪不便多問,應了個好,袁岫峰牽着她,對那女使道:“讓開。”
言語間有喝斥之意,女使這才躬身退開。
兩個人并肩走出一段路,梅映雪很好奇那位娘子來歷,袁岫峰不僅認識對方,似乎對那位娘子還頗為不滿?她有心想問,又怕袁岫峰并不想說,顯得自己唐突。
她這邊猶豫不決,袁岫峰應該察覺了,主動提起,“方才那位是韓娘子,東京城裏有名的難纏角色,以後遇到了避開就是。”
他解釋了,又好像沒解釋,梅映雪依然糊塗,謹慎地問道:“九哥說她難纏是何意?”
頓了一會兒,袁岫峰才感慨地嘆了口氣,“她與當今官家最寵愛的賢妃韓娘子是同宗同族,本就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如今賢妃所生的九殿下,出閣就被封為秦王,沒過幾個月,還領了大名節度使,手握重兵,外戚韓氏一族水漲船高。如今這東京城裏,但凡是姓韓的,大家都不敢得罪。方才那位韓娘子,更是生性輕浮,行事乖張,這種人惹不起,大家只能繞着走。”
梅映雪訝然片刻,自言自語道:“天子腳下,還真是魚龍混雜。”
袁岫峰沒聽清,“你說什麽?”
“沒什麽,我記住了。”
他們逛了半天,回去袁家,午後溫氏乏累,要歇午覺,袁岫峰去找袁敏峰一起溫書。
朱嬷嬷無事,出去找相熟的嬷嬷們串門。
小院裏只有梅映雪和凝雨在。梅映雪躺在榻上睡不着,凝雨坐在腳踏上繡花,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
凝雨道:“今日出門,你和九郎在前邊走,奴婢在後邊,和吉順也閑聊了一些,旁敲側擊地打聽——九郎讀書還是很刻苦的,無奈時運不太好,這次沒能考過鄉試,對他的打擊很大,傷心的不得了。”
梅映雪想起長街前,袁岫峰看左宥馬車的模樣,也替他傷感,“七娘子和溫姨都跟我說過——他為此事消沉了好久呢。”
“吉順也是這麽說的。幸好九郎還年輕,不怕好事多磨,上回不行,下回再試一次。”凝雨篤定地說道,“好多人,都是一次不中,二次才中的。”
袁岫峰已經十八歲,下次再試,須等兩年後,他就滿二十歲了。科考這件事,期望都是好的,能不能中,也要看命裏有沒有。
梅映雪想到這些,心口發悶,輕輕搖起團扇驅趕身上的熱意,“他能不能考中,我并不是很在意,只要他踏實進取,能好好過日子就夠了。讀書入仕這條路不通,做個買賣人也沒什麽不好。以前,他的生父,還有我爹爹,都是做個小買賣衣食無憂,也很好。”
凝雨想想從吉順那裏聽來的話,有些擔心,“聽吉順話裏話外的意思,九郎對入仕為官,似乎有很大的執念。”
“溫姨也說起過。”梅映雪擔憂道,“就是因為他立志讀書入仕,溫姨改嫁,都特意挑的讀書人,很是費了一番磋磨,才嫁了袁伯伯——但願他科考順利吧!”
凝雨說道:“就算中不了狀元、榜眼、探花的,能中個進士也是好的,再不濟,也得是貢士、舉人才能求個一官半職吧?”
但進士出仕和貢、舉出仕,官階是不一樣的,袁岫峰能夠接受從微末小官做起來麽?
又想起他看左宥的眼神,總覺得他不甘于屈居人下。才華和野心不能匹配,才是讓梅映雪憂心的地方。
凝雨趴在榻沿上仰起臉,朝梅映雪靠過來,替她遐想,“既然九郎有這樣的志向,小娘子還是應當鼓勵他的。若真能遂了心願,小娘子或許還能謀個鳳冠霞帔,豈不是件美事?”
梅映雪無聲地笑了一下,團扇在她肩頭拍了一下,并未言語。心裏想的卻是,他若肯努力,自己當然會鼓勵,并替他高興;可若是真的沒有那樣的氣運,也盼他不要執拗其中自誤才好。
凝雨低頭繼續做繡件,梅映雪閉了一會兒眼睛,睡不着,又想起街上遇到的那位韓娘子和她的女使,總覺得哪裏不太對,不禁望着帳頂的纏枝花紋出神。
韓娘子臉上一直挂着笑,除了無禮倒也沒什麽異樣,但是女使打量她的目光過于犀利,甚至抱有敵意?
初次見面,何至于如此?
還有袁岫峰,似乎也在保持警惕?他們是如何認識的?之間又發生過什麽?
她自己理不出頭緒,索性問凝雨。
“當時奴婢和吉順怕擾了小娘子和九郎獨處,一直遠遠地跟着,你們停下,奴婢和他也停下了,未曾走近,并不知韓娘子的事。既然小娘子疑心……”凝雨不敢瞎猜,“奴婢再去套一套吉順的話?”
“不成。”梅映雪阻攔道,“吉順朝夕陪伴九哥,若真有什麽,一定會告訴他的。這件事或許是我想多了,若是被九哥知曉,反而不好。”
“這倒也是,可是不問吉順,還能問誰?朱嬷嬷呢?”
她們來的時候給朱嬷嬷塞了錢,應該能聽到一兩句真話吧。
梅映雪想了想,“你且裝作無意間聊起,向她打探一下韓娘子其人,不要提及她的玉墜失手砸到了九哥。”
凝雨拍拍胸脯,“這個奴婢會!一定能辦妥,小娘子放心吧。”
次日晨起,朝食過後,袁岫峰兄弟要返回書院。
仆役往馬車上搬東西,溫氏帶着女眷們送行。
梅映雪站在人群最後邊,這樣的場合,她不一定要來,畢竟和袁岫峰還沒那麽熟悉,但是溫氏叫,她不好拒絕。
溫氏叮囑完,果然朝她看了一眼,又對袁岫峰道:“去和簌簌說句話吧。”
雖是站在角落裏,兩個人相見時間尚短,又都不是能言善道的,此時相顧無言。
沉默片刻,袁岫峰往那邊人群看了一眼,見衆人都圍着袁敏峰說話,目光轉回梅映雪臉上,支吾着想說什麽,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團扇上,“我送的那柄團扇,怎麽不見你拿出來用?是否不合心意?”
“怎麽會呢?九哥送的扇子妾很喜歡,不出門,沒有合适的機會拿出來,才收在櫃子裏邊了。”她将手中的扇子舉起來給他看,“這一柄雖然舊了,家常用還是可以的。”
袁岫峰的唇角彎起,“阿娘說,這兩日想帶你去拜訪家中長輩,不知它可否有機會陪着簌簌出門?”
袁家還有幾門親戚在東京,溫氏真心把她當作自家人,等不及完婚就要把她介紹給親戚們認識,宣告她的存在。
梅映雪輕輕颌首,眼眸望過去,袁岫峰已經在看着她,目光半空裏一撞,兩個人不約而同露出笑容。
時間再耽擱下去就晚了,袁岫峰不舍地朝她行了一禮,“妹妹保重,愚兄告辭。等下個旬日,再回來看你。”
梅映雪還禮,“九哥珍重。”
袁岫峰笑了笑,擺手示意,“回去吧,暑天熱,別在日頭底下站着,仔細曬壞了。”
梅映雪含笑應着。
袁岫峰慢騰騰地往回去,忍不住回頭又看了一眼、兩眼。
直到衆人發現他走近,齊刷刷地看過來,他不好意思再回頭,和袁敏峰辭別大家,出門登車。
袁家在東京城裏,除了幾門大大小小的族親,還有一門至親,是袁嘯的大哥袁詠,官拜五品工部郎中,是袁家親族中,目前官位最高的一個。
溫氏先撿要緊的三家帶她去拜會,和年紀相仿的姐妹們混個臉熟,或許還能讓她在東京多個伴兒。
梅映雪想準備禮物,溫氏不讓,說自己已經按他們的喜好準備好,梅映雪要給銀子,她也不收。
不止這些禮物,連接下來要準備成婚所用的陪嫁,溫氏也都一力包辦了。
原本打算讓他們年底完婚,日子并未定死,先讓她和袁岫峰熟悉起來。但是溫氏心切,想把日子提前到九月裏,天氣不冷不熱,正适合操辦。
溫氏寬慰她道:“我知道你們還不夠了解,心裏沒底,我縱然心急,也不會因此逼迫你們成婚,你們該怎麽相處,還怎麽相處,覺得合适的時候,知會我一聲就成。真要年底完婚,這些東西,也要提前準備着,免得到時候手忙腳亂。”
梅映雪颌首道:“映雪明白。嫁妝原本是要梅家準備的,可惜映雪的父母不在了,自己年輕許多事不懂,少不得要請溫姨費心掌眼,耗費的錢數,溫姨盡管明示,映雪手邊還有一點私房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