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下次一定
下次一定
“別,先不忙這個。”我說,失控的情緒慢慢回返,腦子也終于清楚了,我這才反應過來,這是沖着喬楚生來的,可以說是刺殺,“我沒事,你先去審那個刺殺你的,他還活着嗎。”
他頓住腳步說:“人還沒死,已經讓六子在問了。”
我點點頭顯示我已經知道了,多的我不是很想問,我知道他會有自己一套辦法解決問題,于是只說:“越來越亂了,楚生,來來去去的,你可千萬小心。”
喬楚生沒答話,手裏拿着暖壺,把水倒進杯子裏去,他又原路走回來,就聽見一陣敲門聲,門縫小小地打開,我看見是六子,也就了然,這是問出事情來了。喬楚生看我一眼,寬慰地笑了一下,放下水杯出去了,我抱着他的外套,緩緩地躺下,看天花板,突然發生的這一件事在我的腦海裏回放,我想起開槍那人的面孔,竟然覺得有些熟悉,不禁悚然。我覺得這個年代的人面熟可不是什麽好事,最好是不認識。我這樣想着,忽然想起平春來,她說,招娣,我看見你弟弟來上海了。
我猛地坐起來,坐直了。腰腹上傷口原來不止一處,所幸沒打到要害,既然還活着,那疼得厲害些也無所謂。
刺殺喬楚生的不是別人,是我此世那個沒什麽實際交情的便宜弟弟。如果不出意料,他來上海,恐怕只有一個目的就是找我,或許在某些傳言裏,我也在滬上立下腳跟謀出了發展,于是他來滬上找我,為的是錢。
可是這樣講來,他又是怎麽參與到刺殺喬楚生的事情裏去的?難不成還有別的隐情,他投靠了哪方面?是誰的人?我似乎感到那些西方小說裏的說法例如“命運的齒輪”具現了,喬楚生身在這裏,一面是□□龍頭接任人選,另一面是工部局的警察,還屢破奇案有着和他做□□一樣不小的名聲,人和鬼都讓他做了,他這樣的人,似乎是必然得選一邊站的。
那這刺殺一類的事情,是在警告他是時候做出選擇了嗎。我不知道,對于這段歷史課本上少見,于是我也不很清楚,早先我在花煙館,聽一些傳聞說滬上□□若即若離兩邊站,怕是要和那邊掰了,但具體怎樣,我并不知情,要不是事關喬楚生如何,我是不會管顧這些的。穿越至此沒有實感,看誰都像假人,是早已作古一撮灰,唯獨喬楚生,因為離得太近了,才變作和我一樣的活人。
我正想着這些有的沒的,就聽見有人推門的聲音,擡頭看是喬楚生站在門前,我微微笑了一下,他也微微笑了一下,他走到病床邊上,坐下來緩了緩才開口說:“問不出什麽,只是,他一口咬定是你弟弟,來上海找你,沒成想被姐姐的姘頭抓了一頓好打。但我想他是在說假話。”
“假如他說的是真話,我倒說不定能問出點什麽。”我說,“要說弟弟,在鄉下時候确實有一個,不過很多年沒見過,現下不知道在哪裏。
要是真是這個弟弟,我倒有辦法問出來。”
喬楚生聽我這樣說,沒說什麽,握着我的手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點了點頭:“我明天帶他過來。”我點點頭,拍拍他手背權當是寬慰,想說些什麽,可一時間也找不到話,我想問他選一邊站的事,又實在不想現在就面對這個問題。七月北伐,我知道北伐勢頭好,估計來年三月就包圍上海,到時候,他和他代表的幫派,要往哪裏站?
“我在想,”他慢慢地說,“你來這裏之前,是在讀大學。你在哪裏讀大學?”他看着我,忽然這樣問我。我還沒回答,護士小姐敲門來給藥,挂了吊瓶輸液,喬楚生于是轉頭看吊瓶裏液體下墜。
我說我大學的名字,其實這名字在這個時代也是有名的,又說其實到了此世這都已經不重要,是沒什麽用的舊憶了。他搖搖頭,但不說為什麽,只是笑一笑,握着我雙手坐在那裏,非常安靜。我要問他了,我又要問他了,我知道他一定給我否認的答案,但是我還是問出了口:“楚生,七月打仗,三月就能打到上海,你,不走嗎?”
他不說話,半晌才說,“我要是走了,幫派怎麽辦,要這幫弟兄上街讨飯吃嗎。”,他壓低了聲音繼續說,“老爺子病倒了,這你也知道,幼寧是不會再回來了,我再走了,誰看顧他?”
Advertisement
“但是魏息,你要走是能走的。”他說,“你有我。“
”你不走我也不走,“我看着他說,“我和你一起。”
喬楚生又笑了,他輕吻我的手背,慢慢說,我知道。
第二天上午十點鐘左右,我見到了幾乎可以說是毫無關系的便宜弟弟,他被喬楚生兩個弟兄看着,神情卻很高傲,見到我,開口叫了一聲,大姐。喬楚生的兩個弟兄對視一眼,掩了門出去了,我看了便宜弟弟一眼,聽到樓梯裏有下樓梯的聲音。
“行了,喬楚生把你放了。”我一邊說一邊從枕下拿出錢包來排出兩根金條來(當然不是我的,是我借喬楚生的),“我就是聽說,是我弟弟,想着也好多年沒見了,就讓他們送你過來看看我。
雖說都是誤會一場,可你這一槍,差點把我送上西天喽。”
“你找我就找我,殺我幹什麽?”我直接這樣問,“找到我就是了,我還能不給你錢花麽。”
“我一開始是來找你的,聽從上海回去的人說,你傍上了喬四爺,現在闊氣得很哩。”他說着,上上下下打量我,“但現在看來,你也不像富貴了的樣子......”
我心平氣和:“是呀,我又不招他喜歡,确實也沒多少錢在身上。也無非就是些金子,俗氣得很,我又不喜歡。
倒是我問你,你來上海,現在做什麽,有住處了沒有?”這年輕人嗤笑一聲:“我跟着唐先生,就在唐先生府上給他送東西,人家是組織工人罷工的大人物,總比他喬楚生白日做鬼,晚上做人團團轉強得多。”
我也假裝不屑一顧:“喬楚生做人做鬼,總有得做,你才來滬上多久,就看不起他了?我倒還是問你,這唐先生做成什麽大事了?依我看,是你吹牛,口氣太狂妄。”
他臉色變了變,壓低了聲音和我說:“我,跟着唐先生幹,将來要幹大事,總比你這婊子當人家十幾房姨太太的強。”
我冷笑道:“唐先生?滬上有着一號人嗎,沒聽說過。
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怎麽會用你這種蠢貨來刺殺大人物?你看你,找到喬四頭上,差點連我也牽連進去。”
我也不太确定,他到底還同十歲左右一樣,是個全然沒見識不知道深淺的蠢貨,一見我比他過得好就犯了羊癫瘋,還是這一出戲,就是他演來陷害這個“唐先生”的。代表工人倒不可能,工人們有幫派身份的不少,不可能選這種沒有底細的人來代表工人,還張嘴閉嘴都是代表工人鋤奸,人家也不是傻的。
他臉色不太好看,可是支支吾吾說不出什麽了,反複都是那幾句話,我裝着不耐煩的樣子打斷他:“還是聊聊你吧,你地址是哪裏?銀行戶頭有沒有?我每個月給你寄些錢去。”
他聽到錢,一溜煙把地址和戶頭都報出來,我聽着又裝作驚訝,用驚奇的口氣問他,你來滬上多久了,怎麽混得這樣出息。他聽我奉承他,得意起來,又壓低了聲音說:“我來了還沒有一個月呢,下了火車我買了張報紙,上頭就有你和喬楚生的花邊新聞,好家夥,喬楚生為了你殺人!和鄉裏人說的一樣,你傍上大人物了。我拿那張報紙打聽你的事,正巧碰上唐先生的人,他們叫我去唐先生那裏工作,唐先生出手闊綽,還教我用槍防身,大約是看我是個好苗子,所以器重我哩。”
我點點頭,誇贊的話毫無感情:“厲害厲害,我信了。”我把那兩根預備好的金條遞給他,和他說走吧,沒錢了再去找我要。我報的地址是過去我住那裏,但我基本不會再去那裏,只看他什麽時候過去自投羅網。
他揣了金條走了,全程未過問我如何,待他走了,喬楚生才又進來。
“要麽真是這個唐先生,要麽是有人騙他自己是唐先生。”我說,“基本可以定了,是有人買兇,專用他這種在上海根基不深的小混混,死了也不相幹,瘋瘋癫癫滿嘴有的沒的,不一定能信,但是,也不一定不可信。”
“我知道了,剩下的我來查吧。至于誰是唐先生,你見過他,就是那時候去找你那個人,那就是唐奮若。”喬楚生說,“我叫護士小姐來。”
他又看了我一眼,轉身要走,叫我好好養傷,我叫住他:“你明天過來接我,咱們還要結婚呢。”他笑,看着是有欣喜的意味,他回過頭來,又看了一眼,說:“我明天一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