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回家
回家
那天晚上,兩人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氣氛有點怪異,電視裏在放一部自然紀錄片,講的是鳥類的遷徙,畫面播放到一只母鳥叼了蟲子回到巢穴,将嘴裏的食物投喂給雛鳥,辛朔在這時開口說:“這幾個雛鳥可能有不同的父親。”
李玉本來沒怎麽看的,腦子裏在想其他事情,聽他突然這樣說,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說:“母鳥出軌被你看見了?”
“你是在它家門口蹲守還是找人查了它?”
辛朔被她逗笑了,低低的笑聲特別有磁性,李玉抱着臂膀不理會他,過了好一會兒才聽見他說:“在動物界,這種出軌的行為确實有很多。”
“那不就跟人類一樣。”李玉轉頭看着他,“你說對吧?”
辛朔點了點頭,“但也有崇尚一夫一妻制的,動物有,人類也有。”
“凡事都有例外,就看你相不相信了。”
李玉沒有回應,她呆呆地坐着,聽見紀錄片裏的旁白說:“鳥類的遷徙,是一個關于承諾的故事,歸來的承諾……”
紀錄片結束的時候,李玉說:“我困了,你走吧。”
“好,那你早點休息。”
李玉轉身進了衛生間,過了幾秒,傳來關門的聲音,她鬼使神差地走到窗臺邊,躲在窗簾後往下看。
冬天的夜晚特別安靜,地上有枯黃的葉子,散落的到處都是,踩上去一定會發出一種脆脆的聲音,李玉看見他從單元門口走了出來,一直走到了路燈底下,然後掏出了煙。
李玉住在三樓,并不高的樓層得以讓她可以清楚地看見男人吐出的煙圈萦繞在臉上,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得見橙紅的煙頭在他的吞吐間變得明亮又暗淡。
暖黃色的路燈将他籠罩在底下,他的輪廓也變的柔柔的,暖暖的。路燈是照不亮整條路的,他抽完那只煙後,就消失不見了。
第二天一早,李玉就去了圖書館查資料,她在裏面整整待了一天,天黑的時候才出來,中午随便吃了點快餐,現在卻也不覺得餓,可能是餓過頭了。
Advertisement
她慢慢往回走,之前的那個小攤哪裏還在,黑黢黢的一大片空地上已經沒有了推車,只有周圍的那些海鮮粥店還閃着五顏六色的光。
李玉想起那個老板說的話,果然,再次來的時候他已經不在這兒了,擡頭往街的對面看去,那家酒吧也已經關門了,再沒有往日的熱鬧,門口沒有了那些帥氣的保镖,路上也沒有了那些叫不出名字的豪車。
不複往日的熱鬧一下就變得冷冷清清,李玉覺得有一點遺憾,只是短短的一段時間,很多東西就已經不一樣了,她緊了緊衣服,低頭往回走。
在路上的時候李玉突然想到,要是那家酒吧早一點關門的話,她肯定就不會在那兒吃馄饨,也就不會遇見辛朔,更沒有之後的這般境遇了。
她擡頭看了看黑壓壓的天,不禁感嘆真是造化弄人。
回到家裏,她放好東西,下意識地去看了一下垃圾桶,裏面沒有煙頭,看來他今天沒有來。
李玉保持着自己的生活節奏,早出晚歸。這天,她走出圖書館的時候,算了一下,已經一個星期了,垃圾桶裏沒有煙頭,房間裏也沒有其他的味道,她松了一口氣,心想這件事也許就這麽過去了。
那個人可能覺得沒意思,已經忘了她。
李玉坐上公交車,沿路的樹上挂滿了紅燈籠,外面人流很多,車上的投屏在播放晚會,她後知後覺地掏出手機看才發現今天是元旦。
怪不得這麽熱鬧。
李玉住的小區在郊區,這裏人少,相比于市中心的熱鬧與繁華,這裏明顯冷清了不少,更何況這裏的住戶大多都是老年人,哪有那麽多的精力鬧騰。
今天的小區跟之前的每一天都一樣,并沒有任何區別,李玉像往常一樣走過一段昏暗的小道,再轉個彎就能看見路燈了。
在轉彎的一瞬間,像是有某種預感似的,她一擡頭就看見了在路燈下的那個身影,他側身站着抽煙,李玉把将将要邁出去的那只腳收了回來,她隐匿在黑暗裏看着那個男人。
前面一寸就是光,她卻怎麽也邁不出步子。
煙霧升騰而上,圍着路燈很朦胧的樣子,他低着頭,吸了一口煙後随意往這兒瞥了一眼,然後又快速轉過頭來仔細地看。
燈光下,他短短的頭發顯得亮晶晶的,李玉看見他把煙滅了,然後朝自己走過來。
她有一種無力感,好像一切又回到了原點,但奇怪的是,看到他第一眼的時候沒有了之前的陌生和害怕,而是一種熟悉感,好像他就應該站在那裏,沒有一點違和。
李玉擡頭看他,他站在光裏,低着頭深深地看向她。
他問:“吃飯了嗎?”
李玉搖了搖頭,他總能擋住光,這樣他的眉眼就會很幽深,她看着他的眼睛,覺得他剛才問那句話的時候有點小心翼翼。
“怎麽在樓下等?”李玉輕輕問。
“想早一點見到你。”辛朔伸手碰了碰她的手,見她沒有躲,就貪心地抓住,握在手裏,指腹還摩挲了一下。
他想,她今晚真是乖巧,乖乖地站着仰頭看自己,就像是在看自己的愛人一樣。
李玉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沒有躲開,他的手掌很大很厚實,緊緊包裹着她的手,但是沒有那天晚上那麽暖和,可能是在下面站久了。
她垂下眼皮看着地面,不再說話。
“前幾天有點事,比較忙,所以沒有來,今天是元旦,我來陪你過節。”
李玉知道他在向自己解釋,她想說你可以不用向我解釋,也不用陪我過節,但到底還是沒有說出口。
她輕輕“嗯”了一聲。
辛朔将她從黑暗裏拉了出來,他對她說:“我們回家。”
李玉落後他半個步子,她跟在他身後,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腳下的枯葉踩上去果真發出脆脆的聲響,她擡頭看着眼前的背影,心裏想就這樣吧,如果無能為力的話,那就這樣吧。
辛朔在餐廳帶了菜過來,白灼蝦,紅燒肉,清炒西藍花和雞湯,保溫的盒子沒有蓋緊實,菜已經有點涼了,李玉問他:“沒米飯嗎?”
“忘了,有點着急。”他神色尴尬。
李玉沒說什麽,去廚房蒸米飯,辛朔又跟了進去,他看她淘米然後加水。
“要加多少水才合适?”
李玉将內膽放進去說:“差不多就行了。”
“那比例是多少?”辛朔還纏着她問。
“我不知道。”
“那你是怎麽煮飯的?”
“看感覺。”
“好厲害。”他笑了笑說:“我以後娶妻一定要娶一個很會蒸米飯的。”
李玉愣了一下,心裏覺得很可笑,她沒什麽表情,走出了廚房,“你多大了?”
“26”
李玉看他低頭看手機,手指飛速地在上面敲着,不知道在幹什麽。
“看不出來,你保養的挺好的,我以為你最多也就二十二三的樣子。”
“是嗎?我比較顯小。”辛朔走到窗臺邊關窗戶,“關上吧,小心吹感冒了。”
“你不問問我多大嗎?”李玉站在身後看着他的動作。
“重要嗎”
“是不重要還是因為你知道了?”
他走到李玉跟前又擋住了光,“我知道,但是确實不重要。”
李玉将他推開,“別擋我。”
過了一會兒她又說:“那天晚上我沒有看清,第二天你來找我,我看見你的第一眼,心裏就咯噔一下,你看起來很年輕,我以為你才二十出頭,心裏更加愧疚了。
半晌,辛朔才問她,“你不喜歡比你小的嗎?”
李玉搖搖頭,“不太喜歡。”
辛朔沒有說話,轉移了話題問:“你在哪個圖書館看書?”
“你問這個幹嘛?”
“有時候過來你不在,我可以直接去那兒找你。”
“你可以找人查啊,你不是本事大嗎?”
李玉端了兩盒菜往廚房走,聽見身後的人說:“你說的對,我怎麽沒想到呢,我回去就找個人跟蹤你,把你一天的行程都發給我,再讓他多給你拍點照片回頭都發給我。”
辛朔站在廚房門口,看見她把菜重重地扔在廚臺上,然後轉過身瞪着自己。
他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走上前說:“逗你的。”見她好像真的生氣了,他才斂起笑容,俯下身說:“我真的是開玩笑的。”
“得寸進尺。”
李玉白了他一眼,走了幾步後突然一個轉身,“你到底查了我多少事?關于我,你還知道哪些?”
“就知道姓名和年齡。”
“沒了?”李玉有點不相信。
“還有就是你之前在市醫院上班。”
“還有呢”
辛朔搖搖頭,“真的沒了,你不要把我想的那麽恐怖,我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公民。”
李玉冷笑了一聲,沒理他。
她繼續端菜進廚房熱,辛朔像跟屁蟲似的在她身後說:“我知道生抽和老抽的區別了,回去查了一下,生抽主要用來調味的,老抽主要用來調色的對吧?”
李玉看着鍋裏的菜滋滋作響,她悠悠地說:“人跟人之間還真是不一樣,對于我而言,知道它們兩者之間的區別好像是自然而然的事,但對你來說卻是需要刻意去學的事。”
“很正常,每個人了解的東西是不一樣的。”辛朔語氣淡淡的。
“是不一樣。”李玉很認真地看着他說:“但是你世界裏的那些東西是我學不來的,那些東西不是我上網查查就會的,我沒那個本事,也不想學,那對我來說太遙遠了,我只想待在我的世界裏。”
辛朔看見她把紅燒肉盛了出來,然後走到水池邊躬着身子洗鍋,厚厚的毛衣下是她纖細的身子,他知道她有多纖細的。
她将長發挽了起來,很溫婉的模樣,辛朔移開視線,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沒關系啊,我來你的世界,既然你覺得你世界裏的東西要好學一點,那我就來。”
雞湯加熱後咕咚咕地翻滾着,散發出濃濃的香味,一縷一縷的熱氣糊了李玉的視線,她眨了眨眼,壓下心裏異樣的感受對門口的人說:“盛飯吧。”
這頓飯吃的很安靜,只有電視裏在放晚會,李玉時不時地看看裏面的嘉賓,都是些陌生的面孔,她很少關注這些新聞,當紅的明星可能已經換了好幾波。
眼前的男人将一只又一只的蝦剝好後放進她碗裏,他剝的很慢但是很認真,李玉問他:“元旦你不回去陪家人嗎?”
“我不回去也沒事,家裏很熱鬧。”
李玉便不再問了,夜裏十點多的時候,外面放起了煙花,先是稀疏的幾聲,過了幾分鐘便密集地響了起來,噼裏啪啦的不絕于耳。
李玉走到窗臺往外看,除了黑壓壓的天什麽也看不見。
“你喜歡煙花嗎?”辛朔走到她旁邊,他脫掉了外套,裏面一件黑色的毛衣,兩手插在褲兜裏,很慵懶閑散的模樣。
“小時候喜歡,長大了就沒那麽喜歡了。”
“為什麽?”
“就……太忙了吧。”
辛朔看着她的側顏,聽見了她語氣裏淡淡的失落,他從身後将人攬進了懷裏,下巴抵在她的頸窩處,“我帶你去放好不好?”
李玉看着箍在自己腰上的手,那麽緊實有力,她眼裏有點泛酸,呆呆地看着窗外說:“不想去。”
身後男人的呼吸灑在她的脖子上,他的唇貼着她的耳後的皮膚,溫熱的觸感令李玉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
“我今晚留在這兒好不好?”辛朔聲音低低的,像是有種魔力。
李玉看着玻璃上兩人的倒影不說話,腰上的手越來越緊,緊到像是要把她按進他的身體裏,他的吻從耳後來到臉頰,再由臉頰蔓延到脖子。
黑漆漆的天空中突然出現了一朵孤獨的煙花,李玉閉上了眼睛。
這天晚上辛朔沒有碰她,他只是抱着她在狹窄的床上睡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起來了,李玉窩在床上聽着窸窸窣窣的穿衣聲,然後身體就被他強勢地扳了過來,他在她額頭上印了一個吻說:“我先走了,得回家一趟。”
又聽見他說:“有空就過來找你。”
李玉閉着眼,過了一會兒聽見關門聲。
她起身買了票,第二天回家的高鐵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