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生活歧途

生活歧途

喬楚生過來的時候,魚頭還在鍋裏,鍋蓋給蒸汽頂得一直響,噠噠噠磕着鍋沿,還怪好聽的。我在廚房裏,聽不太到外邊的動靜,随便一擡眼,就看見喬楚生倚在廚房門口笑着說:“魚頭好香。”

我被他吓了一跳,眨眨眼睛卻突然為這一刻十分心動,不知道說什麽好,只好垂下眼睛看鍋蓋,然後撈魚頭出來,這才堪堪憋出來一句:“你坐着去吧。”

他不走開,問我:“上班怎麽樣?”

我不想讓他知道白日裏發生的這一樁烏龍事,就也問他:“挺好的啊,你上班怎麽樣?”

“我那天聽你說,可能是,”喬楚生頓了一下,“二氧化碳中毒,我就問了巡捕房的法醫,朝這邊查了查。

還真是。中餐廳前不久重新裝修,通風管道被人改了,燒炭爐直通雅間。”

我一邊聽他說一邊端起盤子要從他身邊錯過去:“那這個改管道的,不會真是平春那個相好吧?”

他順手接過我手裏的盤子:“是他,但圖紙不是他畫的,這後頭還有人。

只是,後頭就不好查了。”

“他們把平春推出來,現在明面上各個證據,都指向平春。”他走到餐桌旁邊坐下,放下盤子,捧起面前米飯,“不說這個了,先吃飯吧。”

我坐到他對面:“但你知道不是平春。”

他點了點頭,話說出口格外坦誠:“那館子是給楊阿四交保護費的,裝修動工,都是他點頭。”

“楊阿四?和你‘真假美猴王’的那個?”我還記得今早看的報紙,白老大病危,本來喬楚生接受幫派最合理,可這個同樣行四的楊阿四一直在同喬楚生對着來,半個上海都知道他倆唱對臺戲,直說是真假美猴王,可誰真誰假,哪家報紙也不挑明了說。“早上的報紙說是他要殺你,整個案子都是他給你設的局。”

喬楚生正咽下一口米飯,聽我這樣說搖了搖頭:“我爛命一條,殺我不必搭上這幾個外國佬。況且那天在醫院開槍的,另有其人。

我仇家不少,不必都算給楊阿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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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楊阿四殺這些外國人幹嘛呢專為給你添堵啊。”我挑了一筷子魚肉,沒太想明白這其中的關節。

“我哪有那麽重要。”他笑了一下,盛了點湯汁澆在米飯裏,“我猜,是這幾個外國佬擋了大路吧。”

“好嚣張啊。”我不禁這樣說。

喬楚生笑了一下,又撿了一筷子魚肉放進碗裏:“畢竟□□,不是什麽好人。”

我眨眨眼睛,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說錯了話,可我真的沒有說喬楚生嚣張跋扈的意思,頭半年,我害怕他,但是現在,我是從心底裏,覺得他是絕好的一個人。我于是又說:“但我知道,你是很好很好的一個。”

說着我嘆了口氣,又想起上午那個人說什麽妓女也能教書嗎這樣的話,“我才不是好人呢,我當妓女,還抽大煙,可是你還是拽我一把。

喬楚生,我真心覺得,上海沒有比你再好心腸的人了。”

“那總不是你願意的。”他看着我,很認真地說,“你的路不是你自己選的。”

“你的路也不是自己選的。”我用筷子戳碗裏的米飯,很篤定地這麽講,“喬楚生,你今年二十七歲,要是在我們那邊,說不定才讀完研究生,還沒挨過社會毒打呢。”

“你們那邊?”他看起來不太明白這是指什麽。我面對他,講話總是有些口無遮攔,說到這份山才發現又說漏嘴了,只好笑一笑:“是我夢裏,未來的世界。”

“二十七歲還在讀書,想必是個少爺。”他慣不愛發夢,聽我這樣說,便不把我這些瘋話放在心上,“我過去一個朋友,今年也二十五歲了,正在劍橋讀書,讀航天。”

我心說知道,是去年經常上小報的路少爺嘛,娶了白小姐到海外去了,都說白老大給女兒找了個好歸宿,也算了卻一樁心事。我點點頭說:“航天好,大有用處哩。”

“只是,白小姐嫁給了路少爺,你将來又娶誰做太太啊?”我把最後一口米飯扒進嘴裏,還是沒忍住,這樣問他。我好像是真的有點喜歡他了,開始關心他将來要娶誰做太太這種和我八竿子打不着的問題了。

“娶你好不好?”他放下碗看着我,眼睛裏水光潋滟的,晃得我心慌。

我臉一下子紅了,正不知道說什麽好,一通電話就打到我這裏來,還是找喬探長。他皺起眉頭接了電話,馬上穿起外套就要走,邊出門邊同我說,明早來接我去上班。我從窗戶看他騎摩托車走了,心想,這些人怎麽連頓飽飯都不讓探長吃好啊。

我正這麽想着,就有人敲門,想來不是喬楚生。把門打開一條縫,我看見一張我不認識的臉,也沒多想便說:“您走錯了。”

來人一只手扶着門,一只手脫帽朝我欠了欠身:“沒走錯,高乃依路32弄,懷荊小姐。”

我一聽人家喊我花名就覺得大事不好,可是他力氣比我大,硬生生擠進門來:“懷荊小姐,我們談談吧,去香港還是到外國去,條件都好說。”

來人看起來文質彬彬的,不是要打家劫舍,但我眼尖看見他脖子上藏了條鏈子,于是想到大約是幫派的師爺一類,或許他來,是和喬楚生有關。

“你要和我談什麽?”我謹慎地說。

“可以談談喬四爺,也可以談談平春,還可以談談,今天新發生的這樁殺人案。”這個人的眼光很銳利,他看着我,我想到泛着冷光的劍。

我呼出一口氣:“那一件一件談吧,先來說說,四哥怎麽了?”

“那天晚上我在,我看見是你給喬四爺開的車。”他皮笑肉不笑的,并不直說重點,“懷荊小姐的膽識,我是佩服的。”

“是我又怎麽樣?您直說吧。”我抱起臂來端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可聽他說完下一句話,卻是什麽腔調都裝不出來了。

他說,喬四爺今夜,怕還要在鬼門關走一遭的,晚上下大雨,您記得接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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