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你跟媽媽走嗎

你跟媽媽走嗎

農村的夜晚總是很安靜,更不要說是在冬天。不僅僅是人,萬物都處于休眠的狀态,死寂,凋敝,沒有一絲的生機。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和林緒開始分房睡,從有記憶以來,李玉都是挨着林緒睡,母女倆的房間和□□的房間正正相對,三四米的距離,兩人的心怎麽也走不近。

一天夜裏,林緒像往常一樣失眠睡不着,在數不清的輕聲嘆息後,她坐起身來開始穿衣服,窸窸窣窣的聲響将李玉吵醒。

她看着母親的背影并沒有出聲,窗外的月光從窗戶照進來,一半在地上,一半在林緒的頭發上,将她的烏絲變成白發。

林緒佝偻着身子坐在床邊,即使穿着厚厚的毛衣,仿佛也看得見底下凸起的骨節,她顫巍巍站起來,衣服并沒有拉好,露出一截白白的後腰。

随着“吱吖”一聲,人就從門縫裏飄了出去。

李玉急急忙忙爬起來,褲子穿反了也沒關系,撈起一件外套就追了出去,堂屋的門大開着,門外是一地的月光,哪裏還有母親的影子。

夜裏是溫度最低的時候,呼出的白氣在一瞬間凝結成霜。李玉像一只無頭蒼蠅到處尋找,終于在遠處的田埂上看見了母親的身影。

林緒對她的出現好像并不驚訝,月光如霜,在她臉上凝結出一種灰敗之氣,神情也是淡淡的,甚至可以用麻木來形容。

“媽媽,我們回家吧。”李玉伸出凍紅的手去拉她。

林緒沒什麽反應,依舊一副呆呆的模樣,李玉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發現她在看不遠處的那一排白楊樹,它們枝幹挺拔,張牙舞爪的立在哪兒。

過了好一會兒,林緒低下頭問:“你要跟媽媽走嗎?”

李玉幾乎沒有任何的猶豫,她僵着身子點點頭,将母親的手抓的更緊了,事實上兩人的手都很冷,握在一起并不能感受到任何的溫暖。

一大一小,一高一矮的兩人,就這樣牽着手艱難的往河邊走去。

那些因為自我保護機制而刻意忘掉的場景一幕一幕出現在眼前。館裏的這一池深藍變成了一塊有記憶的屏幕,那些塵封的記憶再次流進了李玉的腦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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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猛的瞪大眼睛,掙紮之間,看到岸上那個女孩兒的臉變成了林緒的模樣,她說:“你要跟媽媽走嗎?”

李玉突然就停止了掙紮,她嘴裏嗫嚅着什麽,慢慢沉了下去。

在失去意識前她仿佛聽見了辛朔的聲音從遠處傳來,但已經來不及了。李玉覺得自己沒有一絲力氣了,被鈍器打傷的頭好像也不疼了,水也不涼了,一切好像都挺美好的。

辛朔到醫務室的時候,門關着,但沒有鎖,進去以後并沒有看見李玉的身影,那盒藿香正氣水還放在桌上,窗臺邊有一把椅子。

診斷室和休息室裏都沒人,他猜測李玉是去上廁所了,便往走廊的盡頭走去。

斜靠在牆上的時候,他抽出一支煙點燃,擡眼向旁邊的窗戶看去,那香樟樹的影子像一團墨似的砸在玻璃上,濺的到處都是。

一支煙平時抽十分鐘左右,辛朔越抽越覺得不對勁,心裏莫名的發慌,兩三分鐘後,他将煙頭撚滅,闖進了女廁所裏。

下樓的時候,辛朔有點腿軟,他驀地想起陳瑤來,前段時間家裏寄來了幾個陌生的快遞,被他攔截了,李玉對此并不知情。

無非是一些吓人的東西,辛朔并不害怕,但他知道李玉一定會害怕的,他不想讓她受到一點傷害。

他太自信了,自信到認為自己可以隔絕任何不好的東西。辛朔很懊惱,千防萬防,他唯獨算漏了學校,這是李玉工作的地方,每天要接觸那麽多的人,這是辛朔沒辦法控制的事情。

人在恐懼的時候,思緒會很混亂,他甚至忘了給李玉打電話,等反應過來掏出手機時才發現李玉在幾分鐘前剛發來消息說她在游泳館。

至于為什麽在游泳館的原因她并沒有說,辛朔懸着的心并沒有完全放下來,他不顧一切飛快地往那邊跑。

高袁将球撿回來後,又在操場上晃蕩了一會兒,剛準備走就看見辛朔從自己身邊竄了出去,本能的反應,他也跟着跑。

一路上,兩人的距離越來越遠,等他跑進游泳館時正好看見辛朔一頭栽進了水裏。

泳池旁站着一個女孩兒,又哭又笑的樣子很詭異。高袁神情着急,他有點搞不清楚狀況,剛想跟着辛朔跳下去,就看見他抱着一個女人浮了起來。

他連忙去接,近了才發現是那個女醫生,來不及多想什麽,現在要緊的是救人。

辛朔從水裏躍出來,就連忙将人又接了過來,他小心翼翼的将李玉平放在地上,探了探鼻息後又将耳朵貼在李玉胸口聽了聽。

高袁明顯慌了,“怎麽樣了?”

辛朔跪在一旁不說話,只是鼻息沉重,他扯開李玉領口的扣子就開始做心肺複蘇接着是人工呼吸。

一秒,兩秒,三秒……

“求你……”

辛朔聲音發緊嘶啞,他不停地按壓,眼睛緊緊盯着李玉蒼白的臉,期待她像往常一樣看向自己的每個眼神。

高袁紅了眼,他退到一邊打120,餘光中看見辛朔捏着那女醫生下巴的手在抖,他一把将人推開,說:“我來。”

胸膛被重重按下,又升起來,李玉脆弱的讓人不忍直視。

恐懼籠罩着辛朔,他倔強的看着李玉,帶着一絲狠厲說:“留下來。”

一秒,兩秒,三秒……

“咳咳……咳……咳咳……”

高袁被推開,辛朔一把将人抱進懷裏,他撫着李玉的臉頰重複說着:“沒事,沒事了,我們回家,回家……”

手穿過李玉的腿彎,他說着就要站起來,嘗試了幾次,膝蓋重重磕在地上,砸出沉悶的聲響,最後還是高袁扶了一把,他才站起來。

李玉還不太清醒,視線很模糊,她整個人都暈暈乎乎的,後腦勺疼得她惡心想吐,但她知道抱着自己的是辛朔,便擡起手勾着男人的脖子。

高袁看了一眼還站在泳池邊的那個女孩兒便跟着辛朔走了出去。一路上,他看見辛朔的雙腿在打顫,但懷裏的人卻被他穩穩抱着。

他大概猜到兩人的關系了,走上前說:“我去開車,去醫院看看。”

辛朔點點頭,臉上已經沒有了慌亂的神情,整個人看起來很冷靜。

在車上的時候,李玉因為頭疼整個人顯得很煩躁,她呼吸不太平穩,嘴裏一直嗫嚅着什麽,過了一會兒就開始低低抽泣,表情很痛苦。

“開快點兒。”

高袁将車速提到最高,輪胎與地面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他表情也很嚴肅,從後視鏡裏瞟了一眼,發現辛朔像哄小孩兒似的輕輕拍着懷裏的人說:“乖,沒事了”

醫院的走廊上空蕩又安靜,水漬滴滴答答蜿蜒了一路,在燈光的照耀下顯得亮晶晶的。辛朔靠在牆壁上,人看着有些頹敗,背脊微微駝着,手裏拿着一支沒有點燃煙,那煙頭已經被浸濕了,煙身也變得彎曲。

他皺着眉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直到聽見門把轉動的聲音才慌忙站直身體走了過去。

“怎麽樣了?”

“辛總放心,沒什麽大礙,就是頭部應該是被什麽鈍器給砸了一下,有點輕微的腦震蕩,一般卧床休息一兩周就好了,要是不放心的話,也可以住院觀察觀察。”

辛朔點點頭沒出聲,他舉起手裏的那支煙往嘴邊湊,舉到一半才發現煙并沒有點燃,就又煩躁的将手垂了下去。

面前的醫生有點尴尬的笑了笑,說:“那沒什麽事的話,我就先……”

“你先去忙。”

辛朔點點頭,又問:“我現在可以進去看看吧?”

說完不等醫生回答,就開門進去了,門關上之前他聽見高袁的聲音在說:“謝謝醫生啊,您先去忙……”

李玉睡着了,變得安靜起來,這樣的安靜讓辛朔感到害怕,他湊近一點,聽到她軟軟的呼吸聲才放下心來坐在一旁。

今晚需要他處理的事情很多,此刻卻是覺得什麽都不重要了,他只想陪在她的身邊,守着她。

高袁進來時看見辛朔将那女醫生的手貼在自己臉頰邊,眼都不眨一下的一直盯着床上的人。他皺了皺眉,有點看不下去,将一個袋子遞了過去說:“把你的濕衣服換了。”

辛朔沒什麽反應還是這樣坐着,宛如一個雕塑,在高袁再次要開口時站起來接過袋子進了衛生間。

他以最快的速度換完,出來時剛好看見高袁彎着腰湊在李玉臉的上方,像是在一寸一寸地打量。

剛想把手上的袋子扔過去砸他又忍住了,砸了他沒事,但怕吵到李玉。辛朔走過去揪住高袁的領子将人帶到了門外。

“你幹嘛?”他語氣說不上冷淡,只是有點煩躁。

“我看看。”

高袁說的理直氣壯,見辛朔垮下的肩膀又說:“你別那副死樣子,醫生不是說了沒事嗎?”

辛朔要摸煙出來,被高袁制止了,他說:“那邊護士姐姐看着你呢,你能不能講點素質。”

“腿還軟嗎?”

“什麽?”辛朔将煙放了回去,擡眼看高袁。

“沒事兒。”

高袁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越過辛朔要進去,裏面那張又大又軟的沙發吸引着他。

“我害怕了,害怕的腿軟。”

“我以前什麽都不怕的。”

高袁身子僵了一下,聽見他自嘲地笑了一聲說:“人一旦有了軟肋,竟是如此的脆弱,太可怕了。”

李玉睜開眼的一瞬間就看見了趴在自己身邊的人,他姿勢很別扭,手腳都收着,一看就睡的很難受。

她動了動才發現手被男人緊緊握着,那溫暖幹燥的觸感令人感到心安。頭頂的天花板在慢慢旋轉,李玉移開視線發現不遠處的沙發上還卧着一個人。

她認得,叫高袁。

醫院的環境李玉再熟悉不過了,她仔細打量了一下,視線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像鏡頭一樣,拉遠又湊近。總之,很難聚焦。

辛朔醒來時看見李玉正軟軟看着自己,他一時竟覺得有點委屈,抹了一把臉後就站起身來說:“我去叫醫生。”

手被李玉拉住,他回頭擡眉詢問她是什麽意思。

“別去。”

“怎麽了?”

辛朔傾身撫了撫她的眉眼說:“我馬上就回來,找個醫生來看看我才放心。”

“我沒事。”

李玉扯出一個讓人安心的笑容說:“一會兒會有人來查房的,到時候再看吧。”

“真的沒有哪裏不舒服嗎”

李玉搖頭,圈住辛朔的兩根手指說:“一會兒我們就回家吧,我想回家了。”

醫院的環境讓李玉有一種熟悉感,她其實并不排斥待在這兒,但現在,顯然有了更好的選擇,那就是回到屬于她和辛朔的家。

辛朔将她的手攥進手心裏,像是覺得不夠,他又用唇貼了貼才說:“我們聽醫生的,你餓不餓?”

“白粥,什麽都不加的白粥。”

“好奧。”

辛朔臉上挂着笑,欣喜地俯身吻李玉的額頭,轉身把高袁叫醒了。

高袁是被驚醒的,睡得好好的,腦門兒上突然被彈了一下,他驚坐起來,眼神在辛朔和李玉之間滑了幾個來回便問:“幹嘛?”

“去買早飯。”

他愣了一會兒說:“跑腿費。”

“多少?”

“5000”

辛朔轉身拿手機剛要給他轉賬,又聽見他說:“我不要了。”

“那你要什麽?”

高袁轉了轉眼珠子說:“把你家裏那個初版的‘大冰箱’送我。”

“行,去吧,要白粥,什麽都不加的白粥。”

辛朔答應的很幹脆,其實不管高袁要什麽他都會答應的,這件事他記一輩子,永遠欠着這個兄弟。

門被關上,只剩下兩人,李玉望着男人,眼裏亮晶晶地問:“什麽是‘大冰箱’?”

“一個模型。”

“家裏櫃子裏的那些東西嗎?”

“嗯。”

辛朔走過去,伸手摸她的臉頰,李玉就順勢歪着頭蹭他的手心,活像一只粘人的小動物,将他心裏的不快一掃而空。

醫生過來查房的時候,高袁還沒回來,問了一下李玉的基本情況後就還是那套說辭,可以回家修養,不放心的話也可以住院觀察,畢竟本來就沒什麽大問題。

李玉自己也是醫生,一些基本的醫學常識,她再了解不過了,見辛朔猶豫不決,還是很擔憂的樣子,她便寬慰到:“回家吧,我想回家,在這兒不方便。”

“很方便的。”

李玉看了一下自己身上的病號服說:“穿這個不舒服,我想回家穿自己的衣服,要軟一點。”

其實最主要的原因她并沒說,昨天的濕衣服早就不知道扔哪兒去了,她現在裏面空無一物,風像是能穿透身體一般,讓她一顆心也晃晃蕩蕩的。

辛朔低頭思考了好一會兒才說:“好奧,吃了早飯再回去。”

高袁回來的時候,辛朔在陽臺上打電話,他将白粥放在桌子上就盯着李玉開始看,看的李玉渾身起雞皮疙瘩,嘴裏的粥更加沒什麽滋味兒了。

她不自在地瞥了高袁一眼,對上他直直的眼神笑了笑,這一笑顯得氣氛更尴尬了。

“李醫生,是不是辛朔強迫你的?”

李玉愣了一下問道:“為什麽這麽說?”

高袁還未來得及回答,辛朔就進來了,他将李玉手裏的勺子奪了過來開始喂她。

房間裏安靜的只有吞咽聲,兩個大男人都盯着她,李玉吃了幾口就說飽了。

辛朔看高袁一眼,“真沒眼力見兒。”

高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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