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說書人

說書人

“當今天下一分為二,南有南齊,北為北周,常言道:‘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那諸位可知,這天下最終會收入誰的囊中。”只見茶樓裏戲臺上的說書人紙扇輕搖,驚堂木一拍,臺下的聽客們便開始争論了起來:

“南齊老皇帝才死,如今太後垂簾聽政,牝雞司晨,國危矣,這天下必然是我們大周的。”

“說得對,女人如何能治國?如今母壯而主弱,南齊式微,不足為懼。”

“非也非也,南齊牝雞司晨是不假,可那位太後的手腕可不一般,我們大周,宦官弄權,又好到哪裏去了?”

“都說太監不陰不陽,不為人道。

陛下重用東西廠監察百官鏟除異己,如今長安城中那些個公公只手遮天,看不慣誰便殺了誰,抄了誰的家。

幾年前的長寧侯知道吧?多麽好的一個人吶,長寧侯府百餘人,被流放的流放,充妓的充妓,長寧侯夫婦更是直接被斬首的。”

“要我說,要是讓咱們大周得了這天下,要不了幾年,也得亡國。”

“是了,再者說,咱們大周是兵強馬壯,可奈何糧草不足,可聽過‘湖廣熟,天下足’?不僅湖廣,南齊更占據江南,那國庫可比咱們充盈多了。”

聽客們你一言我一語,那聲音似乎要将茶樓的樓頂掀翻了一般。

二樓雅間內,一位小厮裝扮的男子給那座上的墨衣公子倒了盞茶,又低着頭後退了兩步回到了自己應該站着的位置上,謹慎開口:“主子,您看……”

那墨衣公子衣着不凡,身上的綴飾更是華貴,似是長安城中的世家公子,連容貌儀态皆是不俗,只是那一雙眼睛,右眼是狹長的睡鳳眼,天然含着兩分笑意給人以溫和好相與的感覺,那眼眸卻是如墨般漆黑,似是雨夜裏的天幕深邃神秘令人不由心生警惕;而左眼上則是戴了一只眼罩,那眼罩并非布料制成,而是用金絲銀線勾成薄薄的一片,其中繁複的紋路和繞到發間去的朱色緞帶綴在這樣一張臉上,倒是平添了幾分顏色。

那雙眼睛是……盲了?

到底是稍有缺憾,白璧微瑕。

“說書的不說書了,倒是第一次見。”那公子的聲音低沉,語調中似是含着幾分嗤笑,将手中的折扇一收一丢扔在了桌上,而後撚了塊蓮花酥嘗了一口,似是不和心意,又将整碟糕點賞給了身後的小厮,從袖中抽出帕子擦拭着方才拿過糕點的指節,“‘不陰不陽,不為人道’,不知這話讓林百岩聽了會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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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嗤,明知東西廠在長安城中只手遮天,他們也真敢說,書生意氣,或許還會将‘橫渠四句’奉為圭臬,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那人端起茶盞抿了口茶又道,“只是不知……這書生意氣會不會害了他們的父母親人。”

他作壁上觀,而樓下自是好戲一場:

“女子怎麽你了?沒有女子哪來的你們,鎮國公府的老夫人年事已高,可想當年大周立國,她亦是巾帼不讓須眉,挂帥出征,連當今陛下就敬她三分。

都道将軍府滿門寡婦,可那些寡婦又是怎麽來的,她們可比你們這些嘴皮子上下一碰就要給人定罪的浪蕩子強多了。”說這話的是一女子,她身着月白色的圓領袍,頭戴冠帽作男子打扮,眉宇間不乏英氣,五官也比尋常女子要鋒利些,這幅裝束像是哪位世家公子,只是一開口便暴露了。(這裏的浪蕩指初意:東游西蕩,無所事事。)

只見她氣憤地起身,那咄咄逼人的模樣頗有諸葛孔明舌戰群儒之風采。

“公子,這位是……”那作小厮裝扮的倒不像是小厮,間或問他家公子一個問題。

“襄王的嫡長女,平陽郡主,這可不是一般的女子。”墨衣公子神色語調中不乏欣賞之意,“平陽郡主出生在上元佳節,那日更是我大周鐵騎平定洛陽的捷報傳來的日子,如此佳節又得此喜報,這個孩子來得正是時候,先皇龍心大悅,當即封其為平陽郡主。

太子少師黃子焉是她的老師。

這也便罷了,郡主不愛紅裝愛武裝,私下裏更是拜兵家傳人孫潛孫元熹為師,而她的武藝則是從她口中的那位鎮國公府的老夫人那裏學來的。”

“好一個平陽郡主。”小厮輕嘆了一聲。

“是襄王與襄王妃伉俪情深,又寵愛這個唯一的女兒。”墨衣公子不以為然,“尋常的王子皇孫,莫說女子,哪怕是男子,又哪能得這般教養的。”

“巾帼不讓須眉。”墨衣公子沉吟了片刻,又低聲說了句,“待來日百姓需要她的時候,只盼她記着她的少年之志,也對得起她的所學。”

二人言語間,樓下的喧鬧也停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茶樓門口的動靜。

林百岩身着赤色織金飛魚服帶着他的爪牙門走了進來,時間仿佛停滞了那麽一瞬,茶樓中安靜得落針可聞,随後茶樓裏的人跪了一地,喊着:“廠公千歲。”

有些膽兒小的更是跪在那裏抖如篩糠。

“都起來罷,本督是來辦差的,辦完差就走。”林百岩懷中抱着一只黑色的貍奴懶散地說着話,坐到那個位置上,無論如何态度在旁人看來皆是威嚴,只見他擡手指向戲臺上的說書人又說了句,“把他帶走。”

林百岩帶着一群爪牙烏泱泱地來了,不問緣由地抓了個人過後又浩浩蕩蕩地離開了。

東西廠監察的何止百官,即便你空口無憑地說那個說書人是敵國奸細将人就地處死也無人敢置喙,更何況今日說書人的言論的确是……頗有蹊跷。

只是整個長安都在東西廠的掌控之下,這權勢的确是過甚了。

“林百岩好大的官威吶。”墨衣公子漫不經心地說了句,“可真當風光無兩。”

“豈不聞樹大招風,主子,林督主的威風過甚了。”小厮低聲說了句。

“戲看完了,走罷。”墨衣公子也不接話,而是起身兀自走出了茶樓。

今日長安城中的日頭不錯,街市上也算是熱鬧,只是方才被林百岩的陣仗掃蕩了一番,尚有戚戚,小販的吆喝聲有些放不開。

現下的日頭是最好的,往後就該越來越熱了,不知從何處飄來的各色花香交織彌漫在城中倒也不突兀,只是這滿城飄着的柳絮的确有些煩人。

飛檐鬥拱,紅牆黃瓦,這天底下最富貴的去處就坐落在這長安城的中心,多少人趨之若鹜。那城牆圍着,無數的侍衛守着,外面的人進不去,裏面的人出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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