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身世

身世

知之從心理診所開藥出來時,正好趕上下班高峰期。

車從地下車庫開出來,沒開出一個路口就堵住了。車水馬龍,鳴笛聲和咒罵聲交錯響起,路上人頭攢動,穿着初高中校服的學生,三兩成群端着串串杯,一簽一簽的吃着,還有被父母領着進玩具店的。

車子艱難開出兩條街,導航上提示前方還要擁堵九分鐘。她歪着腦袋繼續看着一窗之隔的外邊,恰好看見了一間婚紗攝影館,今年流行的婚紗樣式挂在窗戶內,很像十幾年前的那種宣傳方式。

那會兒想洗照片只能去照相館,不像現在這樣随便找個打印店就可以。

傷感的情緒一點點上湧,卡在了嗓子眼,呼吸不暢,她手指狠摳在方向盤上,指節發白,臉也開始泛白,倉皇的拿過副駕駛座位上的紙袋,撕開将分裝好的藥往嘴裏倒。

沒有水,只能幹嚼,艱難吞咽後,窒息感一點點降落。

這時,手機不識好歹“叮”地一聲響,是未讀短信提醒,還是那一條。

知之解鎖了手機,點進短信界面,裏面寥寥幾條短信,發件號碼都是二十位以上的數字,內心無一不是這句“躲好了,我來抓你了!”。

短信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好像是大二那年,她同父母參加了哥哥徐牧之的勝任宴,整個蘇南市有頭有臉的都來了,熱鬧程度不亞于地方臺晚會。

連續三天,徐牧之和整個徐家霸占了各類報紙頭條,她作為徐家千金自然榜上有名。外界對她樣貌和學識贊賞有加,紛紛揣測誰能成徐家女婿,卻鮮少有人提及她僅是徐家的養女。

這得益于徐家對她的寵愛和保護,當年他們把她從孤兒院帶走時,為了讓她有歸屬感,給她冠徐家的姓,保留着她的名,甚至把愛子的名字從徐臻禮改為了徐牧之。

第四天她在上新聞概論課時,收到了第一條威脅短信。

她還記得那天的感覺,如墜冰窟,連手指摳破手心都不覺得疼。她驚恐地站起來,椅背不可控地彈了回去,發出“咚”地一聲響。

講臺上的老師停下講課,推着鼻梁上的眼鏡看她,所有的同學也都望向了她:“這位同學,你是哪裏不舒服嗎?”

知之的視線在衆人身上一一掠過,有同學睡眼惺忪一臉懵,有同學拿着手機打游戲,還有同學露出不耐煩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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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都不像是發短信的人。

老師見知之沒動靜,銅鈴大的眼睛一瞪,露出些許兇相:“沒事就坐下,別耽誤同學們聽課。”

身旁的室友兼好友溫野拉了她一把,聲音不算大:“坐下吧,小心趙老邪挂你科。”

聞言,知之木讷地坐了下來,攥着手機的手發抖,憤怒亦或是恐懼,兩種情緒在她的身體裏沖撞着。難以抑制的抖,連帶着整個身體。

“不舒服?”

知之搖頭。

“誰在威脅你?”溫野眼尖瞥見她的屏幕,瞪着好看的眉眼:“為什麽?”

徐知之臉色發白:“我不太清楚。”正欲将手機息屏,溫野卻先一步躲了過去,手指噼裏啪啦地敲在屏幕上。

你是誰?

消息“嗖”的一下發了出去,徐知之攔之不及,心怦怦直跳,怕對方回複,又怕對方不回複。

久久沒有得到回複。

溫野低哼:“只敢躲在背後威脅的小人,被我抓住就殺了他。”

見知之一直在抖,好心把外套脫下來丢給她披上:“你回憶一下,最近得罪了什麽人,或者你家裏得罪了什麽人,總不會無緣無故找上你。”

這件事很難解釋,知之只得換個說法:“可能是這幾天的新聞報道太多,被太多人見到,就有了起歹念的人。”

“報道多,會被很多人看見?”

“站在山巅,被看到的概率自然大。”

溫野眼睛一亮,也不管是不是在教室,一把抱住她:“我懂了,謝謝你,知之,你解決了我多年的困擾,希望你也能快點解決垃圾的糾纏。”

可惜,朋友的祝願至今沒有實現。

短信隔三差五地來,換了號也沒用,身邊的同學朋友接二連三的出問題,或大或小,仿佛有一雙看不見的眼睛在盯着她。在她過得還算舒服的時候,來提醒着她什麽。

她不敢冒險,怕連累家裏人,畢業後執意從家裏搬出來,住在了號稱安全系數前三的霞山區,可短信又追來了。

原本回家的路程只需要半個小時,因堵車愣花了五十多分鐘。到了家,她先是到冰箱裏拿了瓶礦泉水,一飲而盡。還不夠,又擰開了第二瓶,地上的空瓶多了一個又一個。

肚子脹得難受,才倚靠在牆邊坐了下來。手機再度響起,她剛松下來的神經立刻繃緊,聲音并未停止,不是短信。

是徐牧之的電話。

“小之之,想沒想你哥哥我?”

電話那頭他的聲音沙啞又慵懶,像是說了很久的話,沒有來得及喝水的感覺。事實上,徐牧之的确一個下午都沒來得及喝一口水,賢奉區出了一起性質惡劣的命案。

他從早上就被拉來做嫌疑人畫像,中午好不容易墊了口便飯,下午一直在讨論嫌疑人的事項,別說喝水了,眨眼的時間都少。

這會兒七點多了,市局才放人,正準備放松一下,看見了手機裏來自Matti喬的短信,告知他知之來拿藥了。

他放心不下自己妹妹。

知之小心翼翼地站起身,跨過地上的空瓶子走到沙發邊坐下,沙發硬邦邦的,沒有江浔家裏的軟。

“喬璐和你通風報信了?”

徐牧之沒瞞着,也知道瞞不住,他妹妹聰明着呢:“她也是為你好。”

知之不可知否,拿過遙控器打開了電視,有了嘈雜的背景音後,才緩緩的開口:“短信又來了。”

“什麽?!”電話那頭發出“叮叮當當”聲,許是什麽東西因徐牧之的動作墜地了,接着是他咬牙切齒的聲音:“他怎麽敢的,你現在在哪?我過去找你。”

“不用,我這邊沒事,你放心吧。回家表現的正常點,別讓爸媽看出端倪,不然解釋起來很麻煩。”

“爸媽也是擔心你,徐家配備了整個蘇南市最好的安保系統,你該住在家裏的。”

“離上班的地方太遠了。”

“司機會送……”徐牧之的話沒有說完,便被她打斷:“哥,我真的沒事,有事我會找你的。”

“行行行,你有什麽事一定要第一時間告訴我,別自己硬撐,家人是你最強大的後盾,知道嗎?”

“知道。”知之停頓一下,才說:“我想你了,也想爸媽了,這周五休息我回家看你們。”

徐牧之褪去正經,開始油腔滑調:“太好了,我一會兒回家就告訴爸媽,這樣他們從今天就開始高興了,也少對我催婚。”

“這你就別想了,你一日不娶,爸媽不會善罷甘休。”

“你就幸災樂禍吧,仗着爸媽寵你,放你自由,我也想出去住,和酒肉朋友喝到後半夜再酣睡,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不管幾點睡,早上六點半都要陪爸在跑步機上撒熱淚。”

說到後邊,徐牧之好像要哭了,知之安慰了兩句便挂了電話,情緒也徹底平靜下來,斂起地上的狼藉,又把藥一包一包整齊的擺進抽屜,還不忘拿跌打膏塗抹全身淤青的地方。

忙落了好一會兒,身上起了一層薄汗,她從衣櫃裏拿出睡衣走進浴室,換下穿了一天的行頭,舒舒服服的沖了個澡。

只是在洗衣服時,提着洗衣液桶的手頓了下,又嗅了嗅衣服上的檸檬味兒,突然好奇江浔用的是什麽香水,為什麽留香那麽久。

洗衣機開始運轉,房東的洗衣機不知道用了幾年,轉起來時空空作響,不是撞櫃子就是撞牆。

她聽着動靜回到卧室,把手機裏的短信截圖,又把號碼複制下來,發給微信裏一個叫“北”的人,對方言簡意赅的回複了兩行字。

收到。

別抱希望。

知之裹着被子翻了個身,視線再次落在床頭櫃的相框上,三張全家福擺在那裏。

有小小的她被哥哥牽着,父母立于身後笑着的恬靜照,有上高中的她對犯賤的哥哥重拳出擊,父母忙着救場的烏龍照,還有她大學畢業哥哥試圖用花遮她的臉,被父母血脈壓制的和諧照。

她坐起身拿過其中一個相冊拆開,露出壓在底下的那張照片。

是一張染了血的一家三口的合照。小小的女孩穿着一條荷花邊的連衣裙,被爸爸一手抱在懷裏,另一手臂搭在媽媽的腰上,而媽媽依偎在爸爸懷裏,一手勾着爸爸,一手牽着女孩。

在明霞山水庫露營時拍的,那邊靠近森林,萬裏晴空,空氣清新,水至清卻有魚,且那魚又大又肥,不限釣不限明火,不少來露營的人釣了直接燒烤。

當天趕得好,整個營地都沒有人,水庫邊不知道是誰遺留下了釣竿釣箱和椅子,爸爸用人家的工具釣了兩條肥魚,留了兩張紅票子壓在釣箱下,全當是借用器具的費用,怕後續有人找,還特別放了名片。

那天一家人吃飽喝足,爬過山,讀了畫本,拍了好多照片。可一個星期後,這家人家中電路短路引發火災,夫妻二人死于其中,獨女下落不明。

知之的手克制的顫抖,怕捏壞照片而不敢用力,指腹輕輕撫在年輕夫婦的臉上,眼淚再也止不住的往下流,喉嚨梗着刺一般,沙啞的叫出“爸媽”二字。

是了。她就是那個死裏逃生,下落不明的獨女,原名杜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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