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期一會

一期一會

我下了摩托,看門鑰匙在他手裏劃了個圈,還是沒明白這個算子符號怎麽惹了他,就算算子符號惹了他他也不應該找我,這東西又不是我發明的,要是真有本事,應該去一百年前找哈密頓。他率先走去開門,我在後邊亦步亦趨跟着他,看他打亮手電照在樓梯上,示意我上樓去。我向前幾步,回頭看看他,他打着手電,神情有一些倦,但看見我回頭,又說了一聲沒事。

到樓上點亮一盞臺燈,他拿了兩張紙給我,說:“這是我從案發現場抄回來的,你看一眼,是那個……哈密頓算子嗎。”

我拿着紙仔細端詳,說像,也不像,兩條豎線內寫着的都是漢字,而且既不表示數,也沒有向量,但是豎線之外畫了一個倒三角,聯系起來,還真有點算子的感覺。于是我決定先算一算,沒過腦子,極其自然向喬楚生一伸手,我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會意了,指一指披在我身上的他的西服外套:“筆在前邊別着,自己拿。”

我拿出鋼筆先掂一掂,還蠻沉,一看是支派克,不禁又悄悄感嘆,據說上海一多半賭場都有分紅的喬楚生,果然有錢。我眨眨眼,不再想這些有的沒的,拔了筆帽開始算數,假如按算子的算法來排列這些漢字,是“無輪車無字書無花葉”,看起來像字謎。等我演算檢查之後把結果寫在下邊,擡頭要叫喬楚生的時候,卻發現他靠在邊上椅子上,已經睡得很熟了。

出門時候也就晚上九點,現在一看表,已經淩晨兩點半,于是我及時收聲,想一想,他半夜把我領來巡捕房,吓我一大跳,我現在也很困了,那我睡一小會兒,等他醒了叫我。

我抱着這樣的念頭收拾桌子,兩張紙壓在鋼筆下邊放了一旁,頭擱在手臂上,沒過了多久就睡着了,喬楚生叫我已經大早上,聽着外邊已經有巡捕上班,他平常的作息規律我倒不清楚,只是他來找我的時候,第二天我八點半起來,他必然已經走了,那麽很明顯,今天他也睡過頭。

喬楚生手裏拿着那兩張紙,看我在底下密密麻麻寫的那一堆小字,正看倒翻,還是扭頭來問我:“結論呢?”

“無輪車無字書無花葉,在最底下寫着呢,我還畫了個箭頭。”我說,喬楚生看着那個混在一堆黑字裏的黑色箭頭挑了挑眉,但沒說什麽,我看看他,坐起來,“好像是字謎。這個人很厲害啊,又會數學又會語文的。”

喬楚生聽了沒說話,似乎在思考什麽,他把紙壓在桌上,抽出鋼筆寫,無輪車,無字書,無花葉,最後一個“葉”字甩出一滴墨來,很像塗黑了的句號。我看着他寫字,發現他的字寫得很不錯,不像我想象中那種,十幾歲就混在碼頭上的小混混該有的字。

至少,他應當對自己這一筆字上過心。

喬楚生寫完這行字拿起來吹了吹,等紙上墨跡幹透了,他把兩張紙折起來塞進襯衫口袋裏,對我講說:“餓了嗎?吃完飯我送你回去。”

又是請客吃飯的環節,喬楚生朝屋外喊了一聲叫來一個華人巡捕,掏兩張鈔票同他講:“買兩份蔥油拌面來。”

我為人兩世都做北方人,有些上海菜一直吃不慣,要說我最喜歡上海的什麽吃食,一個是小馄饨,另一個就是蔥油拌面。聽見喬楚生請我吃早飯,我開心了,坐在椅子上,一個沒注意腳尖都翹起來,喬楚生看我這樣,很淺地笑了一下,我是注意到他這個笑容,才發現自己忘形成這樣,于是趕快坐端正。恍恍惚惚好像高中時候在課堂上耍寶被人看見了一樣,還有些莫名心虛。

但我還是要講,早餐吃蔥油拌面,喬楚生很會吃。

拌面裝在紙盒裏,兩份,兩雙筷子,一份我的,一份他的。他把椅子放在我旁邊,兩個人不再講什麽話,我開始吃面。但我不知道為什麽,腦子裏不由得又想起這個字謎來,無輪車無字書無花葉,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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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我有一種預感,這字謎于破案益處不大,如果這真的是殺人者留下的,我更傾向于這是一種宣言,這個人只是想告訴別人,我殺掉了這個人,我很高興。極有可能,他還有下一個目标。想到這裏我停住了筷子,我在思考,要不要同喬楚生講這個,而他會不會相信我,一個按理說,不該知道這麽多的妓女。

喬楚生非常敏銳地發現我的異樣,他看着我,問我:“魏息,想到什麽了?”

“我在想,這可能只是個開頭。”我戳着拌面,頭低得很低,“這字謎我雖然不知道什麽意思,但總感覺,不是線索,是宣言,他在炫耀他殺人了。”

“确實很有可能是這樣。”喬楚生向椅背上一靠,“這字謎不難,我以前聽唱戲的說過,他挑了三句出來,連起來正好是‘乞昭雪’,看着不像線索。”

“他和死者有過節,死者應當害他很重。”我聽了不禁這樣說,“死的是什麽權貴人物啊?”

問完我才意識到失言,連忙擺手:“當我沒說當我沒說,我不打聽這個。”

喬楚生看了我一眼,輕飄飄的,笑了一下然後說:“死者是外國人,法租界理事,還不止一個,當時屋內有六人,全部暴斃。”

“這麽多人?”我皺了皺眉,和我想的那種連環殺手不一樣,“毒殺嗎?”

“不像,沒有中毒反應。”喬楚生搖了搖頭,“現場太幹淨了,遠看六個人就好像睡着了一樣。”

“那你們,驗屍了嗎,保護現場了嗎?”我把最後一口面吃完,正想着沒帶手帕,喬楚生就遞來一塊兒,我接過來繼續問,“外勤出報告了嗎?”

“現場還沒看,驗屍也還在驗。至于什麽是外勤報告,魏息,我不太明白。”他揉了揉眉心,很疲倦的樣子。

我“呃”了一聲,這才發現,我又說漏嘴了。但話都趕到這個份上了,我多解釋一句倒也不多:“就是現場勘察報告,細致的那種,量化描述整個現場的狀況。找個固定的人看看現場足跡,然後進現場找出一條進出現場的路線。然後再拍點現場的照片,制作現場筆錄和現場圖什麽的。

這種東西,有嗎?”

“這也是你自學成才的?”喬楚生挑眉,這麽問我。

上輩子我家裏人很多警察,我曾經也很想做刑警,所以也算是了解這些,而且我也實在沒想到已經這樣久了,我還能說得頭頭是道,好像昨天才聽過一樣。

只是這些當然不好和喬楚生交代,想了一下,我說:“我以前聽外國人講的,他們的警察就這麽辦案,四爺你想啊,辦案有個流程計劃總好過事後找補吧。”

“巡捕房倒還真沒這麽辦過案子。”

“你先別回家了,魏息。”喬楚生撂下筷子,“等一下和我去趟現場。”

“可是四爺,你看着好累啊。”我說,“你們這現場都耽誤好幾天了,也不在乎多耽誤一天吧,你要不,回家睡一覺?”

喬楚生看了我一眼,我明白了,只好說,“好吧,先去現場,回來再補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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