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極光

極光

李玉在走之前給辛朔留下了一封信,她原本是想灑脫一點,安靜地離開,可還沒走就已經開始思念了。

體貼将辛朔送出門後,她坐在男人平時辦公的桌子上,思忖了很久很久才開始落筆,沒有稱呼,不講究格式。

就像是随意地推開一扇門那樣,一個個字随之展開:

你還記得我們初次相識的那個冬夜嗎?元旦那天,我從圖書館回家,你在樓下的路燈下等我,燈光昏黃,你安靜地抽煙,煙霧烘着你的面容,你模糊又遙遠。後來,你發現了我,而我發現了你的小心翼翼,你小心翼翼地與我說話,讨好我,牽我的手,在那一刻,我內心無比的酸澀。我想,就是從那一天起,我開始在意你了,但當時的我并不知道,只想慌亂地逃走。

我逃你就追,你的愛堅定又粗野,我怎麽能不動心呢?我任由自己沉溺在你的愛裏。愛情是可怕的東西,它帶來的不僅有幸福還有淡淡的憂傷。你給了我除夕夜的煙花,給了我柳泉山的星空,還給了我全部的愛。我想,任何一個女人跟你在一起都會很幸福的。

那晚,你跟我求婚,你說你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我想說,我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不需要任何證明,也不需要任何儀式,戴上戒指的那一刻,我就是你的妻子,你是我的先生。

先生啊,我累了,沒能靠着你的愛走出來。我的人生破敗不堪,就像一攤爛泥一樣,說不定哪天就會被沼澤吞噬,我怕自己會成為你的累贅,将你幹淨簡潔的鞋子沾上污漬。

先生啊,謝謝你毫無保留的愛我,也謝謝你從未問過我不堪的過去,你什麽都不問,就只是愛我,你怎麽能這麽傻呢?我想了很久很久,猶豫了一天又一天還是決定離開,你的愛也無法拯救我的人生,我得靠自己。

你以前說過我是膽小鬼,其實不是的,我很勇敢。這一次,我決定獨自上路,我要在路上把自己的過去殺死,成為一個殺手是一件很酷的事不是嗎?

說了這麽多,其實我想說的只有三個字,那就是:我愛你。

你是一個善良又真誠的男人,同時也是一個驕傲又自信的男人,我不想讓你覺得我的離開是因為我不愛你,不是的,我的身心早已完全屬于你,我們不是因為不愛而分開的。我們分開在最相愛的時候,分開在最幸福的時候,那時,我是你的妻子,你是我的先生。

先生

勿等,勿尋,勿念。

辭暮爾爾,煙火年年。

這封信,辛朔只看過一次,就再也不敢看了,他把信藏在枕頭底下,怕弄皺,就又放進了衣櫃裏,放在李玉送的那條海軍藍的領帶下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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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遠去的船終于回港,一直懸着的心終于落了下來。這些年來,辛朔一直憋着一股勁兒,現在,這股勁兒突然就卸了下來。

他一直熬到夜深人靜才委屈地嗚咽哭出來,月光照在他顫抖的背脊上,它曾經見證了這個男人的落寞無助。

如今,守得雲開見月明。

李玉以為自己會作為一個旅人死在路上,對于這樣的設想,她覺得很浪漫。

這些年來,她滿世界的做志願者,忙的不可開交,做過兒童支教,去了草原救助野生動物,有一次,跟着一群人撿了7個月的垃圾,還有一次去了肯尼亞做HIV女性救助。

兜兜轉轉李玉還是去做了動物救助,比起跟人打交道,她更喜歡動物,看着它們幹淨澄澈的眼睛,總能讓她想起木木。

木木是她的第一個“孩子”,怎麽能不牽挂,不想念。當然,也有想念的人。

3月到5月是肯尼亞長長的雨季,傍晚時分,一望無際的草原與天空相接,那些絢麗的晚霞會趁機将金黃色的光芒灑在碧綠的植物上,這是天空與土地獨特的相擁方式。

它們之間明明離得那麽遠,看似毫不相幹,但總能以浪漫的方式交集在一起,相互賜予回饋,進行某種能量的交換。

這令李玉很感動。

雨季有多長,她就看了多久的雨,有時白天看,有時傍晚看,她托着下巴看向天空,希望雨季多停留停留。

自然有自己的節奏,任何人都無法改變,雨季終會過去。9月的時候,李玉去了馬賽馬拉國家公園看動物遷徙,回去的路上,她突然覺得累了,漂泊的心想要找一個落腳的地方休息。

她跟随雨的步伐來到了卑爾根,北歐的物價貴的驚人,李玉打算待幾天就走,她想她還是回肯尼亞等雨季再次來臨吧,畢竟追雨的成本太高了。

第二天,她在布呂根碼頭閑逛,看着對面的彩色小屋出神,雨突然就降臨了,她跟所有人一樣,開始小跑着找避雨的地方。

李玉跑着跑着就笑了起來,心裏莫名的歡喜雀躍,回到酒店時,她渾身都濕透了,趕忙去洗了一個熱水澡。

出來時,她将浴巾扔在一邊,心想,不躲雨也不過就是如此嘛。

李玉很幸運,臨走的前一天,她在當地找到了一份工作,一家中國人開的古董店,老板比李玉大幾歲,長相很妩媚,總之,就是很美。

她大方的給了李玉一間空下來的公寓,雖然狹小,但不妨礙成為一個家。

店裏的東西各式各樣,五花八門,打火機,煙灰缸,花瓶,瓷器,碗……李玉沒有數過有多少的種類,也數不清,她問:“這些所有的東西真的都是古董嗎?”

“它們終有一天會成為古董,這只是時間問題。”

她勾起嘴角,笑的狡黠,然後對李玉說:“叫我Arana”

Arana每天最重要的事就是插花,插好以後就放在店門口的吧臺上。

李玉每天的工作就是打掃衛生,将那些精美的古董器皿擦拭的一塵不染,有時也會出去送送貨,将客人訂的某個花瓶送到家裏。

在這裏,她的英文名字叫“Jane”

Arana一個月有半個月的時間都不在店裏,走之前她交代李玉将花插上,放在門口的吧臺上,她說:“我在花市訂了花,每天早上9點會有一個小夥子送到門口。”

她笑着拍了拍李玉的肩膀,“是一個帥氣的北歐男孩兒,他會在門口大聲地喊‘flower~’,到時候你就推門出去,将花帶進來就好。”

李玉點點頭,問:“你什麽時候會回來呢?”

“等我追到極光就回來了。”她說完就提着箱子走了出去。

第二天,李玉早早就到了店裏,她将吧臺整理好,然後開始擦拭那些所謂的“古董”,她一邊工作一邊看着牆上的時鐘,心不在焉的後果就是差點打碎了一個花瓶。

在掉落之前,她眼疾手快地接住了,抱在懷裏檢查了好久。萬一真的是古董,她這輩子可能都得在這兒打工還債了。

時鐘在九點整的時候響起,緊跟着就聽見門外一聲“flower~”

李玉将花瓶放好,急忙推門出去,臉頰旁的頭發被風吹的向後飄去,待她站定後,發絲又飄了回來,就像蕩秋千一樣,有一縷剛好黏在嘴唇上。

“Thanks”她先将男孩兒懷裏的花接了過來,再将那縷頭發絆到了耳後。

那男孩兒“咦”了一聲,說:“你是新來的?”

李玉點點頭,擡眼看向眼前的人,典型的北歐長相,高白瘦,淡藍色的眼珠,還有一頭金發,他說着中文,雖然有些口音,但完全能聽懂。

“你會中文?”

“說的不太好。”

男孩兒笑起來眉眼彎彎的,李玉也笑了起來,“不會,說的很好。”

“謝謝。”

李玉笑着搖搖頭,轉身進了店裏。

Arana訂的花基本都已經修剪過,花瓶裝水直接插進去即可,花束沉沉甸甸的聚在一起,随着她走動的步伐微微顫抖,李玉小心翼翼地将花瓶放在吧臺上,背身對着門看了好久。

幾枝粉色的玫瑰,幾枝清淡的洋甘菊,還有一些尤加利葉,不是精心搭配包裝的,更像是随意地組合在一起,這些花都很新鮮,可明天一早又會被換掉,更疊的如此之快。花這麽美都是如此,更何況人呢?

這一天,是中國的元旦,也是李玉漂泊在外的第四年,她越來越不敢回去了。

以往的冬天,總是盼望能看到雪,現在也算是實現願望了,這個時節,下雪在卑爾根是很常見的事。

李玉坐在店裏,一轉頭就可以看見遠處的森林,在陰沉的天空下,森林綠的發黑,落雪無法掩蓋住它們本來的顏色。山頂的雲霧像一層褶皺的白紗,它們模糊掉了天與森林之間的距離,森林像是從天的嘴裏吐出來的一塊兒撒了白色糖霜的巧克力蛋糕。

近處的街道也被白雪覆蓋,一些行人走過或是車輛行駛過的地方,會露出黑黑的路面,不至于難看,但李玉不太喜歡。

那些彩色的木屋房頂都統一變成了白色,更像童話裏的世界了。李玉知道的童話故事很少,可在她僅有的記憶裏,童話世界總是跟雪有關。

所以,她現在也算是置身于童話世界了。

那個送花的男孩兒下午又來了,還帶着一臺相機,他一進門就展現出溫和的笑意,他問:“你喜歡這花嗎?”

“喜歡,很漂亮。”

“你叫什麽名字?”

“Jane”

“我是問你的中文名字。”男孩兒随手拿起了一個花瓶看。

“李玉。”

“李玉~”他嗫嚅了一遍說:“很好聽。”

“在中國這個名字很普通,算不上好聽。”

李玉跟在他身後,看見他放下了花瓶,于是将那個花瓶往裏移了移,确保它的安全。

剛擡頭,就又看見他拿起了一個碗,他轉身問李玉,“你怎麽不問我叫什麽名字?”

李玉看了那個碗一眼說:“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肖飛龍。”

……

氣氛安靜了幾秒,李玉疑惑地問:“怎麽會取這麽一個名字呢?”

“因為我是李小龍的狂熱粉絲,你知道李小龍嗎?”他說着還比劃了兩下,“酷不酷?”

“很酷。”李玉連忙接過了他手裏的碗放下,“那為什麽姓肖呢?”

“我有一個中國的朋友告訴我,我的名字念起來很像‘小飛龍’,不是‘肖’,是‘小’,你能明白嗎?”

李玉看他努力的發音,區分着一聲和三聲,瞬間就明白了,她笑着說:“确實很像小飛龍。”

“對!就是Little flying dragon,很酷吧?”

“很酷。”

李玉忍着笑說:“那我以後就叫你小飛龍咯?”

“當然,我很喜歡這個名字。”

小飛龍在店裏左看看右看看,逛了一圈後就走了,走之前他對李玉說:“明天早上見。”

李玉點點頭,将他送出了門。

在挪威,大部分的商店很早就會關門,下午五六點左右,街道上已經安靜的看不見什麽人影了,工作和掙錢不會成為他們生活的主旋律,卑爾根稍微有點不同,可能因為旅游業的發達,這裏到處都是超市,有的超市營業時間會一直持續到晚上的十一點。

Arana走之前告訴李玉,“這裏不是中國,所以,請按時下班,5點就關門。”

“漫長的冬夜是你的時間,你可以做任何的事,但不要用來工作。”

李玉剛開始還有點不理解,直到發現兩三點的時候天就黑了,她才理解了那句“漫長的冬夜。”

所以,在下午5點的時候,李玉準時關了門,往公寓走。

大概10分鐘的路程,她走的很慢,一步一步踩在松軟的雪面上會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在夜裏,這樣幹淨的聲響會讓人內心沉靜。

她擡頭看天,夜晚卑爾根的天空跟故鄉的天空不太一樣,這裏黑漆漆的一片,只是有雪花不斷的憑空出現,然後落下來。

落在臉上,眼睛上,頭發上,肩膀上,很快就白白的一片。人跟森林肯定是不能相比的,如果在這裏站一夜,肯定會被完全的覆蓋住,成為一個實打實的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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