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模特
模特
“flower~”
李玉推門出去,笑着接過小飛龍手裏的花就要回去,卻被他拉住了胳膊。
“怎麽了?”
“你能做我的模特嗎?”
李玉皺起了眉,“你不是畫風景的嗎?怎麽突然想畫人了?”
說起這個,小飛龍的情緒明顯低落了下來,“我總不能一直臨摹,沒有自己的作品吧,你要知道每一個畫家都希望有自己的代表作。”
李玉将身子轉過來正對着他,“可是你是畫風景的,會畫人嗎?”
“當然,我也學過人物畫的。”
“怎麽?你不願意給我當模特嗎?”小飛龍低着頭,問的小心翼翼。
他這個樣子,讓李玉不可控制的想到一些畫面,一個人,她解釋說:“不是不願意,主要是我沒有做過模特,怕影響你。”
“不會不會,只要你願意就可以。”小飛龍語氣輕快,“那就今天下班之後可以嗎?我來接你?”
李玉本想問他為什麽不找一個外國女孩兒,想想還是算了,她點點頭說:“好,但是八點之前我會回家。”
“放心,我不會強留你的。”小飛龍說完就跑了。
李玉進去的時候,陽景正站在吧臺後,她手裏拿着一杯咖啡,問:“你喜歡他嗎?”
李玉本就被她看的發毛,突然又問了這麽一個問題,她有點沒反應過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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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花兒的那個男孩兒。”
“當然不是!”李玉将花放下,這個問題離譜到讓她忍不住笑了起來,“他只是一個孩子而已。”
李玉換水插花的時候,陽景就在一旁站着,她沒說話,開始喝咖啡。
直到李玉插好了她才問:“你有喜歡的人嗎?”
“有。”
“是誰?”
李玉拿起一旁的雞毛撣子,坦蕩地說:“不是阿蘭。”
陽景明顯愣了一下,随即松了一口氣,她将杯子裏的咖啡一飲而盡,問李玉,“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嗎?”
“沒什麽要忙的。”李玉抿嘴笑着說:“你等她回來就行。”
店裏各種稀奇古怪的小物件極多,李玉沒事的時候就喜歡研究研究。陽景站起來時,她手裏正拿着一支笛子,模仿演奏的姿态剛擺上,就聽見她說:“關門吧。”
“啊?”李玉把笛子放下,“我是五點下班。”
兩人同時看了看牆壁上的時鐘,剛好三點整。李玉對她說:“你先回去吧。”
“天都黑了,下班吧,又沒什麽生意。”
李玉搖搖頭,“我是員工,不能早退的。”
鏡片後的眼神在閃爍的光下看不真切,陽景勾了勾嘴角說:“你老板是誰?”
“阿蘭。”
“錯!”她臉上的笑意更明顯了,李玉覺得她笑起來很和煦,像春風一樣,跟冷冽嚴肅的外表反差太大了,一時竟看呆了,直到聽見她說“你的老板是我”才回過神來。
“你是老板?”
“當然,你的工資都是我發的,這個店生意差成這樣,要不是我養着,早就垮了。”
李玉被驚的目瞪口呆,又聽見她說:“生意爛成這樣,也不差這一會兒,收拾東西回家吧。”
陽景說完就背着包走了,她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沖鋒衣,依舊是黑色的褲子,黑色的鞋,李玉從玻璃門裏看見她模模糊糊的身影逐漸融進了這漫長的黑夜裏。
她收拾好東西,關了門,慢悠悠地走到魚市旁邊的一家花店門口,卻并沒有進去。
小飛龍很快就發現了她,兩人的眼神隔着玻璃門交彙在一起,他明顯愣了一下,随即轉頭跟旁邊的人說了什麽。
李玉看見他将身上的圍裙解開,然後飛快地推開門跑了出來,“你怎麽現在就來了?”
“我老板讓我下班了,所以我來跟你說一聲。”
沉默了幾秒,李玉問:“等你下了班我們再畫嗎?”
“我現在就可以走。”
“那……我們去哪裏畫?”
小飛龍摸了摸頭發,試探地問:“你可以按照的要求穿衣服嗎?”
李玉的臉僵在冬夜裏,只有眼珠子在轉動,她腦子裏想的全是一些少兒不宜的模特畫面,僵住的臉慢慢開始皺起來,“我……我不做那種。”
“為什麽?”
“因為……”
“我只是想要你穿我們第一次見面時的那身衣服。”
兩人同時開口,李玉先閉了嘴,她頓時就輕松地笑了起來,“當然可以了,你早說嘛。”
“那我們去你的公寓?”
李玉其實有一點猶豫,但看到他亮晶晶的眼神還是妥協了,“可以,但是7點之前你要離開。”
“不是說八點嗎?”
“我反悔了,你只能接受。”
小飛龍挑挑眉,做出一臉無奈的表情,“那好吧。”
李玉住的公寓一室一廳一衛,面積不大,但五髒俱全,她搬進來之後幾乎沒有再添置任何東西。
這樣的空間對她來說剛剛好,但看着此時站在客廳裏抱着一堆工具無從下腳的小飛龍來說可能是有點逼仄了。
李玉指了指旁邊的桌子,說:“放在這上面吧。”
“好。”
夾在胳膊下的畫架被放在了地上,筆袋和調色盤放在桌子上的同時,顏料也噼裏啪啦地散落,李玉對他說:“你坐,我去換衣服。”
她轉身進了房間,在衣櫃裏找小飛龍口中所說的那身裝扮。等她出來時,小飛龍已經正襟危坐在一旁了,聽見聲響後,他轉過頭來說:“還差圍巾。”
李玉又回去将那條咖啡色的圍巾找了出來系上,還将自己披散的頭發随意挽了一下才走出去。
小飛龍的表情明顯滿意多了,“你坐這裏。”他指了指窗臺邊的椅子。
李玉走過去坐着,有點無所适從,她問:“我就這樣坐着嗎?不需要什麽表情和動作嗎?”
“等一下。”小飛龍起身将李玉頭頂的壁燈打開,昏黃的光線頓時就灑在李玉的頭上,臉上和身體上,她整個人被罩上了一層柔和溫暖的光暈。
小飛龍好像很興奮,他後退幾步,仔細地觀察自己的模特,然後說:“只有中國女人才有這樣的氛圍,你本身就是從油畫裏走出來的。”
李玉淡淡地笑了一下,“你天天說中國女人,中國女人,你很了解中國女人嗎?”
“當然,我奶奶是中國女人。”
李玉有點震驚,“你是混血?”
小飛龍自我調侃,“二代混血,混的太不成功了,我身上沒有一點亞洲男人的影子。”
他好像很失望,拿起畫紙的時候并不溫柔,發出“呼呼”的聲響。
“你中文說的很好。”
男孩兒臉上又展開笑意,“謝謝。”
所有的準備工作做好之後,小飛龍卻遲遲沒有動筆,他視線越過畫框,幾乎是一寸一寸的将李玉從頭審視到腳。
一切都很完美,跟他初次見她的那天一模一樣。
毛衣外套裏是一件粉白色的貼身打底,露出一截白皙的心口和鎖骨,上面還有一顆小痣。咖啡色的圍巾細細長長的一條,随意纏繞了兩圈,擋不住她纖細好看的脖子,圍巾垂在胸口,垂在令人憐惜的女性柔美之上。
小飛龍看着她的眉眼,就連臉頰旁的發絲都在幫忙,可他還是覺得不對,少了一點憂郁,一點悲傷。他說:“你的眼神不對。”
“那我要怎麽做?”
“就放輕松看着我。”
李玉看向小飛龍,眨了眨眼,“這樣嗎?”
“不是,你看我的眼神太冷漠了。”小飛龍頭歪出畫框對李玉說:“有點感情好不好?”
李玉有點後悔,垂着腦袋說:“我都說了我不适合做模特,我根本就達不到你的要求。”
兩人安靜了一會兒,小飛龍說:“你就沒有想念的人嗎?”
“想念的人?”
“對,想念的人,你離開家有多久了?”
回憶的匣子再次被打開,李玉慢慢地擡起頭來,她看着前方說:“過了年,就是第六個年頭了。”
“你想他嗎?”
“想啊~”
畫筆觸在紙上開始勾勒,小飛龍看着她眼睑下睫毛的陰影問:“有多想?”
“在每個漫長的冬夜裏都會想。”
李玉看着前方,像看着虛空。
虛空裏有唯一的一個男人。
女人的輪廓漸漸出現在畫紙上,“他叫什麽名字?”
“辛朔。”
“他叫辛朔。”
阿蘭在一個星期後回來了,她像往常一樣,站在吧臺裏開始抽煙,視線盯着眼前的花束發呆。
煙霧從嘴裏吐出,然後被撕碎開來,糊了一臉,她微眯着眼,在看到窗臺前的那個身影時,微不可查的顫抖了一下。
像是不相信,她移開視線,将煙含進嘴裏連續砸吧了好幾下,才又重新看了過去。
兩人的視線隔着煙霧相撞。
在陽景走過來的時候,她慌亂的把煙掐了,然後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端端正正地站直了身體。
“怎麽不抽了?”
阿蘭皺了皺眉,重新拿出一根煙點燃,挑釁的将煙霧吹向陽景的方向,隔着吧臺,兩人倔強的對峙,誰也不肯服輸。
陽景又展開那種和煦的笑容,她微微低下頭說:“四十歲的人了,還是這麽幼稚。”
“你管我?”
“我怎麽沒管你了?”陽景不因她的嗆聲而生氣,依舊笑着說:“這個店虧成這樣,你還有心思去追極光?”
阿蘭手指顫抖着又吸了一口,“不是你說的嗎?”
“我說什麽了?”
“你說等我追到五彩的極光就帶我走啊。”
“那你追到了嗎?”
阿蘭鼻子發酸,“你說呢?這個世界上有無彩的極光嗎?”
“沒有。”
“那你還讓我追!”她音量拔高,将煙頭狠狠地撚滅在吧臺上,眼睛已經開始紅了。
陽景斂了笑,覆上她的手背說:“我的意思是讓你等,可你偏要去追,我也就随你去了。”
她吐出長長的一口氣說:“以後不用再追了,我來找你了。”
隔着門,李玉看着這漫長的冬夜,隐隐聽到裏面傳來嗚嗚的哭泣聲,她不知道這裏面包含了多少的委屈和思念。
但從今夜開始,阿蘭的冬夜已經離開了。
李玉回到公寓,依舊彎腰在門口清理鞋子上的雪漬和水漬,她在原地踩踏了幾下,深深吸了一口氣才開門進去。
她好像突然就明白了挪威人為什麽喜歡喝酒,因為這漫長的冬夜實在是太難熬了。
小飛龍在6點的時候敲響了門,繼續完成他的畫作。
他說:“你今天情緒很飽滿啊。”
“你還要畫多久?”
“明天吧,還是後天吧~”
“我能看看嗎?”
小飛龍擡眼,緊張地說:“不能,等畫好了你再看。”
7點整的時候,李玉準時将小飛龍趕了出去,她怕再多一秒,再多一秒,眼淚就會忍不住落下來。
這些年來,無論多難,多苦,多孤單,她都未曾哭過,今夜像是要把積攢的所有眼淚都流出來。
她躲在被子裏幾乎是放聲大哭,她太想念了,太想念辛朔了。
她的愛人,再過半個月就28歲了,他現在會是什麽樣子呢?是瘦了還是胖了?總之,應該成熟了很多吧,會不會已經結婚了,有了妻子和孩子。
畢竟他那麽的優秀,那麽的帥氣,肯定會有很多的女孩兒喜歡他。
李玉覺得自己應該祝福他,為他感到高興,因為這個世界上有別的人替她愛他,照顧他,支持他,這是一件好事。
眼淚在黑暗裏流淌,不會有人看得見,就像這漫長的黑夜一樣,會隐藏住一個男人的身影。
辛朔看見一個挪威男人從李玉的公寓裏走了出來,整整一個小時,他就在冬夜裏看着,看着從窗口裏透出來的暖黃色燈光,直到那個男人走了出來他才離開。
第二天,第三天都是如此,他只是安靜的看着,并沒有任何動作。
黃裏在一旁說:“要不要直接去問問李小姐跟那個男人是什麽關系?”
“不用,我相信她。”
“那您為什麽……”
長久的沉默之後,男人的聲音緩緩響起,“我只是想看看我不在的這些年,她是怎麽過的,會不會孤單?會不會很辛苦?有沒有生病?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
“上一次笑是因為什麽事?最近一次哭又是什麽時候?有沒有背着我看新的紀錄片?有了什麽新的愛好嗎?”
辛朔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她肯定受委屈了,她坐船走的時候肯定很害怕,她怕水的,可她還是走了。我缺席了她生命裏最重要的一段時間。”
“所以,我不知道她是否還需要我。”
黃裏心裏難受,像壓着一塊兒千斤重的石頭,這塊兒石頭名為“遺憾”,他作為一個旁觀者,幾次想開口都不知道說什麽。
只能安靜的陪在一旁,期待冬夜快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