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思鄉共識
思鄉共識
我一邊上樓一邊想到好像我科目二還沒考過,沒想到換個時代換個場景竟然還飚了這麽一趟車,可見我确實是慌了,我當時滿心都是“喬楚生可千萬不能死”,哪還能想起上輩子的科目二。
上了樓去,遠遠就看見好幾個短衣人守着喬楚生病房的門,我看這陣勢多少有點害怕,但是我很想看看喬楚生怎麽樣,壯起膽子走過去,想着他們那時候都看見是我送喬楚生來的醫院,應當不會把我攔下。
我想多了,站在最外邊的那兩個同時伸手擋我,我也只好站住,擡起頭來就聽見左邊那個年輕人喊我:“懷荊?”
我看看他,似乎有些眼熟,但是真的想不起來,我心想,要是以前的客人就尴尬了,我還不如現在立刻馬上走,回去睡一覺的好。我伸手別了一下頭發,眼神不由往旁邊瞟:“我想你認錯人了?”
他聳聳肩,不置可否道:“你說認錯就認錯了吧。”
我心想總在喬楚生附近遇見以前認識的人這也太完蛋了,先是遇見平春,我在紗廠裏做工時候有多狼狽全讓喬楚生知道了,現在又碰見這個人,他要是随口說句什麽把我在花煙館的事兒抖摟抖摟,那我還不如當時就吞了大煙膏子自殺。想到這裏,我決定馬上撤退:“那,給我向四爺問聲好,我,我走了。”
我從廣慈醫院出來,突然覺得有點冷,這才又丢三落四找補起來一點昨晚的記憶,我把開衫脫給喬楚生了,而且,我出門沒帶錢,坐不了電車。從廣慈醫院門口招一輛黃包車回去,我進門拿錢出門付了車錢,連澡也懶得洗,踢了平底鞋,倒在沙發上就睡着了。可是做夢也不安生,我在夢裏還開車,結果把車開進黃浦江,緊接着就沉底兒,好些人在大橋上看我,喬楚生也在大橋上,他離得很遠,正在和別人說話。我覺得呼吸很困難,心裏也很慌,然而一點兒也不想喊救命,只是想,快點結束吧,我想回家,我想我媽媽了。
然後我就醒了,我昨夜穿那件羊毛開衫洗幹淨了整整齊齊疊在茶幾上,活生生一個喬楚生就坐在我對面。我以為自己還在做夢,坐起來迷迷糊糊上手捏他臉:“這畫面,還挺仿真的哈。”
喬楚生捉住我的手,無奈道:“還做夢呢,該醒了啊魏息。”
“醒啥醒,再睡一會兒啊。”我說完就要倒回去睡,喬楚生還沒放手,我于是沒成功倒回去,反應了一下,這才是真的醒了。看見喬楚生坐在我對面,維持着捉着要捏他臉那只手的姿勢,頗為無奈地看着我,我一下子臉紅了。
“你傷怎麽樣?好些了嗎?”我抽回手來,打量着他,感覺他臉色還有一點蒼白,身上也還有病氣,“吃點好的補一補吧。”
“還行,睡了一覺,不乏了。”他說,很嚴肅地看着我,“倒是你,魏息,你怎麽不接我電話?”
我心說我都睡成這個樣子了還叫我聽電話,我能聽見嗎我,面上卻裝得讪讪的:“估計是睡着了,沒聽見。”
他嘆口氣:“确實是睡着了,我敲了半個鐘頭門都沒人應。”
“這不是太累了嘛。”我說,“再說你有鑰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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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了,魏息,你又救我一命。”他看着我,很認真地又重複了一遍說,“多謝。”
我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頭發梢:“食君之祿,應該的,我不能什麽都不幹吃白飯對不對。對啦,你晚上吃什麽呀?”我害怕別人這麽認真和我說話,就好像昨天他和我談起哪裏是家這種話題的時候一樣,只好随便抓一個話題打岔,最近的一句就是關于今天的晚飯。
接着晚飯這話題,我又問他:“你早午飯吃了嗎?”
“你想必是兩頓都沒吃。”他向我笑起來,擡手指一下餐桌,“我路過沈大成,給你帶了點心,你要是餓了,就先墊一口。”
沈大成在南京路呢,他從醫院過來根本也不順路,是有心了。我沒說破,只說謝謝。我睡了一天,還真的挺餓的,走過去拎了點心過來放茶幾上,就先拿了一塊兒吃上了,邊吃還邊問他:“那你呢,你什麽時候醒的?早午飯也沒吃吧。”
“你上樓來那時候我就醒了。”他說,“我還奇怪呢,你都不進來看看我,托人問聲好就走了。”
“你又不缺我一個看望你。”我吃得開心,說話又開始不過腦子,話講出來一股拈酸吃醋的味道。我停下伸向下一塊糕點的手,擡頭看了一眼喬楚生,不由得又“呃”了一聲,連連解釋我不是這意思。
很奇怪,對着喬楚生,我有時候過于放松了,尤其是近來,這種情況尤為明顯。
喬楚生看着我,又露出他那種招牌笑容:“什麽意思啊?”
他肯定明知故問,我悄悄翻個白眼,繼續吃下一塊兒了,但我還是沒忍住叮囑他:“你最近可千萬小心一點啊,少出門。”
“少出門肯定不行,我還得查案子呢。”他捋了捋頭發,“公董局等我給交代呢,這中午就差人來醫院送束花,就差直接問喬探長什麽時候上班了。”
“還上班啊?”我把點心朝他推了推,“你也算上海一號有名有姓的,卻實在好像一個社畜,朝九晚五,還要加班。對了對了,人家加班還有加班費,你都沒有。”
“你又說我聽不懂的話。”他也伸手拿了塊點心吃,“我當探長,當然得辦案子了。”
我嘆了口氣,心想比起勸說喬楚生別出門,我還是想想今天晚上到底吃什麽比較實際。喬楚生又看我一眼,他那雙眼睛生得特別好,真是又圓又明亮,帶了笑意在其中,就非常撩人,我第一次見他,就知道他為什麽會是許多舞女心尖尖上那個人了。
在真正認識喬楚生之前,我聽過他許多故事,如何來的,如何成名的,有哪些傳奇故事,都是漫不經心從耳朵邊上拂過去了,可是這一刻對着他,那些故事都活泛起來,變得教人信服。我突然就知道了,懷荊,荊是湖北的別稱,他認識我的那一天,在我身上看到了同樣的思鄉情緒。他是覺得,我們是同類人。
他溫和地說:“你不用擔心我,我都安排好了。”但從他的神态,我看出來,他歡喜我牽挂他。他接着說:“我已同博文女校那邊打了招呼,你要是想去當數學教師,明天就可以去了。”
我本來已經準備去炒個菜了,聽了他這話,呼吸都停了一拍。我說,喬楚生,謝謝,謝謝,真的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