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塵埃落定
塵埃落定
辛朔下午回了公司,一直待到晚上十一點才開車回家,木木依舊在後排睡覺。雨後的街道被洗刷的幹淨又明亮,秋天的風還帶着一絲的涼意。
等紅燈時,仿佛聽得見殘留的雨珠彙集在葉尖掉落下來的聲音,滴答,滴答……掉落在心裏那片平靜的湖面,這樣的感受使他越開越清醒。
家裏的電視依舊在播放,來不及開燈,他快步走進了卧室,床頭櫃上放着一支錄音筆,無數個夜晚他一遍又一遍的聽。
辛朔想起了今天下午的煙雨,他坐在床邊,在這濕漉漉的夜裏,再次按下了播放鍵。
It's four in the morning, the end of December(那是淩晨四點正值十二月末)
I'm writing you now just to see if you're better(我起來給你寫信只關心你是否安好)
New York is cold, but I like where I'm living(紐約很冷但我喜歡我住的地方)
There's music on Clinton Street all through the evening(整夜都有音樂飄蕩在克林頓街)
……
Yes, and Jane came by with a lock of your hair(是的簡帶回來你的一绺頭發)
She said that you gave it to her(她說是你送給她的)
That night that you planned to go clear(那晚你打算了無牽挂地離去)
……
歌聲緩緩訴說,像是在沉吟,一曲結束,男人置身于暗夜裏并沒有動,落寞在無聲的嘶吼~
幾分鐘後,他站起身來在黑暗的房間裏來回走動,像是在呓語,“紐約,你不在紐約,我去克林頓街看過了,那裏沒有飄蕩着音樂,也沒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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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喜歡什麽?”
“雨,你喜歡雨,你曾經說過喜歡雨的。”
“哪裏會下雨?”
腳步停下,旁邊的木木終于可以安心睡覺了。
“英國多雨……英國多雨~”
一聲輕笑後,腳步又響了起來。
今夜無狗入眠……
一個月後。
黃裏進辦公室的時候有點忐忑,一個月前辛朔突然讓他去英國找人,至于原因他并沒有說。如今,一個月過去了,還是一無所獲。
辦公室裏,男人聽到答案後,就沉默不語的看向窗外,過了好久好久才說:“英國這麽多的雨都不值得你停留嗎?”
“什麽?”黃裏一頭霧水。
辛朔面容沉寂,并不想說話,繼續看着窗外。
黃裏試探着問:“您是要找最多雨的城市嗎?”
辛朔依舊沉默。
“可英國不是最多雨的。”
空氣裏靜的可以聽見彼此的呼吸聲,椅子輕輕轉動,男人黑沉的眼眸裏似乎有了點光,他問:“哪個城市最多雨?”
“呃……好像是挪威的一個城市,具體叫什麽名字我忘了。”
黃裏皺着臉,“我馬上就去查。”
說完就急匆匆的出去了,門還沒關上就又進來了,“查到了還找嗎?”
“你說呢?”
辛朔像看白癡一樣的看着黃裏,等人走了之後,才洩了氣似的靠在椅背上,他是不會放棄的,但也不敢抱有多大的期望。
期望越高失望就越大,這些年來,他已經數不清失望多少次了,這樣的滋味實在是太苦了。
夜深人靜的時候,辛朔難免會想這個世界怎麽這麽人啊,多到稍微不注意就可能相撞,多到他怎麽也找不到她。
可是即便有這麽多的人,他要的也只是她。
辛朔第一次聽見卑爾根這個城市的時候沒什麽反應,只是淡淡地對黃裏說:“去找吧。”
一整天他都在忘我的工作,深夜回到家中時才打開手機查詢關于這個城市的一切。
一年中365天有300天都在下雨,确實是多雨。
建築看起來賞心悅目,老式的木頭房子刷着各種鮮豔的顏色,像五顏六色的積木。一張張照片出現在眼前,照片裏出現的每一個人影都被仔細的比對。
一直到淩晨五點,辛朔才疲憊的睡去,他夢見自己飛去了卑爾根,走在街道上時,他不禁四處張望,期待朝思暮想的人會不會突然出現在街角或是某個店裏。
反正不會是咖啡店,因為李玉不喜歡喝咖啡。
等待成為了辛朔的常态,他期待辦公室的門被敲響,然後黃裏走進來,他并不會擡頭看黃裏,因為一看就知道是失望的結果。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聖誕節的前夕。
羅枝找上了門,她說:“我一直等着你,結果你不來了。”
“太忙了。”辛朔坐在辦公桌後,雙手交叉相握,神色淡然的問:“有事嗎?”
“你說呢?上次問你的事你不打算給我一個答案嗎?”
看着對面女人臉上的怒氣,辛朔瞬間就想起來了,“很重要嗎?”
“當然!”
羅枝走到他跟前,很嚴肅的威脅到,“你想清楚了再說,不然我就等你老到七八十了再告訴你,那時候你肯定是三高人群!”
她露出狠厲的樣子,“這個秘密能直接把你送走,我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辛朔靜靜看了眼前的女人幾秒,通常面對這樣的威脅,他都很不屑,甚至覺得滑稽,一貫的做法就是将人趕出去。
他移開視線看着電腦屏幕,輕敲了幾下後才擡起頭來說:“我選李玉。”
他覺得羅枝有點不太聰明的樣子,問的問題實在是太過于簡單了,不用動腦子都知道她想要得到什麽樣的答案。
果然,羅枝聽完後露出松了一口氣的神态。
辛朔覺得有點乏味,長久以來的壓抑已經讓他對很多事都無動于衷了,再壞能壞到哪兒去呢?再壞都壞不過李玉的離開。
羅枝安靜了十幾秒,組織好語言才說:“你和李玉曾經有一個孩子的。”
手指在一瞬間僵住,眉毛壓着眼睛,沉重無比,“你說什麽?”
羅枝生出一種豁出去的勇氣,她說:“李玉走之前來找過我一次,她表現得很正常,還跟我講了她最近看的一部電視劇,我當故事聽了。”
“晚上的時候,她告訴我說她要出去旅游了,我問她什麽時候回來,她說可能不回來了,我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就趁她去上廁所的時候翻了她的包。”
羅枝将幾張單子放在桌子上,對辛朔說:“你看看吧。”
辛朔匆匆瞥了一眼,便慌忙低下頭,他心裏像是有一塊千年寒冰,此刻寒意正無孔不入的往四肢百骸蔓延。
再擡起頭來時,他面容扭曲,幾乎是呻吟地說:“她從來不看電視劇。”
“對,所以那不是故事。”
辛朔幾乎喘息不過來,心髒傳來一陣一陣的劇痛,他無法承受這樣的折磨,躬身趴在桌面閉上了眼。
一些畫面以極快的速度從腦海中掠過,那些被忽略的細節一一展現在眼前,就像褶皺被撫平,心裏的那片湖開始翻湧。
他想起李玉憂傷的眼睛,想起她曾經反常的讓他摸肚子,想起她的虛弱,她的嗜睡……
羅枝難過的背過身擦眼淚,她才不管,她就是要說出來。其實,即使今天辛朔選的是劉莉,她還是會說。
因為壞人不能成為幸存者。
“‘故事’的結局是什麽?”
“孩子沒了。”
“為什麽?”
羅枝轉身看着辛朔,給他致命一擊,“問你媽。”
羅枝走了後,辛朔不知道過了多久才有勇氣拿起那張化驗單,他指尖不斷顫抖,輕飄飄的一張紙像有千斤重似的,壓的他呼吸困難。
他仔細看了很久很久,內心激蕩無法平靜。五年前,李玉看到這張紙時又是什麽樣的心情呢?
這個生命,他曾經擁有過,感知過,但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突然就消失了。這是他一生的缺憾,一生的潮濕。
辛朔将這張紙整整齊齊地疊好貼在胸口,他穿上外套,面色平靜地走了出去。
街上聖誕氛圍濃郁,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人們對任何節日都抱有極大的熱情,會花很長很長的時間準備,就連劉莉也不例外。
他驅車來到萬楓,辛遠山搬走了,只有劉莉一個人住在這兒,即使天色灰暗,也看得出院子裏被裝飾過一番,那棵高大的聖誕樹上挂滿了亮晶晶的裝飾物,在夜色中閃着光。
踏過草地上的石階,一步一步通往燈火通明的大廳,辛朔走的艱難卻很堅定。
劉莉對于他的突然出現表現的很驚訝,她剛洗了澡,穿着單薄的真絲睡衣,卸了妝後整個人看起來柔和了很多。
“你怎麽來了?”
見辛朔只是站在門口不說話,又說:“你爸不在這兒。”
傭人端來燕窩,放在桌上就退了出去,劉莉步伐悠閑地搓着手走了過去,不再看辛朔。
辛朔将她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裏,心裏荒蕪的像在吹一場永不停歇的風,這場風讓他整個人頹敗了下來。
“我爸從來都沒有愛過你。”
他看見她背影僵住了,手裏的勺子也在微微顫抖。
辛朔笑了,他太知道怎麽樣能讓自己的母親受傷,就像劉莉也知道怎麽樣能讓自己的兒子受傷。
“你擁有很多,家世優越,外公外婆都寵你愛你,接受了良好的教育,還有好的樣貌,這個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會羨慕你,可你還是很可憐,因為你沒有得到所愛之人的愛。”
“真可悲。”
辛朔在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劉莉就站了起來,椅子後退摩擦出聲響,掩蓋了他的聲音,但他知道劉莉聽見了。
劉莉看他的眼神跟看辛遠山的如出一轍,她抓起面前的勺子扔了過來。
辛朔看見了,但沒有躲,額頭傳來悶悶的疼痛感,有液體在往下流。勺子摔到地上,破碎的聲音像破碎的心,他擡起眼,挑釁地笑,一字一句地說:“沒愛的女人真可憐。”
劉莉氣的眼睛通紅,嘴唇顫抖着想要說什麽,可什麽聲音也發不出來,她僵硬的拿起碗再次朝辛朔扔來。
這一下砸在了心口上,透明的粘液沾在他黑色的大衣上,順着胸口往下流,一塌糊塗。
他垂下眼,心裏也難受的一塌糊塗,“你憑什麽拿走我孩子的命?”
額頭上的血,穿過眉毛,淹沒在左眼裏。辛朔擡起頭,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的人,面容像鬼魅。
劉莉看着他一黑一紅的眼,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她高高揚起下巴,“你是我兒子,那種貨色配不上你。”
“配得上我的是像你一樣的貨色嗎?”
辛朔臉上閃過諷刺的笑,他說:“每次看見我這張臉,你是不是都會想起辛遠山?”
“想起他寧願愛一個死人都不愛你。”
劉莉捏着拳頭,喉嚨吞咽幾下還是流下了淚,她看着辛朔說:“你不能這樣對媽媽。”
“媽媽?”
辛朔冷笑,“你盡過做媽媽的責任嗎?我從來沒有怪過你,也從來沒有恨過你,你甚至可以不愛我!”
“沒關系的,我無所謂,可你為什麽要插手我的人生?”
血和眼淚一起流下來,他近乎嘶啞地說:“你讓我沒有愛。”
劉莉站在原地默默流淚,她看着空蕩蕩的家終于放聲大哭起來。院子裏的一切都是做給別人看的,她這一生都在争,在不甘心,也在做給別人看。
黃裏趕到醫院的時候,辛朔已經醒了,車子撞在護欄上,他當場就暈了過去。
事發地點挺偏的,靠近柳泉山附近,多虧了那輛黃色的法拉利,在灰暗的天色中被路過的人發現,及時打了120。
辛朔垂着腦袋坐在醫院走廊的椅子上,額頭上纏着厚厚的紗布,黃裏走過去正要找人理論怎麽不給病人安排一個病房,就聽見護士在說:“哎,你怎麽起來了?快去躺着,腦震蕩可不是小事兒。”
要說的話又生生憋了回去。
辛朔聽見腳步聲後就擡起了頭,他對黃裏說:“送我回家。”
“要不住院再觀察觀察?”黃裏看着他臉上還沒擦幹淨的血漬有點為難。
“沒事,腦震蕩我很熟,走吧。”
男人腳步很穩健,走的不快不慢,黃裏跟在他身後沉默不語,他本想說點事情,想想又算了,等确定了再說也不遲。
這次小小的車禍讓辛朔在家裏休息了好幾天,身體和精神上的雙重疲憊讓他整個人一下就瘦了好多,臉色看起來很蒼白。
期間,辛遠山來過一次,帶來了一些補品,父子倆照例話不多,坐在沙發的兩頭也沒什麽眼神交流。
一直到要走的時候,辛遠山才說:“她畢竟是你媽媽,你……”
辛朔打斷了他,直接說:“你放心,會給她養老的,至于情分的話……”
“沒有情分。”
辛遠山在原地愣了一會兒,默不作聲地走了。
辛朔很少看時間,很多時候他都通過外面的景色來判斷現在是什麽時節。
看着外面蕭條的景象,他破天荒的看了看日歷,正是小寒時節,預示着冬季正式開始了。
可能是真的累了,他将一些工作搬到了家裏,幾乎不怎麽出門。黃裏每天上午會到家裏帶着木木去旁邊的公園玩兒,下午再回公司忙。
辛朔将很多事情都交由黃裏處理了,他每天輕松了很多,也有了很多時間想一些以前不敢想的事。
這天很奇怪,黃裏遛完木木後就回了公司,下午的時候又來了家裏,辛朔看着站在門口的人,疑惑問道:“怎麽了?”
黃裏傻傻的笑了一聲。
辛朔低頭繼續看眼前的財務報表,幾秒後,突然擡頭看向還在傻笑的人,他緊張的口渴,眼神迫切卻又不敢問出口。
兩秒鐘的時間像是被拉長了一個世紀。
“她在卑爾根。”
1月23日
終于,一切都塵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