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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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禹城的動車一個多小時，到了之後再坐四十分鐘的大巴就能到清水鎮。
禹城的氣溫比揚城要高一些，太陽也要熱辣一點，李玉下了動車後先去商場買了些東西。她給□□挑了一件毛衣，給張姨挑了一條毛巾，又随手拿了一個玩具槍。
路過煙酒店的時候，李玉在門口站了好久，她想起爺爺還在的時候，那時她每次回去給爺爺帶的禮物最多，爺爺總是會說你別給我買衣服，我衣服夠穿，你要實在想孝敬我，就給我買煙，我喜歡抽煙。
李玉從來不買，她說：“少抽一點煙，抽煙對身體不好。”
爺爺說：“張帥他爺爺就是戒了煙，沒活兩個月就死了，我都這個歲數了，不能戒。”
“我不是讓你戒，我是讓你少抽一點。”李玉說的苦口婆心，見他不作聲了又轉移話題問：“張帥現在在幹嘛呢？”
爺爺砸吧了兩口煙說：“談了個女朋友，估計要結婚了。”
“這麽快？”
“你也抓緊時間，你看看你們倆同歲，人家都要結婚了，你還沒動靜。”他嘆了一口氣，“你加把勁，找個好人家，說不定我還能看見曾孫子。”
“哎呀爺爺，我才剛畢業，你別說這些了，我們出去溜達一下吧。”李玉挽着爺爺的手出了門，一路上，盡是扯一些沒用的話題。
想到這些很是傷懷，短短兩年的時間，一切已經物是人非了，李玉進了煙酒店，老板問她要哪種？她看着五花八門的那些牌子搖了搖頭說：“你推薦一個吧，買來送人的，我不太了解。”
“什麽人抽？”
“中老年人。”
老板抽了幾條煙出來擺在玻璃櫃臺上說：“你選一個吧，這幾個都差不多，買的人多。”
李玉倏地想起辛朔抽的煙，她看到過幾次，有一次還在垃圾桶裏看見了立起的煙頭，煙頭上有一個五角星的圖案，至于煙盒卻是怎麽也想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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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随意選了一個顏色好看的，“就這個吧。”
去往鎮上的班車沒有固定的出發時間，得要等，等人齊了再發車，李玉坐在靠窗的位置，沒一會兒，就陸陸續續地上人，面孔很陌生，口音聽起來又覺得親切。
每年回來的變化都特別大，鎮上新開了很多店鋪，有奶茶店，燒烤店，李玉驚奇的發現居然還開了一家ktv。
門口有兩根旋轉的彩色柱子，還有一些金光閃閃的燈飾裝飾在周圍，李玉買水果的間隙忍不住多看了兩眼，說實話，有些過時了。
自從兩年前爺爺去世後，李玉好像沒有了回家的理由，這次□□打電話來，她莫名其妙就答應了回家過年，可現在還沒過年呢，她有點沒底氣提前回來。
□□開門看到她的時候驚了一下，随後臉上綻放出笑，他很熱情的把李玉拉了進去，李玉有點不習慣。
“怎麽提前回來了？”
“想回來看看，反正也沒有什麽事。”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你爺爺去世以後你連過年都不回來了。”□□接過她手裏的水果。
李玉驚奇訝于他會說出這種帶有一絲嗔怪的話來。
“去年得值班，沒時間。”她擡頭發現□□老了許多，鬓角有了白頭發，眼角有了細紋，肚子也凸了起來。
李玉心裏有點難受，可能人老了就會變得柔軟一些，脆弱一些。
“張姨呢？”
“她出去買菜了，順便接嘉嘉放學。”□□恍然拍了一下腿說：“對了，我給她打一個電話，讓她多買一點菜。”
李玉看着他轉身回房間裏找手機，她把東西放下，又将禮物拿出來放在茶幾上，就聽見房間裏傳來的說話聲。
“小玉回來了。”
“對。”
“你什麽時候回來？”
“多買點菜，買條魚，再買點鹵菜，要孫胖子他家的。”
李玉靜靜聽了一會兒，起身走到她以前住的那個房間門口，門沒有關，輕輕一推就開了。
她擡腳走進去，夕陽橙紅色的光線直直投了一束進來，看得到細小的灰塵跳躍，李玉走到書桌旁，這是一張嶄新的桌子，上面堆砌着一些卷子，皺巴巴的，她拿起一張看，扭扭捏捏地寫着李嘉航三個字，再看分數，紅筆大大的寫了個43。
李玉放下卷子，視線一一滑過窗簾，床鋪，衣櫃，除了房間的格局，一切都變了，這是一個小男孩的房間。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她的東西一點一點地退出了這個家，有東西出去，必然就有東西進來，她并不覺得難過，因為本來就是這樣。
“坐了一天的車了，你累不累啊？”□□站在門口問，他的表情有點不自然。
“不累。”李玉笑着往門口走，然後将門關上。
□□遞給李玉一杯水，他猶豫着說：“今天晚上你跟你張姨睡，我跟嘉嘉睡行嗎？”
李玉低頭喝水，表情不變，“不用，我去住賓館就行。”
“那怎麽行，回家了還住外面，家裏又不是住不下，再說了你張姨……”
“爸。”李玉打斷了他，“我不習慣跟別人一起睡，跟誰都不行，住賓館挺方便的。”
“那總不能天天住賓館。”□□有點生氣，他說：“姑娘回家了天天住賓館，說出去不好聽。”
李玉把水放下，她說：“我就住兩天，之後我去爺爺那兒，我住在那兒很習慣。”
“不行，那房子多久沒住人了，你一個小姑娘住在那兒我不放心。”□□說得很堅決。
李玉還想再說點什麽，就被一陣敲門聲打斷，她轉身想去開門，□□卻先她一步走了過去，李玉止了腳步，站在原地看着。
門開了，她聽見張姨的聲音，“快幫我拿點兒，東西太多了，空不出手拿鑰匙。”帶着點撒嬌的意味。
□□伸手去接，兩人在門口一陣手忙腳亂，這時，一個小男孩卻躬着身子繞過他們鑽了進來，他手裏拿着一把劍，看見李玉的時候愣了一下。□□在門口放大了聲音說：“嘉嘉，你怎麽不幫你媽媽拿點東西，這麽大了還不知道幫忙。”
“哎呀，算了，他書包夠重了。”
□□便不再說話，他将東西提進了廚房。
那男孩把書包扔在沙發上，又看了李玉一眼，李玉平靜地跟他對視。
“嘉嘉，快叫姐姐。”張姨的聲音響起，她笑着走過來說：“回來啦？”
“張姨。”李玉扯了一個微笑。
“哎呀，快去洗手，跟你說了回家第一件事情就是洗手。”張姨扯着嘉嘉的衣領子往衛生間走，快到門口的時候他又扭着脖子看了李玉一眼。
李玉進廚房的時候，□□已經在洗菜了，他扭過頭對李玉說，“一會兒讓你張姨做魚，她做魚做的好，嘉嘉也愛吃。”
“好，爸，我來洗吧。”李玉撸起袖子，往水池邊湊。
□□用胳膊肘推她，“你出去，你好好休息，你張姨等一下會來幫我的。”
李玉站在一旁沒有走，直到張姨來了，廚房實在是顯得擁擠，她才退到了門口。
“你快幫我剝蒜。”
“好勒，張大廚。”
“哼，你少給我戴高帽子。”
李玉看着他們的背影，自覺地走了，快到客廳的時候她模模糊糊聽到□□說：“你辛苦了。”
嘉嘉在客廳玩兒，他圍着茶幾瞎溜達，将袋子打開，翻出了李玉買的毛衣和毛巾，展開看了看後又扔在沙發上。
李玉坐在一旁，手裏拿了一份報紙在看，□□有看報紙的習慣，這麽多年來，家裏随處可見的就是報紙。
餘光中發現嘉嘉在偷看她，李玉面色不動，裝作不知道的樣子。嘉嘉走到那個玩具盒子旁邊，用手摸了摸，又看了李玉一眼，他将袋子裏的水果拿了出來，蘋果擺了一排，橙子擺了一排，又将香蕉一根一根地扯下來。
李玉将他的動作都收盡眼裏，她不做聲，繼續看報紙，然後在下一秒就看見他将玩具盒子拆了，那是一把仿真手槍，需要組裝的，她看見他坐在沙發上低着頭認真地研究。
“你剛才手機亮了，有人給你打電話嗎？”
李玉将報紙放低一點，露出眉眼，“嗯？”
“你剛才在廚房的時候，我看見你手機亮了，我跑過來的時候屏幕已經黑了。”嘉嘉鼓着眼睛認真地說。
李玉看了一眼茶幾上的手機，她把報紙疊好放在一旁，然後拿起手機對嘉嘉說：“謝謝。”
嘉嘉繼續低頭組裝，李玉看見他耳朵有點紅。
那是一條消息：“什麽時候回來？”
李玉看着這個陌生的頭像，是路燈光下的一片雪地，沒有備注，她實在是想不起來這個人是誰，猶豫着回複：“請問你是？”
對方很快就回複了，“辛朔。”
“我記得我沒有加過你微信。”
“嗯，我加的。”
像是怕李玉還有疑問，他補充到，“趁你睡着的時候加的。”
李玉對此很無語，對于辛朔的種種行為，她的情緒是無可奈何，便回複到：“我最近都不會回去了，我回老家了。”
“我知道，我是問你什麽時候從老家回來。”
看着屏幕上的字，李玉想質問他你怎麽知道我回老家了，你是不是跟蹤我或者查我？
她壓抑着情緒回複：“過完年。”
“這麽長時間？”
李玉沒有再理他，她放下手機，拿起旁邊的報紙繼續看，卻怎麽也看不進去了。
廚房裏傳來滋滋的響聲，是什麽東西放進了油鍋裏，嘉嘉已經把□□安裝好了，他興奮地跑進廚房裏，李玉聽不清裏面在說什麽，反正就是歡聲笑語罷了。
她起身将茶幾上排隊站好的水果收進袋子裏，又把沙發上的毛衣圍巾疊好。
六點半的時候正式開飯，滿滿一大桌子的菜，□□很高興，把他藏了十幾年的老酒搬了出來，他笑着說：“今天我們一家人算是團聚了。”
“你少喝點!”張姨用筷子敲了敲□□的碗，發出清脆的聲響，□□抿了一口酒後對李玉說，“你張姨今天辛苦了，做了一大桌的菜。”
李玉将剛拿起的筷子放下，乖巧地說：“謝謝張姨。”
“你幹嘛呢？一家人說這些做什麽。”張姨拍了一下李成林。
□□不說話只是笑。
張姨的手藝确實很好，李玉吃的時候不免想到了自己的媽媽，她已經忘了媽媽做的飯菜的味道了。在記憶中，媽媽做得很一般，沒有什麽拿手菜，這些年在外吃的每一頓飯她都沒能嘗出一種熟悉的味道。
她想如果自己的媽媽是一個很會做飯的人，那是不是會讓人難以忘懷一點呢？
吃完飯以後，李玉執意要洗碗，□□也就不再堅持。她一個人在廚房裏收拾着，手機不停地震動，是陌生號碼，李玉大概知道是他，她手指在屏幕上敲了幾個字過去，跟他說在洗碗。
手機果然就消停了。
李玉洗好碗之後卻不想出去了，她站在廚房裏聽見客廳傳來的電視聲和說笑聲，突然就不想出去打擾這其樂融融的場面。
廚房裏有一個小小的塑料凳子，李玉坐在上面，手心撐着下巴，她小心翼翼的躲在這個角落裏，不發出一點聲響，好像這樣就不會被發現。
這些年裏，她有很多次想回家的沖動，可從回來的那一刻起，就開始後悔，家只能是夢裏的東西，現實中的家已經不是她的家了。
“洗好了嗎？”手機裏傳來消息。
“洗好了。”
“那你要跟家人待一會兒嗎？要的話我晚點再給你打電話。”
李玉不知道怎麽回辛朔的消息，她看着屏幕呆了好一會兒才扯開話題，
“你吃飯了嗎？”
“吃了。”
門外來了腳步聲，李玉蹭的一下站了起來，她裝作剛洗好碗要出去的樣子。
“怎麽洗這麽久？”
李玉擦着手說：“很久嗎？還好吧。”她笑了笑，随着□□走了出去。
電視裏放的是重播的晚會，不知道哪個衛視的，正好放到一個小品，李玉自己一個人坐在側面的單人沙發上，她看見他們一家三口坐在長沙發上笑，真的很幸福。
晚上九點多的時候，張姨催促着嘉嘉去洗漱，她在客廳裏走來走去，一會兒去陽臺收衣服，一會兒又在電視機前找充電器，□□直着身子，瞪眼看着忙碌的女人。
李玉只一眼就看出了他的為難。
她起身說：“爸，張姨，那你們早點休息吧，我今天住賓館。”
“哎，好奧，缺什麽的話回來拿就好。”張姨無視□□投來的目光，停了手裏的動作，站在不遠處對着李玉笑。
李玉不想看他們之間的暗流，提着箱子轉身出了門，剛走到樓梯口□□就出來了，他奪過她手裏的箱子，“我送你去。”
腳步聲噠噠噠的響起，李玉默默跟在他身後，父女倆一路上都沒什麽交流。鎮上的賓館走五分鐘就到了，夜裏很靜，這裏沒有路燈，只有前面的賓館大廳裏透出些許光亮來指引着人往前走。
“爸就送你到這兒了。”□□将行李箱放在賓館的門口，沒有要進去的意思。
“好奧，你快回家吧，外面挺冷的。”李玉一副安靜的模樣。
“哎，那我走了。”
李玉拖着箱子往賓館裏走，她聽到身後遠去的腳步聲，轉頭一看，□□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黑暗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