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怕你跑了

我怕你跑了

李玉剛到賓館,辛朔的電話就來了,像是算好了時間一樣,手機不罷休地震動了很久,她将行李放好坐在床邊,遲疑着要不要接,在即将挂斷的那一刻還是接了起來。

接通之後兩人反而沉默了起來,李玉甚至将呼吸都放到最輕。

“我今天吃了魚。”還是辛朔先說道。

“嗯。”

“你吃了什麽?”

“魚。”

“好吃嗎?”

“還行。”

李玉覺得有點累,仰面躺在了床上,頭頂的燈光很刺眼,她打橫手臂遮住眉眼,聽見電話裏的男人長嘆了一口氣說:“太長了。”

“什麽?”

“我說離過年的時間太長了。”

“我去找你好嗎?”

李玉一個翻身坐了起來,“不要,你別來煩我。”

她說完才驚覺自己的語氣有點過分,怕激得男人真過來了怎麽辦,只能放緩語氣解釋說:“我……我不是那個意思,真的不方便。”

電話那頭的人沒有說話,李玉有點慌,“你別這樣,你讓我自己一個人待幾天吧,我想靜靜。”她聲音越來越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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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奧。”辛朔妥協了,又補充道:“但每天都要通電話。”

“好。”

李玉将手機放在床上,開了擴音,她蹲在地上整理行李箱裏的東西,一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過了好一會兒,辛朔才問:“你在幹嘛?”

“整理東西。”

“給我看看你的房間好嗎?”

李玉停了手裏的動作,“為什麽?”

“我想看看你從小長大的地方是什麽樣。”

“隐私。”她把牙刷拿出來,站起身說:“挂了吧,我要去洗漱了。”

辛朔對這樣的回答好像很失望,“不挂,你去洗漱。”他語氣很堅決,不給李玉說話的機會就催促到:“快去吧。”

李玉看着閃爍着光的屏幕沉默了兩秒,她伸手将麥克風關了,然後去了浴室。

鎮上的賓館條件不是很好,浴巾很粗糙還泛着黃,沒有一次性的拖鞋,只有那種老式的藍色拖鞋,立在浴室的門口,李玉看了一眼地板,還算幹淨,便光腳踩了進去。

熱水沖刷在身上很舒服,水霧模糊了鏡面,她伸手抹了一把,視線就變得清晰起來,李玉左右轉了轉頭,觀察鏡子裏的自己,有點憔悴。

她撫過脖子,突然想起之前這裏留下了很多痕跡,現在已經什麽都沒有了。

李玉洗了很久,又吹了很久的頭發。

出去的時候,手機還亮着,電量顯示只有百分之十幾,她找來充電器連接在床頭充着,沒有要打開麥克風的意思。

李玉只留了一盞微弱的壁燈,又調了一個鬧鐘,她躺在床上想着明天早點起來去爺爺的老房子那邊收拾一下,一直住賓館确實不放便。

許是坐車太過于疲累,李玉不知不覺就睡着了,半夜卻又被噩夢驚醒,手機還亮着光,顯示正在通話中,時間是兩點二十三分。

她抹了一把汗,夢裏帶來的恐懼還未消散,整個人有點懵懵的。

突然,手機裏傳來啪嗒一聲,在安靜的夜裏尤為明顯,李玉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她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遲鈍地轉過頭看手機。吞吐的氣息準确無誤地傳過來,李玉打開麥克風。

“你還在嗎?”她細細小小的聲音傳了過去。

辛朔顯然沒想到對面的人還沒睡,他怔了一下才問:“怎麽還沒睡?”

“睡了,又醒了。”正是脆弱的時候,李玉聲音聽起來軟軟的。

“做噩夢了嗎?”

半晌,她才嗯了一聲。

“害怕了?”辛朔放低聲音,語氣親昵。

李玉突然覺得耳朵有點癢,一縷若有似無的氣息刮過耳心,讓她有點不好意思,便沒有回答。

“睡吧,我陪着你。”

“你在抽煙嗎?”

“嗯,睡不着抽一根。”

李玉翻了一個身,側着身子,将手機放在胸口旁,“你為什麽睡不着?”

“想你。”

見李玉不說話他又問:“不相信?”

李玉嘆了一口氣說:“你讓我怎麽相信?我們才認識多久?”

“有些人見一面就忘不掉了。”

李玉聽見了他吐煙的長籲聲,她說:“抽完這根就睡了吧。”

“好,你先睡。”

第二天鬧鐘準時響,李玉扭頭眯着眼看手機,通話在淩晨五點多的時候中斷了,顯示網絡異常,她關掉鬧鐘後又賴了十分鐘才起床洗漱。

剛洗好就接到了□□的電話,電話裏□□讓她回家吃飯。

李玉借口自己已經吃了,□□又說,“那你回家吧,中午一起吃飯。”

“不了,我等一下去爺爺那兒。”李玉将平放的行李箱提起來立着,“爸,先不說了,我要去坐車了。”

“哎,那行吧。”

從鎮上到村裏就二十分鐘的車程,李玉在賓館樓下買了幾個小籠包,捏在手裏暖手,到村口的時候還是熱的,她把小籠包放進羽絨服的口袋裏,拉着行李箱往家的方向走去。

村裏現在住的人很少,年輕人大都出去打工謀生了,農村是要逃離的地方,他們會盡可能的留在大城市,現在剩下的都是一些老年人,當然也有一些留守兒童,老人們一輩子住在這個地方,臨了了自然也不願意走。

李玉走在路上,沒看見什麽人,本來就很安靜的小路,到了冬天更是死寂,只看得見三三兩兩的煙囪裏冒着炊煙,在冬日寒冷的早晨裏特別明顯,兩旁菜地裏的菜還結着霜。

爺爺的老房子的門是一扇刷着藍綠色漆的木門,經過長年累月的風吹日曬,顏色有了變化,綠色慢慢地消退,只剩下淺淺的藍色,這顏色很純淨。

木門在雨天會被濺濕,就會變成深藍色。

不管是什麽顏色,李玉都覺得很好看,她觀察過整個村子,只有爺爺家的門是刷了這種顏色的漆,這讓她很高興,因為這是獨一無二的。

門上挂着一把厚重的大鐵鎖,上面鏽跡斑斑,鑰匙是昨天晚上□□交給她的。

門口是一塊用水泥砌的微微有一點傾斜的小坡,李玉将行李箱夾在雙腿之間,伸着腰去開門,這樣的鐵鎖很難開,不僅是外面有鏽,鎖孔裏也有。

轉動了好一會兒才将鎖打開,李玉的手上也粘了鏽,她推開木門,發出熟悉的聲響,這聲音不能說是刺耳,反而像是啞着嗓子的人發出一聲嘶吼。

李玉很多次都想悄悄地進門,給爺爺一個驚喜,但每次都會被這道門給暴露,它會給裏面的人通風報信,扯着嗓子喊:“來人啦!”

每當這時,爺爺就會從屋裏走出來,有時是從廚房裏端着飯走出來,往日的場景歷歷在目。

李玉将門外的鐵鎖收了進來挂好,門又嘶吼着恢複原狀。

爺爺是一個很愛幹淨的人,他會把家裏打掃的很整潔,院子裏有一棵梨樹,每天早上,爺爺都會用大大的掃帚将落葉掃幹淨,再用一個小掃帚掃那些犄角旮旯,他真的是一個很細致的人。

小時候的李玉對此很不理解,反正都是水泥地,再怎麽掃也是有塵土的,她覺得爺爺有強迫症,有潔癖。

但在此刻,李玉做了跟爺爺一樣的事情,用大大的掃帚掃落葉,枯葉堆得很厚,像一個小山丘,她找來一個背簍,将葉子壓緊實背進廚房的竈臺間。

後又用一個小小的掃帚沿着院子的邊緣,輕輕将那些塵土掃出來,看着院子一點一點地恢複成往日的樣子。

李玉出了一點汗,她坐在梨樹下歇息,爺爺以前在這裏砌了一張桌子兩個凳子,他說可以用來下棋,讓李玉學學象棋,李玉死活學不會,後來就只能用來下五子棋了。

想到這兒,李玉突然就笑了,她覺得那時候真是幸福啊,幸福到現在想起來都還會笑。

辛朔的電話就是在這時打來的,“你起床了嗎?”

“早就起了。”

電話那頭的人笑了一下,“什麽事情這麽開心?說出來讓我也開心一下。”

“我開心嗎?”

“感覺你挺開心的。”

“還行吧。”李玉也笑了,她坐在凳子上将羽絨服裏的包子拿出來,過了這麽長時間,還是熱的,她嘴裏吃着東西,有一搭沒一搭的跟辛朔聊着天。

“你在吃什麽?”

“小籠包。”

“我也想吃。”

“你去買呀。”李玉囫囵地說,聽見那頭的人又輕輕笑了一聲。

“挂了吧,我要去忙了。”她将塑料袋揉成一團扔進不遠處的撮箕裏。

“你忙什麽?”

“我要打掃衛生去了。”

“不挂,你掃你的,我不打擾你。”這是沒得商量的一種語氣。

李玉沒吭聲,她退出通話的界面,訂了一個流量包,然後進了屋子裏,将手機随意地放在桌上就去找抹布了。

屋裏很整潔,基本上擦擦灰就能住了,堂屋裏光線很暗淡,但好在還有電,那種老式的燈泡,小小的一個,發出亮眼的橙黃色光,照得整個屋子溫暖又舒适。

這樣的木結構房子有一種特殊的氣味,李玉總覺得聞着很舒心,不管多久沒來都有一種天然的親切感,她以前跟爺爺說過,爺爺說可能是因為有人氣吧。

李玉很認同,這一根根的木頭,一塊塊的木板都是有生命的,有呼吸的,它們跟那些冷冰冰的水泥牆壁可不一樣,它們跟我們的生命是連在一起的,與我們共同呼吸,當然會覺得親切了。

她踩上樓梯去二樓,木板發出咚咚的聲響,掩蓋了手機裏辛朔的聲音。

李玉以前就住二樓,一個小閣樓裏,在床頭開了一扇窗戶,剛好就可以看見院子裏的梨花,春天的時候,風一吹,一些花瓣就會飄上窗臺,把窗戶打開,花瓣就會落在她的枕頭上。

李玉賣力地擦拭窗臺上的灰塵,絲毫不知道樓下手機那頭的人都快要急瘋了。

辛朔聽見那咚咚聲,以為她摔了,他拿着手機急得來回踱步,正找人查李玉的具體住址。

李玉擦好房間後又咚咚咚地下了樓,她正要去洗抹布,就聽見手機裏傳來急切的聲音在叫李玉。

她吓了一跳,轉了腳步走過去問:“怎麽了?”

“你沒事吧?”

李玉一頭霧水,“我沒事啊。”

“你剛才那邊咚咚咚的,是什麽聲音?”

李玉擰着眉,轉頭看了一眼那樓梯才反應過來,她忍不住勾了嘴角說:“我上樓梯呢?”

怕他不理解,随即又補充到,“木頭的,踩上去聲音會大一點。”

過了幾秒,男人像是松了一口氣。

“行,那你繼續。”辛朔把穿好的外套脫掉,一條短信跳了出來,是一個地址,他将地址保存下來,然後将短信删了。

李玉上上下下的來回折騰,弄了差不多三個小時才結束,辛朔忍不住問她,“你們家就靠你每年回去的時候打掃衛生嗎?”

“你什麽意思?”李玉将洗好的抹布晾曬在一根細細的鐵絲上。

“怎麽讓你一個人打掃,沒人幫忙嗎?”

過了好一會兒李玉才說:“我在我爺爺的老房子這兒住,需要打掃一下。”

“為什麽?”

“不為什麽,自己住很舒服。”

辛朔聽出了她不太想說的意味,也就不再問,“你餓了吧?什麽時候吃飯?”

“還不餓,一會兒吧,你呢?你吃了嗎?”

“等一下就吃。”

“那要不先挂了?”

“為什麽?”

“你不是要去吃飯了嗎?而且我們也沒有什麽要說的啊。”

李玉等了好一會兒都沒聽見那頭的人說話,她剛放下手機準備去生火,就聽見男人冷冷的語調說:“不挂。”

“好。”李玉也不跟他争,轉身去了廚房,廚房裏有一個爐子,有點重,她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搬到堂屋裏。

“你怎麽了?”

李玉抹了一把額頭的汗說:“沒事。”

“那你喘什麽?你到底在幹嘛?”

“我搬一個東西。”李玉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還在喘。

“你別喘了。”

“你管我?”李玉白了手機一眼。

半晌,她才聽見手機裏的人說:“燥得慌。”

“你到底是怎麽了?從我回來後,你就一直粘着我。”

李玉聽見打火機的聲音,緊接着就是吞吐聲,她坐在凳子上,呼吸已經平緩了很多。

幾秒後,她聽見他悶悶地說:“我不踏實。”

“看不見你我不踏實,我怕你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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