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離開
離開
三十一號那天,辛朔一大早就起來了,他在廚房搗鼓了很久,李玉下樓時剛好看見他端了一碗面進來。
他将面放到李玉面前,期待地看着她。
李玉看了一眼就知道他老抽放多了,她在他期待的眼神下,很鄭重地拿起筷子吃了一口。
“還不錯。”她點點頭。
辛朔像是松了一口氣說:“我不太會煮面,你就将就一下吧。”
“已經很不錯了。”李玉含糊不清的鼓勵他。
那天的辛朔很不對勁,一直粘着李玉,李玉走到哪兒他就跟到哪兒,甚至上廁所他也在廁所門口等着,李玉被他搞得一頭霧水。
“你到底是怎麽了?”
“沒事。”辛朔表情淡漠。
李玉隐隐覺得不對勁,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反應過來,問:“你是不是要走了?”
辛朔微微皺起眉頭,“你很高興?”
“我沒有~我就是覺得你今天很奇怪,所以問一問。”
“你明天走嗎?”
“嗯”
辛朔明顯不想繼續讨論這個話題,他把李玉手裏的書抽走,拉着她的手說:“別看了,我們倆說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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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什麽?”
“随便~”
“那……你東西收好了嗎?”李玉弱弱地問。
眼前的男人臉色變得不好看,李玉想笑又不敢笑,安慰他,“又不是生離死別,你別愁着一張臉。”
“你回去了也挺好的,在我這兒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我那張小小的床,擠得要死,你睡得很憋屈吧?”
李玉自顧嘆了一口氣,“雖然你總說自己沒那麽矯情,也總說這兒挺好的,但我知道,你肯定很不習慣的,別說你了,就連我如果很長時間不回來,最開始的幾天都會覺得不習慣不方便。”
辛朔不說話,沉默地看着她。
他眉頭輕輕皺起的時候,眼神就會很深沉,很凜冽,李玉跟他對視了一會兒,伸手去撫他的眉心,想要将那褶皺撫平。
她手指溫熱軟綿,輕輕柔柔地滑過,辛朔沒幾秒就投降了。
“還生氣嗎?”李玉笑着問他。
男人面無表情的“嗯”了一聲。
“對不起。”李玉很快道歉。
辛朔看了她幾秒,被她的秒道歉逗笑,那笑容只是一瞬就收了起來,他又沉着臉說:“吻我。”
李玉:“……”
李玉不明白他怎麽能如此淡然地說出這樣的話,她總覺得這樣的字眼應該是溫柔缱绻的時候情不自禁地吐露出來才合适。
辛朔将她的表情一寸一寸收進眼裏,她開始很驚訝,然後是思考,最後是接受,他感覺到他們交纏的手指因為女孩兒的緊張握得更緊了。
他身子不動,依舊懶散地靠着椅子。
女孩兒傾身,閉眼輕輕地吻了上來,辛朔垂眼看着她顫抖的睫毛,小巧挺立的鼻子,還有嫣紅的唇。
他要将她此刻動人的模樣記在心裏。
以往的親吻,辛朔總是占主導地位,他大肆掠奪,李玉能做的就是承受。
這一次,李玉閉眼觸到他的唇,等待着他奪回主導權。
一秒,兩秒,三秒……
情況跟她預想的不太一樣,男人并沒有以往的強勢,李玉睜開雙眼,看到的就是他低垂的眼眸。
那眼神裏有一種對她寵溺的玩味,歡喜的睥睨感,就好似自己的行為取悅到了他。
看似是她主動,其實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在主導。
那樣的眼神是在某些特定的場合才會出現,李玉急忙退開,她有一種巨大的羞恥感,而這恰恰是男人們最喜歡看到的。
李玉還是去給辛朔收拾了行李,辛朔依舊在身後看着她,那些在這邊給他買的東西,李玉都沒有放進去。
晚飯後,辛朔照常洗碗,李玉想去院子裏消食,被強制留在廚房裏陪着他洗碗。
“我想出去看月亮,今晚月亮特別的亮。”
“你幹什麽我都陪着你,你也要陪着我。”辛朔頭也不回地說。
“我又沒有要你陪着我。”李玉嘴上這麽說着,到底還是沒有出去,一直陪着辛朔。
洗完碗後兩人又在院子裏玩鬧了一會兒,互相踩影子,玩得正起勁的時候辛朔突然拉住她說:“今天晚上帶我出去逛逛吧?”
“啊?”
他很認真地說:“我來的那天是晚上,除了摩托車燈照得到的地方,其他的我什麽也看不見,這也快一個月了,我都沒有出過這個院子,有時你出去了我就透過門縫往外看看。”
辛朔語氣憂傷,“今晚帶我出去看看吧?”
李玉突然覺得他好可憐,像是古代不能出閨房的小姐,只能通過門縫看外面的世界,每天愁苦得不行。
她聽得快要掉眼淚,一想到把人關在院子裏這麽久,就愧疚得不行。
李玉拉着他的手,像在做一個承諾,“好!我帶你出去!”
兩人站在梨樹下,有一種要帶着心愛的人私奔的亡命感。
“但是要九點。”李玉還保持着一絲理智,“等到了九點,大家都睡了我們再出去吧。”
“好奧。”
兩人坐在爐邊,大眼瞪小眼,等着時間一到就出門,李玉莫名的很緊張,她時不時看手機,到八點五十的時候,她起身拉着辛朔說:“走吧。”
“不是還沒到時間嗎?”
“沒事,不差這十分鐘。”
兩人穿了厚厚的衣服乘着月色出門。
一路上,李玉都在不停地說話,這是她長這麽大以來,最能說的一次,她想要彌補辛朔這段時間不能出門錯失的一切。
她說:“我們村人很少,基本都搬走了,或是在鎮上住或是在城裏買了房,現在留下的都是些老年人或者小孩子。”
“我們村姓李的比較多,沿着這條路往前走有一個大灣,所以叫李家灣”
“這條路再往前走一點就會有一條河,那條河不寬但是很深,我之前做夢,夢見我和張帥掉了進去。”
辛朔停了腳步問:“你怎麽會夢見張帥。”
“就……就那個……”李玉結結巴巴地說不出來。
“你有沒有夢見過我?”
“夢見過。”
“夢見我什麽了?”
“就……”
李玉看了他一眼,今晚的月亮真是少有的亮,兩人沒有拿任何照明工具也能在路上随意地走。
月光照在他的臉上,像是蒙了一層涼涼的紗,李玉看着他好看的側臉,小聲小氣地說:“夢裏你特別兇。”
“哪方面兇?”
“不知道。”李玉加快步伐,越過男人半個身子走到前面。
“不喜歡我兇嗎?”
“不喜歡。”
辛朔笑了,他一笑就把那層紗給撕碎了,哪裏還有涼,只剩月光。
兩人走了一會兒,李玉指着前方的一塊空地說:“以前這裏是一個魚塘,後來被填平了,說是要蓋房子,不知道什麽原因沒有蓋成,就一直荒着了。”
“有一年過年的時候,我和張帥還在這裏放煙花呢。”
辛朔腳步又頓了一下,随即恢複正常,他說:“去看看那條河吧。”
“太晚了,還是別去吧,現在去太危險了。”
“遠處看看就行。”
李玉妥協了,“好吧。”
那條河的兩岸都是大片田地,模糊看得見一條一條的田埂将他們分割開來,有的四四方方,有的形狀不規則,現在這個季節,田裏沒什麽農作物,都是一些枯黃的草。
“你以前小時候經常來河邊玩兒嗎?”
“還好吧,很小的時候會來,後來大一點就在鎮山讀書,再大一點又去了縣裏讀書,那時候住校,沒什麽時間來玩兒,而且這條河很深,大人們一般不讓我們靠近。”
李玉說完轉頭看他,“你呢?你小時候是怎麽玩兒的?”
“我小時候很無聊的,就玩玩兒游戲,初中去了國外,待了幾年就回來了。”
“為什麽?”
“太亂了,我媽怕我在外面死于非命。”辛朔語氣輕松。
“這麽誇張?”
他思考了一下說:“那時候青春期,太叛逆了。”
“是嗎?看不出來,感覺你不是那種調皮的孩子。”李玉從上到下打量他。
“你看人不準,以後得要小心一點。”辛朔捏了捏她的手指,提醒到。
河的兩岸栽種了一排樹,是白楊樹,枝幹挺拔,張牙舞爪地立在那兒,看起來很瘆人,兩人并排沉默地看了一會兒。
“我們走吧。”
李玉拉着辛朔轉了一個方向往回走,快到家的時候,看見門口停了一輛車,旁邊還站了一個人,她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懵懵地放慢了步子。
辛朔也看到了,他停下腳步,扶住李玉的肩膀說:“我要走了。”
李玉像是終于回過神來了,她看了一眼那車,确實有點熟悉,又看向辛朔,“這麽晚嗎?”
她幹笑了兩聲,“我以為是明天才走。”
“再過兩個小時就是明天了。”
“晚上開車會不會不太安全?”李玉問得沒底氣。
“沒事。”
她點點頭,覺得有點過于突然,“那……那回去拿行李吧。”
“晚上走沒人看得見。”
辛朔在一旁解釋,這種偷偷摸摸的行為讓李玉覺得很難受,很酸澀。
“走吧。”她率先轉頭往家裏走。
行李箱早就從樓上提了下來,此刻就放在堂屋裏,在走進來的這短短路程裏,李玉早就整理好了思緒,她笑得輕松,“那你注意安全,我就不送你了。”
辛朔沒說什麽,傾身抱了抱她,又吻了她一下,李玉都乖巧地配合。
她站在院子裏,看着他提着東西出了門,片刻後,車燈透過半開的門打了一束光進來,灰暗裏,門上的那抹藍很亮眼,地面也被照得亮堂。
李玉聽到車輪碾壓在細小沙石上的聲音,随即那束光也沒了。
她愣愣的在院子裏站了好久,才走到門口鎖門,門外什麽都沒有,只有一地的月光。
晚上睡覺的時候,她躺在床上扭頭看向窗外,那棵梨樹的枝丫像魔鬼的利爪一樣立在空中,她把窗簾拉上,閉眼睡覺。
辛朔回去之後,李玉的生活又恢複了正常,家裏一下就冷清了下來,每天都安靜得不行,這讓她有點不習慣。
有時,她突然想說點什麽,剛要開口才發現家裏沒人了,又硬生生的把話憋回去。
那個人靜悄悄地來又靜悄悄地走了。
辛朔好像也很忙,有時打電話來沒說幾句話就挂了,不過每天的消息還是會發的。
一轉眼就到了過年的日子,李玉在年二十九的那天去了鎮上,給□□他們買禮物,她逛了好久好久都不知道買什麽合适,最終只買了一些保健品。
三十的那天,天還沒亮李玉就起來在廚房裏忙活了,她炒了兩個小菜,切了一塊兒四四方方的臘肉,還有昨天買的鹵菜,她将它們一起放在了爺爺的靈位前。
李玉點了香插上,又給爺爺倒了酒,她跪下說:“爺爺,過年咯,你也要過年,我買了你最愛吃的下酒菜。”
說完,她恭敬又虔誠地磕了三個頭。
其實李玉不是很了解這些習俗,在她的生命裏,沒有人教她這些東西,這些本應該是媽媽教給自己女兒需要遵守的習俗,她只能夠憑她記憶裏的一些印象大致還原這一場景。
比如,她不知道香和蠟應該具體插幾支才算好,她不知道有哪些菜是不能用來敬已逝的親人,她不知道很多具體的流程。
李玉只能照葫蘆畫瓢地想讓爺爺知道還有人記得他,他并不孤獨。
李玉上樓,從行李箱裏拿了一個紙包下來,她坐在堂屋裏等天微微亮時,才拿起紙包背了一個小背簍去後山。
李玉的媽媽葬在這裏,半個多小時的路程,彎曲的山路并不好走,再加上天色還不是很亮,李玉走得很小心。
但路總是越走越亮的,這是唯一的安慰,等她到的時候,灰暗已經徹底消散,天空變得明澈起來。
清晨的山上露水很重,李玉的褲腿被打濕了一截,她将背簍放下站在林緒的墳前喘氣。
這周圍散布着幾座墳墓,就數林緒的墳前最荒蕪,雜草叢生,那些枯黃的枝幹甚至都擋住了墓碑。
李玉從背簍裏将那些菜一一端出來,然後把最底下的鐮刀拿出來開始割那些雜草,忙活了好一陣她才滿意地坐了下來。
地上還有點潮,李玉也不在意。
她小心翼翼的把紙包打開放在墓碑前,就像唠家常似的開口說:“媽媽,我帶了你最愛吃的綠豆糕,肯定很香甜,我一個都不吃,全都留給你。”
李玉側身坐在墓碑前,雙手搭在膝蓋上,她手裏捏着一根雜草把玩,目光卻是看着遠方。
良久,她才嘆了一口氣說:“對不起啊媽媽,好久都沒來看你了。”
她轉頭看着碑面說:“這周圍的草我沒有割完,因為我想着春天的時候,它們會發出嫩綠的芽,依偎在你身邊,你肯定會喜歡的。”
李玉又待了幾分鐘才起身準備回家,走之前她跪下磕了三個頭,她說:“只要我還活着你就不會被遺忘的。”
下山的路比較好走,再加上天色已經亮了,十幾分鐘就到家了。
李玉快速洗了一個澡,換了一身衣服,然後提着東西去了□□那兒,她還沒有結婚,卻像一個已經出嫁了的女兒,提着禮物回了娘家。
□□依舊是那個樣,他責怪李玉不應該買這些東西,嘉嘉在一旁看着她,好像在找屬于他的禮物,其實按照這裏的習俗,紅包應該是大年初一才會給的,但是李玉不會在這兒過初一。
她把一個紅包遞給了他,嘉嘉接過了就去拆,□□訓斥他,“怎麽不謝謝姐姐。”
李玉不說話,覺得無所謂,她只做她該做的,把該有的禮節做到就行了。
年夜飯是一起準備的,李玉來得早的原因正是因為這個,她沒有那個臉等着吃飯的時候才來。
其實在李玉的潛意識裏,她已經不屬于這個家了,所以她做的所有一切都遵循一個原則,那就是客氣,禮貌,不讓人挑出毛病。
晚上八點,在春晚的加持下,這頓飯吃得還算熱鬧,電視機的聲音開得很大,至于節目,大家都沒怎麽看,飯桌上基本是□□在說話,李玉低着頭看手機。
辛朔給她發消息,問她吃的是什麽,她一個一個菜地打字發過去,有時忘了,還擡頭看一眼。
過了一會兒,辛朔發來兩個字:“笨蛋。”
李玉沒理他,因為□□又把話題引到了她身上。
“談戀愛了嗎?”
“沒有,以前的同事發新年祝福,不回複不太好。”
□□點點頭,“你也要抓緊了。”
李玉嗯了一聲,低頭吃飯。
“你拍一張照片不就好了。”辛朔發來消息解釋。
“大家都在吃飯,拿着手機拍照不太好。”
十幾分鐘後,辛朔又發來消息說:“新年第一天就想看到你。”
李玉沒有回複他。
晚上十點,□□有點醉了,他躺在沙發上看春晚,李玉和張姨一起收拾衛生。
她們之間交流得很少,禮貌疏離,李玉彎腰在水池裏洗碗,聽見她問:“今晚還是住賓館嗎?”
“嗯”
多的再也說不出來了,只有碗筷的碰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