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現代番外與緣起篇:leon the firefighte
現代番外與緣起篇:leon the firefighter
與其萊昂想過死,毋寧說,萊昂總是想着死。
即使那已經是許多年前的回憶,他那時十五歲,幾乎安定在某兩條街道交叉處的集體之家。他撬開一棟廢棄大樓天臺上的門鎖,站着看,八層樓的高度并不高,但配上些不知所謂的□□,他想他可以死得很輕松。
他那時已經懂些事,也放棄再找尋一些自己姓甚名誰家在何處的往事。一些帶他從往昔走來的遺留物上寫着他的中文名字,到十五歲,他早已經問過家裏教了中文的美生中國人,那兩個字的意思似乎是,BorninChu,像Chew一樣念。只是Chu的漢字複雜,他學不清這些匪夷所思的筆畫。他只是知道那似乎指代着某個地方,他問的那個人也不清楚。
十幾歲的人生裏,人太容易因為突如其來的存在主義感到虛無,更別提像是萊昂,他顯然不知道自己的來處。LosAngeles已經是足夠繁華的城市,降生在南加州作為minority總好過生在德州,但同家人搬到南加州成為移民二代還是和萊昂這樣,只是被埋在好萊塢山最最著名的那塊“HollyWood”之下,似乎期待他像顆種子,能從土裏長成一棵樹,這是不一樣的。
萊昂是個嬰孩的時候肺活量就大得驚人,字面意義上地被埋進土裏并沒能讓他立刻窒息,他哭得大聲,像是一個古中國的去國懷鄉之人的憑吊,于是路過的人聽見,于是有人撥打了911。在他的十幾歲,喝過酒之後,他把這件事在“我從來沒有……”的游戲中分享,他的華裔朋友聽了紛紛都說,這幾乎像那個中國故事,amanburiedhissonbuthediggedoutapotfilledwithgold,但在這個故事的結尾,男人帶着金子和孩子回家去,這不同于萊昂。
萊昂便只是喝啤酒,咽下那些泡沫如同咽下某種不存在的過去的幻影,然後思緒就那樣自然地飄向關于死亡的描述。被埋進土裏是嬰孩的恐怖片,但對他來說,他不會覺得那時就死掉會有多壞。
今年萊昂已經二十九歲,已經懂得不要和第一次見面的人去談自己的死志。更何況,他成為了一個消防員。在做消防員這件事上,他的優勢或許是他在少年時代就盡力思考過所有的死亡,因此當他在現場遇到那些他無法拯救的人或事時,他不需要去看心理醫生。
那起槍擊案發生在UCLA門前,死者卻不是此案的直接受害人,她只是在同時路過路口,然後被駛過的跑車撞飛在那裏。由于槍擊,現場亂成一片,很久都沒有人注意到還有一起車禍發生。
萊昂發現原來她被卷在車底的時候,她已經失血太多,幾乎發不出聲音,還有嗆血導致的窒息症狀。但他還是試着把她從車輪下救出來,也試着同她聊天。
血污沾滿了魏小姐的面孔,萊昂直覺她似乎有些顱內出血的症狀。他有點看不清她長什麽樣子,但莫名地覺得她有些熟悉——或許因為她也是亞洲人,或許又不是,萊昂感到一種錯誤,似乎他們應當在酒吧裏或者哪裏認識,但不是這樣。
在緊急的情況裏,這些細碎的感受都一閃而逝。他試着介紹自己,說你可以叫我萊昂,我正在救你出來,請你不要害怕。魏小姐嗆出一口血來,呼吸已經很困難,卻還保持着某種幽默感,她說,萊昂嗎,殺手萊昂?
是消防員萊昂,他一邊支起千斤頂一邊盡量輕松說,我怎樣稱呼你?
魏小姐說了一個英文名字,似乎很有同他聊下去的興趣,她虛弱地說着那些該在酒吧裏發生的臺詞,有人說過你長得好看嗎,萊昂?
常有人這樣說。萊昂笑笑,他和同伴将魏小姐固定好在背板上使力拽她出來,血液像河那樣川流不息,急救人員試着為她止血,她的眼睛卻看着萊昂,倒像是她在對萊昂講,活下去。
他便想起十五歲,想起他出生時的情境來,于是他握住魏小姐的手,簡短地說,你也是,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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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小姐向他笑了一下,很像是久別重逢。萊昂至今不知這感受從何而來,從未夢到過那些在嚴重的事故裏不幸死去的人,但他夢到魏小姐,她穿着并不現代的服飾,更憂郁一些。他不知道如何描述那種,夢穿透了他的現實的感受,就像不明白他的名字,那個複雜的borninChu。
萊昂于是被什麽驅使着搜索了這場事故的後續,她所在的大學發布了一則關于她的訃告,萊昂一行一行讀下去,原來她是中國人,讀數學的博士生,她的姓氏Wei也同樣有着複雜的筆畫。萊昂站在窗邊,看訃告裏她的照片很久,魏小姐有雙溫柔的眼睛,在那個瀕死的時刻,卻向還活着的人講,活下去。
萊昂知道怎麽瞞過一張心理測試量表,但怎樣會瞞不過一個剛剛見面的人,他不知道。
MissWei,
他抓起筆來寫。
很抱歉,我無意中帶走了你的公寓鑰匙,現在它還在我的口袋裏,我還沒有想好,要将這鑰匙給誰。
不知道怎麽回事,那把沾血的公寓鑰匙遺留在萊昂這裏,鑰匙上貼着地址,萊昂便知道,這就是魏息的現住址。鑰匙上的血跡已經幹涸,萊昂還沒來得及在幾個忙碌的輪班之間找到時間清理,他拿着那鑰匙,在網上搜索魏小姐的事。随便走路,就這樣違反道德與守則地走到了魏小姐公寓的門前。
他開門,這裏暫時還沒有人來過。幾天過去,幾件家具落了些灰,室內還有沒收拾的衣物堆在沙發上,她的電腦與別的一些東西就扔在桌上,電腦插着電源,随便一點擾動屏幕就亮起來,她連密碼都沒有設置,鋼筆——現在竟然還有人在使用鋼筆——忘了蓋上,藍色墨水幹涸在筆尖上,像另一種沒有擦幹的血跡。
萊昂于是做賊,像電影裏那些psycho一樣,帶走她的日記本與鋼筆。
MissWei,
他開始用那支鋼筆來寫。
我開始學中文,這是近三十年來的第一次,很抱歉我拿走了你的日記本,很抱歉。
下載一個在線學中文的軟件并不存在任何困難,大多從nihao開始教授,萊昂有點不知道什麽時候才可以學到Wei,他用翻譯軟件讀魏小姐的日記,谷歌會把她的名字寫作WeiXi。于是萊昂不再在他那些寫給亡者的信裏叫她MissWei,他寫,Dear魏息。他把他不知其意的她的漢字名字按着她在日記裏鼓勵自己的話摹寫下來,然後寫在每封信的開頭。再寫Yours,再寫自己的漢字名字,楚生。
如此這般,萊昂終于學會了怎樣寫那個“楚”字。
他不禁再次經過魏息的公寓,不禁再次上樓去,打開門,與屋子裏正在收拾東西的一對夫婦四目相對。
我是魏息的朋友,他用不甚流利的中文說。
也許是因為有鑰匙,沒人懷疑他。屋子裏的人是魏息的父母,簡略地會說一些英語,于是半中半英,他們說收拾東西,要帶着魏息的骨灰回國。魏息的桌上果然放着小小一個陶瓷壇子,她的父母說起請人給她做什麽儀式,要她往生幸福,萊昂聽不大懂,但也跟着點頭。
魏息,
萊昂開始用中文給她寫些東西,用她的鋼筆。
我明天去機場送你的父母,希望你在将來得到幸福。
他的中文太差,不足以支撐他再寫更多的東西,他将鑰匙清理幹淨還到公寓office,然後開車送魏息的父母去機場。魏息的父母同他聊起魏息,他只是聽,然後點頭,既因為不了解,也因為聽懂得不多。另一種語言的悲痛本來不會侵襲他,但現在他在學中文了,于是他便多少也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