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一池深藍

一池深藍

值班除了要熬夜之外,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太過于安靜了。特別是十一點過後,操場上沒了人影,寝室也熄燈了,走廊安靜的有點瘆人。

李玉雖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但走在空蕩又死寂的過道上還是有點心慌。廁所在長長走廊的盡頭,她快步走過去,無比後悔剛才喝那麽多水。

從廁所出來的時候,頭頂的白織燈突然閃爍了幾下,聽得見滋滋的電流聲。李玉擡頭看了一眼,燈芯黑漆漆的,燈罩周圍也泛黃了,好像随時都可能罷工。

她也開始嫌棄這樣的環境了,心裏吐槽學校太摳門了。要在以前,她是不會有這樣想法的,可能是跟辛朔在一起待久了,她被他保護的有點嬌氣了。

眼看門就在前方,李玉伸手都快觸到了,那燈像是惡作劇似的又熄滅了,走廊在一瞬間陷入了黑暗裏,電流聲滋滋從頭頂上傳下來,有一種觸電般的感受。

李玉打開門,跨進去的一剎那才松了一口氣,她将門反鎖,背靠着蹲了下去,消毒水的味道令她感到心安一點。

辛朔在的時候,他會來陪着自己,有事趕不回來也會跟自己打着電話。總之,從來沒覺得害怕。

今晚不知是怎麽了,李玉起身扒在門框的玻璃上往外看,燈還未亮,她正想着明天去報修,走廊的燈又突然亮了起來,透過玻璃她剛好看到對面那道門上的玻璃,自己的影子正倒映在上面。

李玉急急後退了幾步,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她瞪眼看了幾秒,轉身回了休息室。

這天晚上,她開了一夜的燈,裏裏外外都開着。

躺在床上,她看着辛朔發的那條消息:“我明晚回來。”

心裏踏實了不少。

辛朔下飛機時李玉剛好從家裏出門,準備去上班,電話裏兩人膩歪了幾句,他就又回公司開會去了。

八點多開完會,他就馬不停蹄的往學校趕,路過校門口時遲疑了一下,車子一個轉彎駛入了旁邊的小區裏。

一身正裝去學校很不方便,遇見熟識的人更是尴尬。辛朔在學校裏的形象就是一個經常請假不怎麽住宿舍,性格冷淡的男大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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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回到家了,也就不急那麽一會兒,他洗完澡,換了一身休閑的衣服才去學校裏找李玉。

十月份的天氣已經開始涼了。一路上,大多數人都已經穿上了保暖的外套。辛朔還是只套了一件t恤。

高袁正在操場上打球,一個扣籃,球沒進,砸在籃筐上飛了出去,身邊的人“噓”他,他也不生氣,嘻嘻哈哈地跑向場邊撿球,剛好就看見辛朔走過來。

球被重新扔回場上,他繞過綠色的鐵絲網追了出去,身後的人叫他,他頭也不回的招了招手就消失不見。

辛朔走在香樟樹下,剛要邁上臺階,肩上就搭了一只手,他冷冷往後看去,見是高袁才緩了神色。

“你走這麽快幹嘛?”

高袁還喘着粗氣,見辛朔停下了腳步才問:“什麽時候回來的?”

“剛回來。”

辛朔并不想多說什麽,他擡頭看了一眼亮着燈的二樓,心裏有點急。樹葉被風吹的簌簌作響,球場上的叫喊聲很熱鬧,他看高袁一頭的汗,就問:“怎麽不繼續打了?”

“你這也太拼了吧,天天忙的人影都看不到。”高袁并不回答他的問題,他知道辛朔家裏的情況,也知道他每天在忙公司的事情,但總覺得他有點着急了。

“好久沒打球了,一起啊”

“不了,我有點事。”

辛朔語氣淡淡的,兩個高大的男人站在燈下,彼此遮擋着對方的光,面容都有點模糊。高袁側頭看小白樓一眼,心中有點疑惑,但還是問:“你不舒服?”

“沒有。”

想了一下又說:“買點藥備用。”

“什麽藥?”

“藿香正氣水。”

辛朔沒了耐心,跨上臺階,大步往樓上走,高袁則是緊随其後地問:“你大晚上中暑了嗎?”

“說了是備用。”

兩人一前一後走上二樓,廊道上頓時熱鬧了起來,高袁說:“買完藥,一起去打會兒球。”

“不去。”

“為什麽?”

腳步聲由遠及近,李玉在診斷室裏擦桌子,剛出來就聽見了聲響,她大概猜到是誰,随意将抹布放在窗臺上就要走過去。

兩股力同時作用在門上,李玉往裏拉,辛朔往裏推。

見到朝思暮想的人,她臉上的笑容剛剛展開就又收了回去,眼神瞬間就回避的垂了下去。

醫務室的門窄窄的,兩個男人的身高體型都差不多,辛朔站在前面堵着,高袁也就進不來。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疑惑地歪頭問:“咋不進去?”

李玉趕忙退開,她轉身回到那張朱紅色的桌子後,看着來人問:“有什麽不舒服嗎?”

對上辛朔缱绻深情的眼神,兩人像是都有千言萬語要向對方傾訴,可現在時機不對,只能克制着。

“來一盒藿香正氣水。”高袁說完看看女醫生又看着辛朔問:“你還要備什麽藥?”

“沒了。”

李玉轉身去拿藥,辛朔眼裏的情緒也就恢複了寧靜淡然,他對高袁說:“你什麽時候走?”

“不是一起去打球嗎?”

“我又沒答應你。”

高袁表情瞬間龜裂,有一種被背叛後的難以置信,他說:“感情淡了啊,你自己想想我們倆有多久沒打球了?”

“你今天必須陪我打一會兒。”說完就抱着胳膊坐在凳子上,活脫脫一個受了委屈的小媳婦兒。

兩人的對話一字不差地傳進了李玉的耳朵裏,她将藥拿出來放在桌子上說:“18”

辛朔掏出手機付錢的時候,李玉也掏出了手機,她給男人發消息說:“你去吧。”

“不去。”冷冷淡淡的聲音響起。

李玉被他吓了一跳,握着手機的手抖了一下,她輕咳一聲,放下手機前快速掃了一眼坐在凳子上的高袁,見他并沒有看自己反而看着辛朔才松了一口氣。

“不行,必須去!”高袁站了起來,氣勢洶洶的樣子并沒有任何威懾力。

辛朔剛才那句話本是對李玉說的,歪打正着也回答了高袁。他其實并不介意被身邊的朋友知道兩人的關系,對李玉的刻意隐瞞他配合的心不甘情不願的,反正态度不怎麽端正。

氣氛沉默尴尬了起來。

心都堵在嗓子眼兒了,李玉再次拿起手機給辛朔發消息:“你去吧,我在窗臺看你打球好嗎?”

“好久沒看你打了。”

消息很快就回複了過來:“你想看我打嗎?”

“想。”

辛朔将手機收了起來,他伸手用指節敲了敲桌面,咚咚兩聲後說:“李醫生,我晚點再過來拿可以嗎?”

“可以可以。”李玉垂眼捏着手機,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回答。

男人一聲輕笑,她将頭垂的更低了。

“走吧。”辛朔擡了擡下巴示意。

“這才對嘛。”高袁臉上重新挂起笑,擁着辛朔的肩将人推了出去,絲毫沒有察覺到兩人之間湧動的暗流。

起初,李玉是站在窗臺邊看,後來幹脆拖了一把椅子過來,托着下巴趴在窗戶上看。

操場上人來人往,跑步的,閑逛的,還有遛狗的。這些人有時會擋住辛朔的身影,但只要一離開,李玉立馬就能捕捉到他,即使是模糊的身形她也看的津津有味。

她不确定辛朔是否能看見自己,畢竟這周圍的香樟樹枝葉太過于繁茂,夜晚的燈光暗淡,光線不比白天那樣明亮。

之前的那夥人已經走了,只剩下高袁和辛朔兩人,與其說是打球,更不如說兩人是在聊天。

當然大部分時候都是高袁在說,辛朔沉迷于投球,只時不時回他兩句。他确實很久沒有打球了,一開始不想,摸到球後就來了興致。

晚上十點,操場上的人走了許多,只有稀疏幾個人還在跑步,再次投進一個三分球後,辛朔望向那棟小白樓,窗臺邊的那抹白色影子已經不見了,他心中難免有點失落。

高袁走過來撞了撞他肩膀問道:“你是不是談戀愛了?”

“對啊。”

少了人聲的聒噪後,操場上安靜的只聽得見球砸在地面上的“幫幫”聲。辛朔聲音清楚明亮,他回答的很敞快,一點隐瞞的意思都沒有。

高袁愣了一下,随即笑出聲來調侃到:“是不是公司裏的女秘書畢竟你天天只知道工作工作,難免會日久生情嘛。”

“不是。”

辛朔将球重重砸在地上,彈到高袁的身側,他自己則是坐在了地上,雙手往後一撐,一臉得意的看着高袁說:“她很漂亮。”

炫耀的意味太過于明顯,高袁在一瞬間就黑了臉,他高高躍起,再一次扣籃。

“咚”的一聲,球還是沒進,砸在籃板上反彈到遠處。很明顯,這是氣急敗壞了。

“談多久了?”

“有幾年了。”

“你怎麽不告訴我?”

“她害羞,你臉皮太厚了,我怕你吓着她。”

“去你的。”

高袁雙手叉腰,皺眉垂眼看着辛朔說:“你這也太不夠意思了,藏了那麽久。”

辛朔看了眼時間,站起身來拍拍手說:“不打了,你先回去吧,我去拿藥了。”

說罷,他就往醫務室的方向走,留意到高袁并沒有跟着,神色才變得輕松起來,腳步也不由加快。

學校游泳館的面積很大。李玉是被一個學生急匆匆拉過來的,她說這裏有人腿受傷動不了,需要過來看看。

兩人剛進來,一段電話鈴聲就突兀響了起來,李玉轉頭看了那個女生一眼,有點奇怪于她畏畏縮縮的反應,以為她是被同學受傷給吓到了。

“我去接個電話。”那女生幹笑了幾聲就走了出去,腳步很慌亂。

李玉還未來得及問受傷的人在哪兒門就“啪”的一聲關上了,她提着醫療箱走在空曠的館內,腳步聲尤為明顯。

“嚓嚓嚓……”的聲音不斷,即使已經放輕了腳步,鞋子和潔白的地磚還是制造出了這些聲響。

沿着泳池走了幾米後,李玉停下腳步嘗試着問:“有人嗎?”

她等了幾秒,幾乎是豎起耳朵來仔細聽,結果什麽聲音都沒有。李玉是第一次來這裏,她對館內的布局結構并不了解,只能按照指示牌走。

跟着标識,她走到更衣室的門口,敲了敲門,又問了一句:“有人嗎?”

還是沒有任何的聲音,那個女生遲遲不回來。李玉遲疑了一下,還是打開了門。更衣室裏很幹淨,她沿着儲物櫃走到淋浴間,撩開浴簾一間一間地看過去,哪裏有人影。

正準備往回走,就聽見外面開門的聲音,李玉以為是那個女生回來了,便加快腳步走出去,結果什麽都沒有。

可明明那門還在輕輕晃動,學校的游泳館是全封閉的,即使有風,也不至于吹成這樣。泳池兩邊的頂上只有幾盞小小的燈泡亮着光,照在死寂的淺藍色水面上,讓那一池藍也失去了原本該有的生機與活力。

李玉觀察着周圍的環境,隐隐覺得有點不安,她想要趕快離開這裏,緊了緊手裏的醫療箱,便直直往門口走去。

剛走到門口就聽見裏面傳來一個女生的哭叫聲,李玉急急喘息一聲,握在門把上的手又放了下來,她尋着聲音走到深水區,看見泳池旁确實坐着一個女孩兒在哭。

還是一樣的燈,但深水區就顯得暗淡了許多,池裏的水呈現出一種幽幽的冷藍色,藍的發黑,水面很靜很靜,看不到一絲的波紋。

李玉覺得這裏的幽暗跟這水有關系,她收回視線,看向那個女孩兒。女孩兒的頭頂剛好有一盞燈,打在她身上慘白一片,小腿上的血跡也顯得很可怖。

李玉走過去,一邊詢問她還有哪裏受傷了,一邊打開醫療箱準備幫她清理傷口。

血跡太多了,光憑肉眼并不能看清她傷的到底有多嚴重,李玉掏出棉簽說:“有點疼,你忍一下。”

她盡量放輕動作,碘伏混着血跡蜿蜒而下,一滴一滴落在潔白的瓷磚上,棉簽換了一根又一根,那女孩兒只是哭。

李玉跪坐在地上,出了一身的汗,随着清理她臉色變得蒼白起來,捏着棉簽的手不可控制地抖動。

伴着哭泣聲,頭頂的燈“滋滋”幾下,她擡起頭來,赫然看見眼前的女孩兒在笑。

她腿上的血跡已經被李玉清理幹淨了,血和碘伏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難看又覺腐敗的顏色流進那一池的深藍裏消失不見。

她的腿上并沒有任何傷口。

李玉沒有再開口說什麽,事實上她已經被吓得說不出話了,只是穩着身形将碘伏繃帶和棉簽一股腦的往醫療箱裏塞。

眼下的場景太過于詭異,在李玉站起身的一瞬間,手機鈴聲也響了起來,她知道一定是辛朔打來的,他是希望,是光。

這束光因為李玉顫抖的手而掉落在地上,她嘴裏發出一絲嗚咽,跪在地上去撿,卻再也沒有站起來。

她和那腐敗的顏色一樣,一起沒進了那池深藍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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