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心機
心機
陳婞女士說到做到。
露營那天又是大包小裹,前前後後三輛車停在山腳下的停車場,司機從後備箱裏把東西一樣樣拿出來,擺得快沒有下腳的地方了。
徐牧之的車姍姍來遲,手裏掂着車鑰匙,幾步一回頭地看着愛車:“媽,你确定我這車也要送出去?”
“怎麽,你還不樂意?人家還不一定看上你這車呢,花裏胡哨,跟你一個樣兒。”
“這話我可就不愛聽了,我這叫花花公子,你知道外邊怎麽評價我的嗎?說我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那你還是沾沾身吧,快三十了,還是光棍一條,說出去我都嫌丢人。”
“啧……”徐牧之還要說話,被徐應岐一個眼神給怼了回去,消停的把鑰匙拍在了那堆營養品上:“行吧行吧,你們說了算。”
知之昂頭往山上看,這個角度只能看到一片郁色,根本看不到那幢童話屋。
在露營地選了塊幹淨寬敞的空地,他們自帶了三頂帳篷,又組了兩個,司機和助理負責安營紮寨,阿姨們負責安置食材。見差不多了,陳婞催着見江浔的事。
知之撥了江浔電話,那頭的人接得很快,聲音清爽:“病好了?”
“嗯。”
“那就好。”
江浔說話的字數比打字還要少。知之以為他家裏有客人,問了句:“你家裏有客人?”
“沒有。”
惜字如金的有點過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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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現在有空嗎?我家裏來森林露營,上次你救了我的事,我父母想謝謝你,帶了些禮物來拜訪你。”
那端沉默了半晌,以至于知之以為信號又不好了,看了眼,信號滿格,再放回耳邊,輕輕喂了一聲:“還在聽嗎?”
江浔回:“心意收下了,禮物就不用了,不然人人都要以為我救人是為了回禮。”
“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知道。”
“那你……”
“玩得開心點,代我向你家人問好。”
顯然,江浔無意見面。
陳婞有些沮喪:“這孩子倒是有規矩懂禮貌,但是我豈不是白準備這麽多了。”
徐應岐哄妻子很有一套,把人引到帳篷那邊,看裝飾燈,成功的被轉移了注意力。反倒是徐牧之有幾分幸災樂禍:“算他識相,要是敢選走我的車,我打斷他的腿!”
“你敢!”
“我倒是對他有幾分好奇了,居然有人能拒絕大美人的見面要求。”
“少說風涼話,你那點花花腸子都要從你上翹的嘴角流出來了。”
徐牧之抹了把臉:“這麽明顯嗎?”
知之懶得理他,多說一句話都覺得浪費時間,幹脆幫阿姨整理燒烤要用的食材。徐牧之往前湊,硬勸:“你換位思考一下,程禮和你也算是青梅竹馬了,知根知底,總比一個只見過一面的男人強吧?”
“不止一面。”
“哈?還見了幾面?”
“嗯。”知之将羊肉串擺在烤盤裏,用保鮮膜罩住:“那天他救我是一面,在他家住了一晚,隔天又見面了。”
“你居然夜不歸宿!你居然住在陌生男人家裏!”
“你好吵!”
大家跟着徐應岐到水庫那邊釣魚,那些年沒有生态循環的思想,魚再多也不禁釣,現在想釣魚沒那麽容易。
不少大爺臉上罩着漁夫帽仰靠在釣椅上,優哉游哉的,水裏全然沒有動靜。
知之站在旁邊看徐應岐往魚鈎上放餌,又往抛竿的地方下了不少餌料,妄圖以量取勝。
陳婞嗲怪他連釣魚都用手段,徐應岐說這叫策略。
恍惚之中好像看見親生父母曾經釣魚的樣子。如果父親沒有遇害的話,大概也會選個好天氣,帶着她們母女倆來釣魚吧。
她至今也不明白,父母到底做錯了什麽,才招來了殺身之禍?更不知道為何在逃的兇手,三番四次地發來挑釁短信?既然知道了她還活着,為什麽不幹脆殺了她?
“還真的讓你釣到了!”陳婞興奮的叫着。
徐應岐爽朗一笑:“有志者事竟成。”
“那再多來幾條,一會兒讓阿姨烤給我們吃。”
看着看着,知之眼睛有點發酸,幹脆折回露營地,煙霧缭繞,阿姨一手扇風一手翻串,專業程度不亞于五星大廚。
見她要上手,阿姨趕緊揮手阻攔:“小姐,你快去歇會兒吧,這煙熏火燎的,該把你熏壞了。”
“沒事的,我想烤幾串。”
“你想烤什麽告訴我,我來就行。”
“我想自己烤。”
阿姨不明所以,又不敢得罪知之,只得讓出半邊位置,抽了口罩遞給她:“戴着點口罩,不然皮膚該不好了。”
知之慢條斯理地烤着,腦袋裏回想着這段時間的種種,好像和往常差別不大,上班,改論文,接收威脅短信,唯獨多了江浔這個意外。
那天下山時,他意味不明的囑托,還有病時的兩條短信,現在她找來,他卻避而不見了。不知道打的是什麽算盤,響得她腦袋疼。
“呲……”
知之疼得抽氣,因走神手碰到了滾燙的鐵簽上,指腹驟然紅了。阿姨吓得哎呀哎呀的,丢下串握住她的手直吹:“是不是很疼啊,小姐?”
知之收回手,把手放進一旁洗菜的水桶裏,冷熱交疊,紅腫處起了一個圓潤的水泡。
司機有條不紊地拿出醫藥箱,蹲在她面前拆藥膏,指責阿姨:“慌什麽,這點事都處理不好?”
阿姨冷靜下來,和知之道歉,着手處理水泡,長針要去挑破水泡時,她縮了手。阿姨一愣,以為她怕疼,手輕的塗好藥膏,包上創可貼。
這回,阿姨說什麽都不讓她上手了。
這些人來徐家做工幾年,對知之的身份多有了解,縱是徐家領養來的,吃穿用度卻不比親兒子差,甚至比親兒子更好。
最初外界在傳,徐家收養女兒是為了家族聯姻,擴大商業版圖。傳得多了,不止外人信了,家裏也有人信了。
趁着徐家三口人外出,家裏的傭人時不時地給她下馬威,指揮她做這做那,自以為是幫徐家立威。知之被欺負了也不告狀,默默承受,更助長了那幫人的士氣,本分的活兒都交給她。
直到徐家為慶祝徐牧之初中生畫畫獲獎,家中設宴,宴請四方來客。知之坐在陳婞女士身邊,吃飯時手抖拿不住勺子,敲在青花瓷碗上,發出清脆一聲響。
衆人視線均望向主桌,陳婞才看見知之滿是傷痕的手,比在孤兒院茍且時傷得還重,當下發了火,将欺負知之的,隐瞞不報的,全部開除并拉進業界黑名單。
那幫傭人不知道,明明只讓她刷刷碗摘摘菜掃掃地,手上怎麽會出現那樣的傷口。可外界都知道了,知之是徐家的寶貝,不是工具。
這些年過去,手上的傷疤早已不見,如今這個水泡格外醒目。知之盯着看了會兒,阿姨已經烤好一盤,叫她先吃,等會兒再給徐總他們烤。
“周姨,幫我裝袋吧,我給朋友送去。”
知之從帳篷後邊的小路往山上走,邊走邊撕掉創可貼,特意用傷着的那只手拎着袋子,眼見着手指被拎得發紅也不換手。
到了森林小屋,敲門,來開門的正是江浔。他穿着一件白T黑褲,一手抓着松散的頭發,似是沒料到她會來,黑眸一亮,看向她身後,空無一人。
“锵锵锵!”知之沒給他太多的反應時間,擡手将一袋烤串舉到他面前:“燒烤,吃嗎?”
“我不需要禮物。”
“這不是禮物,這是我的心意。”知之攤開手,刻意的露出水泡輕易地攥住了他的視線:“你要是不喜歡就算了。”
江浔攥住她的手:“怎麽燙成這樣?”
“怕你吃了午飯,所以有點急。”
“那也不能傷了自己。”江浔牽着她往屋子裏走,知之勾勾手指,清晰地感受到他幹燥的掌心和細細的薄繭。
觸感很好,可惜時間短暫。
江浔将她安置在沙發上,自顧自地拿藥箱過來,在她面前蹲下,仔細檢查着水泡,聲音壓得低:“得挑破,可能會很疼。”說着,江浔擡頭,視線直直的撞進她的瞳孔,她也在他的黑瞳裏看到來不及躲閃目光的自己。
“好。”
江浔取針消毒,輕輕挑破水泡,用棉球沾走水液,再次消毒和塗抹藥膏,最後貼上創可貼。
每一個動作都小心翼翼的。
這個角度看不見他的表情,但能看見有細密的汗珠從他的額角滲出,不知道疼的人到底是誰。
好一會兒,江浔緩緩站起身,将東西重新收進醫藥箱,囑咐着:“傷口雖然不大,但還是不要沾水,不然發炎會很麻煩。”
“好哦。”
知之拆開塑料袋子,燒烤味道頓時更濃郁了,拍着身側的沙發:“快過來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好。”
電視開着,正在播網劇破案片,幾個警察在犯罪現場收集證據,沒戴手套鞋套,在現場到處摸蹭,小警察直接下結論:“這是自殺。”
老警察跟着點頭:“我看也是,門鎖沒有撬動,房間沒有翻找打鬥痕跡,是自殺無疑。”
鏡頭給到微微打碼的死者,平躺在床上,腹部中刀,血液近乎浸透了整張床墊。擺明的兇殺案都能說成自殺,簡直是笑話。
這時主角帥氣登場,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鏡頭掃射,突出了一米八的高大偉岸身材和帥氣的臉龐,開口說了一句“這是他殺”,片尾曲就冒了出來了。
知之咀嚼的動作慢了下來,滿腦子問號。這年頭不管寫小說還是拍電視劇,都講究留鈎子,勾着人往下看,但是鈎子留在這,怕不是有點侮辱人了吧?
江浔也有點無語,拿過遙控器跳到了下一集,緊鑼密鼓的搜證、審問…案子破了,燒烤吃完了,電話來了一個又一個,都在催着她該離開這件事。
小屋門上的鈴铛響起,屋外有人在喊,聲音幹淨透亮:“知之,你在裏面嗎?”
這聲音,她聽了至少十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