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海是憂傷的
海是憂傷的
“八千萬年來,鳥類一直統治着天空、海洋和陸地,每個春天,它們飛躍遙遠距離,每個秋天他們原路返回,鳥類的遷徙是一個關于承諾的故事,歸來的承諾……
随着音樂的結束,紀錄片戛然而止,電視屏幕停頓了幾秒,又開始重複播放……
吐出最後一口青灰色的煙霧,男人将煙頭撚滅,随着翻滾而上的煙霧站起身來。皮鞋靜止了幾秒,然後向左邁了出去。
一步,兩步,三步……
停下後,鞋尖調了個頭,“木木,走了。”
一只淺黃色的大金毛從沙發後跳了出來,它搖着尾巴走到男人身邊停下,等套上繩子後,就一起走了出去。
房門“咔嚓”一聲,隔絕了電視裏的聲音。這群鳥永遠不會死,它們永遠遷徙,永遠履行歸來的承諾。
窗臺邊的花瓶裏插着一束枯枝,已經幹的看不出曾經的樣子,毫無美感可言。它們曾經是新鮮的,嫩黃的,可如今,色彩都被粗糙的外皮給覆蓋了。
這樣也好,意味着永遠就這樣了。
窗外一片綠色,陽光明媚,明明是盛夏時節,可屋子裏的裝扮卻像是在過年,紅彤彤的燈籠還高挂着,燈籠下方是一張辦工桌。
桌面上放着一張照片,暖黃的燈光下,女人一身紅衣,美的像是從油畫裏走出來似的,她依偎在男人身邊,無名指上的戒指很顯眼……
這是李玉消失的第五年……
對于辛朔而言,李玉消失的毫無痕跡,毫無征兆,就是在一個普通的下午,當他再次回到家時,什麽都還在,除了她。
黃裏将文件送進辦公室時,辛朔正皺着眉頭敲鍵盤,表情很冷淡,他頭也不擡地說:“帶木木出去吧。”
木木很自覺地搖着尾巴走了過去,黃裏低頭看它一眼,一人一狗就默契的去了樓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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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在樓頂瘋跑的狗,黃裏摸了一根煙出來,他這些年的工作是越來越輕松了,遛狗成為了第二重要的事,第一重要的事是找一個叫李玉的女人。
自從那個女人消失後,黃裏就再也沒見辛朔臉上出現過任何生動的表情,他永遠都是在冷漠的工作,沒日沒夜的工作,累了就抽煙,抽到抽不下去了才回家睡覺。
他的情緒像是被封印了一般,沉進海底,永遠不見天日。
有一次應酬後,黃裏送他回家,到家後發現電視一直開着,在放一部紀錄片,是關于鳥類的。
屋子裏的氣味并不好聞,有一股陳舊的氣息,就像是翻開了一本幾十年前的老書。他環顧四周,發現窗戶都被封死了,正想着去打開透透氣就被身後的聲音制止了。
“別動,這屋子裏的東西都別動,你走吧。”
他有點疑惑,但還是退了出去,後來又去了兩次,兩次都是因為安裝電視。他由此知道了現在的電視機質量不怎麽好,但轉念一想,又覺得電視也不容易,一天24小時,一年365天,就這麽放着,一刻也停歇。
煙抽到一半,木木叼來球,要黃裏跟它一起玩兒,黃裏摸摸它的頭,接過球後用力的往前方扔,像是要把自己內心的不快也扔出去。
他心中有深深的挫敗感,怎麽就找不到這個女人呢,他甚至想過是不是死了,但這樣的猜想是萬萬不能提出來的。
兩個小時後,一人一狗氣喘籲籲的下了樓,木木回了辦公室裏,黃裏去樓下的前臺拿餐。
十分鐘後,他再次出現在了辦公室裏,“辛總,您先吃飯吧。”
辛朔點點頭,電腦的藍光打在臉上,顯得面容陰郁又蒼白,他看着眼前的菜色,緩慢拿起了筷子,像是無從下手,幾秒後,又将筷子放下。
他擡頭看着黃裏,黃裏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林休應該沒有說謊,李小姐走了之後就再也沒有聯系過他了。”
這些年來,得到的關于李玉的消息就是:她是坐船走的,林休安排的那艘貨輪要在十幾個港口停靠,沒有人知道她會在哪裏下船。
黃裏說:“你放心,我會繼續盯着的。”
辛朔點點頭,他早就預料到是這樣的結果,但還是想問問,期待某一天會有不同的答案。
他拿起筷子開始吃飯,沒吃幾口就吃不下了,然後開始抽煙,一根接着一根,辦公室裏很快就煙霧缭繞。
黃裏去開窗的時候,看見他的影子落在玻璃上,在璀璨的燈光中清瘦又落寞。
轉身時,他說:“您放心,我一定幫你找到。”
辛朔眼眸黑沉沉地看過去,他有片刻的怔愣,眼皮輕阖幾下,将手裏的煙滅了,又開始繼續工作。
黃裏站在原地,有點不知所措,木木是一個高情商的孩子,咬着褲腳将他拽走了,讓他不至于那麽尴尬。
心中的不甘越來越強烈,黃裏的臉變得又紅又辣,他羞愧低下頭,狂怒也好,不甘也罷,找不到就是找不到。
晚上十一點,辛朔帶着木木回家,等紅燈的時候,他回頭看了一眼,木木趴在後排的座椅上睡着了,它長大了很多,已經是一只中年的小狗了。
辛朔心裏突然有點着急,他怕他們的小狗等不到自己的媽媽回來了。
“媽媽真狠心,對不對?”
綠燈亮起,車子繼續行駛在長街上,視線裏道路兩旁的銀杏綠油油一片,“媽媽會回來的,你要好好等着她。”
辛朔自言自語,“等她回來了,可以生她的氣,但不能氣太久,三天吧,最多氣三天好嗎?”
他深深吐出一口氣,還是壓不住心裏的焦躁,想拍方向盤,又怕吓到熟睡的木木,憋的眼底通紅一片。
在深夜開車回家時,辛朔有時會想自己如果發生意外了,李玉會不會就回來了,每次這樣想着,他就會不斷提高車速,任輪胎和地面的摩擦聲混合着風聲一起吹進來,吹的他耳膜都快炸了。
木木每次都會拯救他,車速漸漸慢下來,辛朔紅着眼說:“明天不帶着你上班了。”
木木會汪汪叫兩聲
這樣的“對話”時不時就會發生一次,辛朔牽着它回到家,打開門看見電視機在黑暗裏亮着光,熟悉的那些旁白娓娓道來。
就好像李玉從未離開過一樣。
羅枝對于辛朔的突然出現已經不感到奇怪了,這個男人第一次來的時候,她就認出了他。月夜偷人那晚,她印象實在是太深刻了。
他每次來,就坐在門口看着窗臺上的那盆姬乙女發呆,也不說話,一待就是一上午,或是一下午。
有時候辦個什麽事,一轉頭,他人就不見了,悄無聲息。
羅枝從來不給他好臉色,陰陽怪氣地罵了他好多次,他既不說話也不走。她後來也就不罵了,沒什麽意思。
有一天,她低頭給一位客人結賬,結完賬擡起頭來一看,人又不見了。
羅枝罵罵咧咧的走到門口,她左看右看,總覺得有點不對勁,但一時又想不起來,這種感覺一直持續到下午。
店裏的一個妹妹,哭哭唧唧地跑到她面前說:“老板,李玉姐的那盆花沒了。”
“上午的時候,明明還在那兒的,我剛才要去澆水,才發現不見了。”說完就開始抹眼淚。
羅枝轉頭看過去,夕陽剛好打在空蕩蕩的窗臺上,金燦燦一片,窗簾被風吹的不停舞動,哪裏還看得見那盆姬乙女的影子。
她氣的沖出店面,站在大街上開始罵:“賊!不僅偷人,還偷花!”
街上的人紛紛側目,大概覺得她是一個瘋子。羅枝罵完就又跑進了店裏,躲在廁所裏偷偷抹眼淚,她想起李玉走之前跟她講的那個故事和那個未出生的孩子,心裏更加不待見辛朔了。
她暗自發誓,如果辛朔再來的話,一定要打他一頓,再将他趕出去。沒想到男人第二天就又來了,他将那盆姬乙女又放回了窗臺。
羅枝看着他的動作,将手裏的掃帚放了下去,她走到他身邊欲言又止,最後只說了一句:“你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知道。”
看着辛朔不解的眼神,她深深嘆了一口氣,轉身就走了。
今天那個男人又來了,還是坐在那把椅子上,羅枝走到門口假意伸了伸懶腰,實則是在觀察男人。
這5年來,她也算是看明白了,這個男人不壞,還挺深情的,她瞥了他一眼說:“你想知道李玉在哪兒嗎?”
辛朔并不想說話,但想到眼前的人是李玉的朋友,就又開口說:“你不知道她在哪兒。”
“你怎麽知道我不知道?”
“她沒有聯系過你。”辛朔說的很肯定。
羅枝有一種被揭穿謊言後的尴尬,李玉确實沒有聯系過她,她也不知道關于李玉的任何消息。
“那你知道她為什麽要走嗎?”
辛朔對于答案好像并不好奇,或者說已經不相信羅枝了,他漫不經心地問:“為什麽?”
這樣的态度惹惱了羅枝,她輕笑一聲,“就不告訴你。”
說完就轉身進了店裏,眼神卻不時看向外面的男人,直到看見他起身準備走,羅枝才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
“喂~”
辛朔轉身,眼睛像沉寂的一片海,海是憂傷的。
羅枝突然就覺得很難過,她問:“如果讓你在你媽媽和李玉之間做一個選擇,你會選誰呢?”
“為什麽這麽問?”
“你回去好好想想吧,下一次來的時候告訴我答案,我會根據你的答案再告訴你李玉離開的原因。”
中午,辛朔回到家裏将木木接上,再一起去了公司,黃裏照例帶着它上了樓頂,木木玩兒,他在一旁抽煙。
他們之間已經很熟悉了,甚至還有點默契。黃裏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也對着木木說話,他問的問題比較帶有哲學性,比如:“你說愛情是什麽?”
“這個世界是不是有另外一個空間?有些人躲了進去,所以就找不到了?”
“下輩子你還想做狗嗎?”
黃裏将煙扔在地上,用鞋底碾滅,他說:“我覺得做狗挺好的,但不能做太聰明的狗,太聰明了就不快樂了。”
“你說對嗎?”
黃裏不可控制的被辛朔影響着,找李玉好像不僅是老板吩咐給下屬的一個工作,它似乎也變成了他的一個執念。
時光匆匆,季節交替,秋雨很快就落了下來。辛遠山打來電話,內容簡單明了:回家吃飯。
辛朔帶着木木一起回了萬楓,一家三口坐在餐廳裏,沉默是協奏曲。
辛朔懶懶散散地靠在椅子上逗木木,看的劉莉直皺眉,她忍不住說:“養狗做什麽一點也不衛生。”
“又不是你養。”
辛遠山在一旁打圓場,“金毛還是挺可愛的。”
劉莉剜了他一眼,“一個德行。”
外面的雨淅淅瀝瀝,從餐廳望出去,煙雨蒙蒙,院子裏的綠植被打的噼裏啪啦,這聲音像碳火被燒後的爆裂聲。
看着這雨,辛朔心裏突然想到什麽,剛有點頭緒就被劉莉打斷了,“你也27了,該成家了。”
辛朔擡頭看向劉莉,她保養的很好,跟幾年前幾乎沒什麽區別,每一根發絲彎曲的弧度都剛剛好,永遠是精致的妝容,精致的洋裝,再搭配着一雙高跟鞋。
“我給你安排相親?”
“不去。”辛朔撇開眼的同時,想起了一句話。
他垂下眼,端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口,再次看向劉莉問:“你喜歡什麽樣的女孩兒?”
“跟你門當戶對的。”
辛朔沒再搭話,氣氛又安靜了下來。幾分鐘後,他踱步到院子裏的走廊下抽煙,木木也跟了出來,辛朔看出來了,它在這裏待的很不開心,一直拉着個臉,安安靜靜地蹲在一旁。
“一會兒我們就回家。”辛朔摸了摸它的頭。
一支煙抽十分鐘,十分鐘後,他掏出手機給黃裏打了一個電話,交代了一些事情,他說:“兩件事情都盡快去辦。”
“好奧。”
辛朔拿出第二支煙的時候,辛遠山也出來了,父子倆并排站在一起,都不說話。
辛朔抖出半截煙頭,遞了過去,“要嗎?”
“戒了,你也少抽點。”
辛朔将煙放了回去,看着雨出神,他說:“你們倆離了吧?”
“對。”
“那在我面前裝什麽?小的時候不裝,我現在都快三十了,反而伉俪情深了?”
辛遠山被他說的啞口無言,只能沉默着,好半天才說:“我們對不起你。”
“沒有,我挺好的。”
辛朔轉頭看向他,“你們別插手我的事就好。”
他抱起在一旁的木木走進了雨中。
身後的人說:“吃了飯再走吧?”
“不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