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早春
早春
辛朔起來的時候李玉還在睡，他放輕動作，小心翼翼地跨下床，外面天色還未亮，屋子裏灰蒙蒙的。
她昨晚哭得很厲害，折騰到幾點睡的都不知道，辛朔想将人叫醒，走之前說說話，又有點不忍。
糾結間，他穿好衣服一轉身就看見灰暗裏她亮晶晶的眼睛，那是唯一的光，他愣了一下，有點不确定，試探着小聲問：“醒了？”
“嗯。”李玉小小地哼出聲。
“我吵醒你了？”
李玉搖了搖頭，又突然反應過來他可能看不清楚，畢竟屋子裏并不亮，于是開口說道：“我睡醒了，開燈吧。”
燈亮的一瞬間，她難受的閉了眼，等适應了才慢慢睜開。
眼睛還是腫的，又幹又澀，李玉安靜躲在被子裏，一瞬不瞬地看着辛朔。
“幾點了？”
“五點半。”辛朔坐在床邊将她的被子往下拉，露出鼻子和嘴。
“不怕悶啊？”他捏了捏她的鼻子。
李玉搖搖頭，任由他的大手在自己臉上游走，一會兒摸摸眼睛，一會兒蹭蹭鼻子，又将她的碎發別到耳後順便揉了揉耳垂。
男人的皮膚就是要糙一些，指腹刮得她癢癢的，李玉縮着脖子往被子裏躲，他就低低地笑出聲來。
他捏着她的下巴，左右轉動看了看，又說：“太容易紅了。”
李玉的嘴唇周圍，包括下巴都是點點紅痕，看起來很是暧昧，他湊到她耳邊悄悄說：“是梅花盛開了。”
Advertisement
李玉嬌嗔地瞪了他一眼。
兩人在暖黃的燈光下，目光交織，氣息纏繞，像是難舍難分的戀人。
“真的不跟我走嗎？”
“過段時間吧。”
辛朔點點頭，尊重她的決定，他撫着她的臉頰又偷了一個香，“下次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親到了。”
“幾點的飛機？”
“下午的。”
“你收拾好了就出發吧，畢竟過去要開好幾個小時呢。”李玉催促他。
辛朔站起身，看着床上的她，香香軟軟的一個人，因為折騰得太厲害，顯得有點沒精神，她眼神軟軟地看過來。
“真的不跟我走嗎？”辛朔又問了一次，他想只要她同意他就立馬将她抱起來。
李玉被他三番五次地詢問逗笑了，笑過之後，依舊搖頭。
過了幾秒，辛朔也輕笑了一下，他搖搖頭，像是無奈地接受了她的固執。
“天還早，你接着睡。”他收起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後提起行李箱出了門。
李玉躺在床上，聽見關門的聲音，接着是下樓梯的咚咚聲，她在心裏默數了五個數，然後支起大半個身子貼在玻璃窗上往下看，果然看見男人提着箱子走了出來。
小小的院子，他幾步就走到了門口，李玉頭一次嫌棄這個院子，她想這個院子要是再大一點就好了。
也不是要大，長一點就好，長成一條小路，門在小路的盡頭，這樣她就可以看見他在一條小路上行走，這樣會走的久一點。
辛朔走到門口時，停了腳步，像是有某種預感似的，他一回頭就看見了趴在窗臺上的女孩兒，她在光裏，模糊的面容像是蒙了一層油紙，那麽的溫柔美好。
辛朔必須承認在那一刻他有跑回去的沖動，有一種難以言說的不安圍繞着他，他想強勢的将她帶回揚城，不管她是否願意。
然而最終他只是關上了門，在清晨帶着寒冬的凜冽一個人走了。
李玉在他的身影徹底消失後也沒了睡意，她起身來到樓下，生了一爐旺旺的碳火，然後一個人坐在爐火旁看天色一點點變亮。
她輕嘆一聲，一個人的日子又要開始重複了。
之前的那場雪好像從未來過，屬于它們的痕跡已經一點都找不到了，李玉站在門口看着濕漉漉的地面，她懷念，她在此刻懷念那場雪。
她看着之前堆放雪人的那個位置怔愣了很久，那時太過于開心，以為會永遠開心，可是雪會停，也會化。
當時應該拍一張照用來留念的。
辛朔在落地後就給李玉發來了消息報平安，因為時差的關系，兩人聊天變得不太方便，往往只能在早上的時候聊聊。
有一天早上，李玉察覺到他好像很累，便催促他趕快去睡覺，挂電話前辛朔說：“我一周後就回家。”
“好奧，那你注意安全。”
她聽見男人在那邊低低笑了兩聲說：“等我回來去接你。”
“嗯。”李玉也低下頭笑了。
之後的幾天辛朔都沒有再打電話來，他像是突然消失了一樣，李玉查詢自己的話費，顯示還有，她不放心就又交了一點。
她不敢冒然打電話過去，嘗試了幾次，剛撥過去還沒接通就挂了。
她打開微信給他發消息，反複删減最後就打了幾個字。
“你還好嗎？”
李玉在老家呆的時間比她預計的要久得多，她像一個垂垂老矣的人守着這方院子，等着一個人。
張帥時不時會來找她坐坐，兩人漫無目的地聊天，這讓她感覺不那麽無聊。
有一天，李玉在院子裏打掃的時候，發現那棵梨樹長出了花苞，她興奮的以為這花苞是第一個長出來的，仔細一看，才發現已經長出了好多，密密麻麻地點綴在枝丫上。
它們在不知不覺中，沖破粗粝的樹皮，用自己的柔嫩與之對抗，誓要在早春，在這個屬于它們的季節綻放出來。
這是關于春天的約定。
可是辛朔沒有遵守約定，他失約了。
那條信息李玉沒能發出去，她看着那個頭像，怔了很久。
李玉從一開始的傷心，到後面的憤怒，最後是麻木的接受。
她仔細回想和辛朔之間的種種，往事歷歷在目，李玉不願意相信他是一個騙子，後來她又接受了他是一個騙子，而且是一個高明的騙子。
月底的時候，張帥再一次來到了家裏，他給李玉帶了草莓，紅彤彤的，飽滿誘人。
“你給奶奶沒有？”李玉問他。
“當然了，我有那麽不孝嗎？”張帥拍了拍她的頭。
“我明天就要走了。”李玉往嘴裏塞了一個，表情瞬間扭曲起來。
“酸嗎？”張帥也吃了一個，他砸吧着嘴說：“挺甜的啊～”
“可能就我這個酸吧。”
“那什麽時候再回來？”
“不知道，可能過年吧。”李玉自嘲地笑了下，“但是也不一定，畢竟我在哪裏過年都差不多。”
張帥沒說話，沉默地吃着草莓。
李玉把鑰匙遞給他。
“什麽意思？”他皺着眉問。
“備用鑰匙，我走了之後，總不能把這棵梨樹也鎖着吧，你又不是不知道，這梨可甜了，不能浪費。”
李玉笑着說：“到時候你進來摘，千萬別客氣。”
張帥把鑰匙揣進兜裏，“我才不客氣。”
“明天早上我送你去坐車。”
“好啊，就等着你說這句話呢。”李玉把最後一顆草莓遞給他。
“你吃。”
“姐姐要讓着弟弟，所以弟弟吃。”李玉還保持着遞手的姿勢。
張帥笑了，他的頭發還是那麽長，遮蓋住眉眼，只說：“女人吃。”
不等李玉再說什麽，他快步往門口走去，留下一句話，“明早門口等你。”
下午的時候，李玉出門溜達，她走着走着就到了林緒的墳前，早春的氣息很濃烈，完全沒了她剛回來時的蕭瑟。
微微有風在吹，已經将一些樹吹綠了，李玉将吹得淩亂的鬓發絆到耳後，她久久地注視着林緒的墓碑，過了好一會兒才說：“媽媽，我真傻，老是被騙，明明小時候大家都很喜歡我的，他們誇我漂亮，誇我學習好，可是長大後大家都不喜歡我了，至少不是真的喜歡。”
風吹在身上有點冷，李玉抱緊臂膀轉身看着山下，一直待到太陽落山她才輕輕地說：“我要走了，我會回來看你的。”
離開的那天清晨，梨花開的很絢爛。
李玉剛回到揚城就忙得焦頭爛額，她竟覺得慶幸，忙起來的時候，時間過的特別快，讓她沒心思去想一些事情。
快要考試之前，她有點失眠，需要靠安眠藥才能入睡。
羅枝在她剛回揚城的時候就提出要來找她玩，被李玉拒絕了，她說：“等我考完試你再來，我這一個星期會很忙，沒時間管你。”
“沒事的，你忙你的，我不打擾你。”
李玉換上哀求的語氣說：“求你了，你知道的，我考試之前容易緊張，你一來我還要分心。”
“怎麽着，我是狐貍精啊？”
“對！而且我不可能不管你的，我肯定會操心你的吃喝拉撒。”
“行吧，看在你誇我美的份上，我就再忍幾天。”
“忍什麽？”
“等我過來了再跟你說。”
李玉被她搞得一頭霧水，但忙碌起來很快也就忘了。
3月7號那天拿到筆試結果，分數跟李玉預想的差不多，筆試成績第一，這讓她在面試的時候沒那麽緊張。
她緊緊提着一口氣，保持狀态參加一面二面，面試結束後李玉走下一段長長的樓梯，走到最後一級時直接一屁股坐了下去，她抱住膝蓋埋頭歇了十幾分鐘才起身往回走。
羅枝在她面試完的當天下午就來到了揚城。
李玉到車站去接她，兩人在人來人往的車站來了一個大大的擁抱，自從高中畢業後，兩人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但好在會經常一起聊天。
羅枝大學念的是師範專業，畢業後就進了小學當老師，前段時間她說她辭職了，李玉也沒多問，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她相信她是考慮好了的。
“你吃飯沒？”
“沒有，餓死了。”羅枝摸了摸肚子。
李玉看着她的行李箱問：“我們是先回去放東西還是直接去吃飯？”
“先回去放東西吧，大包小包的拿着不太方便。”
李玉點點頭接過她的箱子，打了車回到住處。
進門後羅枝調侃她，“喲，你這住的快出市了吧！”她四處打量一番說：“房間被你收拾的不錯，就是這小區也太偏了。”
李玉把她的行李一一放好，說：“還好吧，坐公交車也就十幾站就到市中心了。”
“那為什麽這個地方看着這麽荒涼，一路上都看不見什麽人。”羅枝坐在沙發上吐槽。
李玉搖搖頭，“不知道，可能發展不起來吧，但是安靜一點不好嗎？”
“當然好，但是過于安靜也不太好，你一個人住不害怕嗎？”羅枝趴在沙發上問她。
李玉笑了一下，“這有什麽害怕的，我是學醫的，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
她進了衛生間洗抹布，回來之後一直忙着考試的事情，家裏的衛生都還沒搞。
再出來時看見羅枝不知道從哪裏翻出了一袋薯片在吃。
“你少吃點，等一下就要去吃飯了。”
羅枝含糊不清地說：“沒事，我吃的下。”
李玉怕她餓，随便擦了一下就背起包招呼她出門，“你想吃什麽？”
“烤肉吧。”
“行，那我帶你去一家烤魚店。”
“我是要吃烤肉！”羅枝在一旁強調到。
“你放心，有烤肉的，但是他們家店名叫張飛烤魚。”
“這不是挂着羊頭賣狗肉嘛。”
“人家有烤肉的！”李玉拉着她的胳膊把人塞進了出租車裏。
兩人是真餓了，盯着烤盤上滋滋作響的肉，都沒說什麽話，安安靜靜地吃了一輪後才打開話匣子。
“張橋呢？”
“別提他。”羅枝喝了一口啤酒，臉上表情很嫌惡。
“吵架了？”
“沒有啊，分了，所以我這不是來投奔你了嗎？”
李玉沉默了幾秒才問：“好端端的怎麽突然就分了？”
羅枝深深吸了一口氣，把嘴裏的肉咽了下去才說：“人啊，真是不可貌相，以前他追我的時候對我好吧？”
李玉點點頭，張橋是出了名的對女朋友好，細心又貼心，對羅枝都是有求必應，當然羅枝對張橋也很好，在外人眼裏兩人簡直是模範情侶。
“之前有一次我發現他聊騷，當時心軟就原諒他了，他跟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會犯了，這麽多年的感情也不是說放就能放的，結果不久前又被我發現了，我說分手，他一開始不同意，後來看我态度很堅決，就同意了，他讓我立馬搬出去。”
羅枝說完自己都笑了，“你覺不覺得很搞笑，立馬就翻臉，我跟了他這麽多年，從來不知道他還會變臉。”
“我跟他說總要給我一點時間找房子，你猜他跟我說什麽？”
羅枝冷笑一聲，她看着李玉一字一句地說：“他讓我給他房租！”
烤盤裏的肉散發出一點焦味兒，李玉連忙拿筷子翻動，她有點後悔地說：“早知道是這樣，當時就不應該讓你等我考完試再來。”
她把筷子放下問：“他讓你搬走，你住的哪兒啊？”
“我沒搬啊，他讓搬就搬啊，我就不，我就是要膈應他。”
羅枝把那杯酒一口氣幹完，“反正難受的也不是我！”
李玉看她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想說點什麽安慰，她低頭搗着旁邊的魚肉剛要開口就被打斷。
“打住！我勸你不要安慰我，因為我真的不傷心。”
“真的嗎？不傷心你來找我？”李玉表示不信。
羅枝看着她的表情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她放下筷子，表情嚴肅地說：“你覺得我來找你是來尋求安慰的？”
“不然呢？”
“錯！我純粹是不想花錢租房，想找一個免費的地方住，畢竟我現在是一個無業游民，該省的地方還是要省的。”
她挑眉，表情有點心虛，“我家裏人還不知道我辭職了。”
李玉看了她一會兒說：“你如果不開心一定要跟我說，別不好意思。”
“天吶！”羅枝拍了一下額頭，她表情誇張，“我真的真的不傷心！跟你說實話吧，我之前原諒他就是因為我不能想象和他分開以後的日子，我連想都不敢想。”
“結果真的分了之後，我發現我根本就沒那麽傷心，我覺得張橋也是，我們在一起太多年了，從中學時代到現在，我們之間的愛可能早就沒有了，更多的是一種習慣。”
“那好吧，但是如果你有不開心一定要跟我說。”
“李玉！”
“嗯？”李玉擡起頭來看着她，“怎麽了？”
羅枝深吸一口氣，問：“你是不是想找抽？”
“……”
李玉認真回答：“沒有啊，我是說萬一嘛。”
羅枝又深深吸了一口氣，“沒有萬一！”
“那好吧，如果……”
“沒有如果！”
李玉捂嘴笑了半天才清了清嗓子說：“好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