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8
第8章 08
實習生在神羅的科學部門是消耗品。
每個季度都會出現那麽一兩次事故,每次事故都會獻祭那麽一兩個倒黴蛋,而這些倒黴蛋多半都是新來的實習生——這件事在科學部門已經是常識,就和四季的輪轉一樣,是衆所周知的事實。
實驗樣本暴走,這對科學部門來說算不上大新聞。停電雖然比較少見,但和幾年前古代種樣本出逃時造成的騷亂比起來,這種程度的混亂不值一提。
因為是不值一提的事故——寶條甚至都沒離開他的實驗室——半個特種兵部門在沒有收到命令的情況下,突然烏泱泱地沖進事發現場,把在場的所有人都搞蒙了。
五臺戰争期間,神羅總部的安保主要是治安維持部門的工作。至于特種兵部門,戰場才是他們的專場。
對于這種明顯的越權行為,海德格事後在高層會議上提出了強烈抗議。但在當時的事發現場,所有人都明智地讓出道路,讓清剿實驗樣本的特種兵清剿實驗樣本,讓瘋狂找人的特種兵搜尋傷患,然後抱起某個身影就朝醫療翼跑。
見到出現的特種兵時,所有人的第一反應都是:這次的事故有這麽嚴重?
見到兩位1st的身影時,所有人都心想:……啊,原來真的有這麽嚴重。
這次的實驗樣本暴走,說不定是五臺間諜的陰謀。看似平常的研究事故,背後一定有更深層次的影響。
有了特種兵幫忙收拾現場,局面很快得到控制。實驗樣本的屍體被處理,傷患則被送往醫療翼。沒過多久,供電系統也恢複運轉。
剛入職場沒多久的新人們滿懷期待明天可以不用上班,在科學部門混跡多年的老油條們卻心知肚明:就算天塌下來了,明天的研究進度也不能落後。
懷着沉重的心情準備下班時,前不久才造訪了科學部門的1st又回來了。
那個紅色的身影穿過科學部門的走廊,閑庭信步的模樣和先前僵硬地站在事故現場的姿态截然不同。他看起來過于冷靜,過于優雅從容,以至于周圍的人都沒察覺到危險的信號,直到耀眼的火光突然燃起,差點炸掉某個研究員的腦袋,附近的人才驚叫着四散開來,朝出口的方向奔逃。
傑內西斯在最後一刻被人從背後攥住手腕,赤紅的火光改變方向,随着一聲轟燃炸碎了那個研究員身側的培養艙。
玻璃碎片如雨淋落,尖銳的警鳴響徹了整個樓層。危險的火光再次在掌中燃起,如同坍塌膨脹的星體,壓縮着磅礴可怕的殺意。安吉爾像制伏不斷掙紮的野獸一樣,扼住傑內西斯将他往後拖。
以力量著稱的1st,手臂青筋凸起。
“他只是個普通人,傑內西斯!”
然而陷入暴怒狀态的身影明顯已經聽不見旁人的聲音。
“……冷靜點!”
眼見着傑內西斯就要炸了整個實驗室,從醫療翼匆忙跑上來的某個特種兵奔到門口大喊:“手術結束了!”
兩人同時身影一頓,傑內西斯驟然回頭。烈焰般的紅發下,那雙湛藍的眼眸冷如寒冰,依然帶着噬人的殺意。
站在門邊的特種兵下意識僵了僵,旋即補充:“……手術很順利,人已經被送進觀察室了。”
熾熱耀目的火光黯淡下去,傑內西斯好像怔了一下,忘了掙紮。安吉爾謹慎地确定他不會繼續發瘋,這才慢慢松開手。
兩人都在微微喘氣,實驗室周圍一片狼藉。安吉爾疲憊地平複了一下呼吸,對似乎還在愣神的傑內西斯說:“……走吧。”
特種兵部門事後收到了一大筆賬單。而劫後餘生的科學部門,一周後選了一名代表,去醫療翼慰問這次事故中的傷員。
從來沒見過這種陣仗的醫療翼,由于一周前已經經歷了被特種兵圍堵的神奇事件,這次見到捧着花來到病房前的科學部代表,周圍的醫生護士只是看了一眼便很快移開了目光。
那名代表清了清嗓子,又看了看手表,最後确定自己不能再拖,秉持着早死早超生的信念,用顫抖的手打開了病房的門。
單間的病房裏,差點炸了科學部門的罪魁禍首守在病床邊。紅發的身影單手支頤,姿态慵懶的模樣似乎正在看書。
之所以用「似乎」這個形容,是因為他能明顯感受到自己不受歡迎。就像踏進野獸巢穴的獵物一樣,滲人的寒意竄上脊梁,壓迫得人難以呼吸。
特種兵部門雖然在神羅的宣傳下看起來光輝燦爛,但說到底就是專業的殺人部門。不熟悉特種兵的人可能會對這個職業心存幻想,但科學部門內部可沒有人這麽想。
沒有人比科學部的研究員更明白特種兵是一群怎樣的怪物。
“……打……打擾了。”他掩起心底的恐懼,努力擠出笑容。
病床邊的身影沒有反應。倒是他此次的慰問對象,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後,伸出手戳了戳那個可怕的紅發兇獸。
……他今天要死在這了。
“……傑內西斯。”娜西塔小聲說,“別看書了,來人了。”
戳了一下沒反應,她還又戳了一次。
“傑內西斯?”
她不提醒倒好,這麽一出聲,紅發的1st微微側頭,朝他的方向看了過來。
“非常抱歉!”他果斷來了個九十度大鞠躬,将花放到病床的一角,然後保持着鞠躬的姿勢飛快退回門邊。
“……啊,是花。”她捧起那束花,認真端詳片刻,新奇地對旁邊的人說,“快看,傑內西斯,是真花。”
鮮花在米德加非常罕見。
她将那束花抱在懷裏左看右看。傑內西斯擡了擡眼皮,注視她片刻。
他輕哼一聲,好像不怎麽感興趣地收回目光。
“一束花而已。”
然而,周圍的壓迫感明顯一輕,連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都似乎比之前明媚。
仿佛被扼着脖子的感覺消失了。明白自己成功逃過一劫,那名代表在心底無聲地舒了一口氣。
“真是失禮啊,”她說,“這可是一束漂亮的花。”
說完,想起門邊還杵着一個身影,她看向對方:“謝謝。”
之後無外乎是一番客套話。
那名科學部門的代表祝她早日康複,懷着如釋重負的表情告辭了。
對方離開後,她放下那束花,看向傑內西斯。
“你要和人好好相處啊。”
她現在看着傑內西斯就覺得愁人。特別是他這張嘴。她甚至都已經提前為他擔心起來了:就算他未來能奇跡般地找到另一半,如果他不改改說話風格,結婚三個月之內必定閃離,哪怕是雙箭頭都能給他掰成單向的。
“溝通,”她語重心長地說,“溝通是非常重要的。”
傑內西斯用她在說什麽鬼話的表情瞥了她一眼。
他開口:“看來你和你的同事處得不錯。”
他語氣裏的嘲諷意味過于明顯,她頓了一下:“……你看了事發現場的監控?”
傑內西斯眼神寒涼,沒有回答。
“我現在是在努力養傷。”她認真地說。
等她養好傷了,再去找當時推她的人單挑。
傑內西斯将手肘搭到椅背上,漫不經心地說:“不用那麽麻煩,以後直接弄死便是了。”
“……”
她看向傑內西斯,傑內西斯看向手裏的詩集,用拇指翻到下一頁。
“出事了算我頭上。”
“……”
有人清了清嗓子。她回過神,前來換班的安吉爾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用眼神譴責傑內西斯剛才的發言。
傑內西斯往後靠到椅背上,挑眉:“我說錯什麽了嗎?如果殺人放火不對,神羅就不應該雇傭我。”
病房不适合争論吵架。安吉爾看起來有些頭痛。他嘆了口氣,朝門邊示意,讓傑內西斯趕緊帶着他的壞影響走人。
于是傑內西斯合上書,施施然離開椅子站了起來。
“拉紮德讓你去一趟司令室。”安吉爾在他身後說。
步伐微頓,傑內西斯輕輕哼了一聲,漂亮的銀色耳墜随着他側頭的動作晃了晃。
病房的門重新合攏了。
傑內西斯走後,她問安吉爾:“有多糟?”
在她養傷的期間,特種兵部門的主管拉紮德親自來了一趟,現在連科學部門都派人來探訪了。她還沒有傻到認為神羅會主動關懷她這種底層的實習生。
傑內西斯這次究竟闖了多大的禍?
“……不用擔心。”安吉爾擡起手,然後又将手放了下來。“你只需要好好養傷。”
“……”她說,“你剛才是不是想揉我腦袋?”
聞言,安吉爾輕咳一聲。
确定了,他剛才就是想揉她腦袋。
安吉爾以前可沒有這種習慣。
她靠着背後的枕頭,問安吉爾:“會有處罰嗎?”
“沒那麽嚴重,”他安慰她,“賠點罰金就好。”
“什麽?要賠錢?”她立刻緊張起來,一下坐直了,“要賠多少?”
“……”
安吉爾将她重新按了回去,讓她好好躺着。
她說:“我不是三歲小孩。”
安吉爾說:“我知道。”
在她病床邊守着的1st明顯言行不一。
養傷期間,醫療翼給她配備了專門的飲食。雖然有利于恢複傷勢,那些營養餐寡淡無味,她接連吃了好幾天,特別想嘗點別的東西解饞。
安吉爾說不行。
她說她閑着也是閑着,正好可以趁這幾天趕一下工作進度。
安吉爾同樣說不行。
她以為傑內西斯會态度松動點,但傑內西斯不知道什麽時候也叛變了。
“你已經不是我認識的那個傑內西斯了!”她譴責他,“你是什麽時候開始變得聽安吉爾的話的?”
傑內西斯懶得在走廊上和她廢話。她好不容易從病房裏偷溜出來,扶着牆還沒走出幾步,就被傑內西斯一把撈了起來。
明明販賣機就在走廊盡頭,她捶傑內西斯的背,大喊:“你放我下來!”
走廊上的人眼觀鼻鼻觀心,沒一個敢站出來幫她的,真是世态炎涼。
“……薩菲羅斯!”她破罐破摔,“薩菲羅斯去哪了?”
“吵死了。”
她忽然落回床上,陷到柔軟的枕頭被子裏。傑內西斯俯下身對她說:“快點閉眼睡覺。”
“……現在讓你午睡你睡得着嗎?”
傑內西斯哈了一聲。
“可惜我不需要午睡。”
“……”
她板起臉:“你這樣會單身一輩子的。”
“不勞你操心。”傑內西斯直起身,似乎還打算說些什麽,但他外套口袋裏的手機震動起來,打斷了那些未出口的話。就算不去看他的手機屏幕,她也能猜到那是什麽郵件。
窗外的天空陰蒙蒙的,看起來像是要下雨。但不論是狂風還是暴雨,都不能阻止神羅的特種兵出勤。
“……快去吧。”
養傷本來就是一個人的事。安吉爾和傑內西斯已經因為她的緣故在神羅總部耽擱得夠久了。
灰色的層雲在米德加上空翻湧聚集,看起來就像綿延的大海。随着淅淅瀝瀝的雨聲串連起來,鋼鐵叢林般的都市很快被雨簾籠罩。映在窗戶上的光影被水霧模糊,病房自動亮起燈光。
啪的一聲,像飛蛾撞在燈泡上的輕響。
她轉回頭,病房裏已經只剩下她一人。
窗外的雨聲漸漸喧嚣起來。夏天結束後,米德加迎來了第一場秋雨。
……現在溜去科學部門的樓層,說不定能把她辦公室裏的平板拿出來。
她打定主意,偷偷下了病床,正打算從旁邊的抽屜櫃裏翻出她的員工卡,病房的門忽然毫無預兆滑開了。
她轉過身,和門邊的黑發少年四目相對。
她眨了一下眼睛,對方也眨了一下眼睛。雙方似乎都沒反應過來。
“……啊,抱歉,我是不是來得不太是時候?”他終于回過神,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後腦勺,“這個門,怎麽說,反應比我想象得更加靈敏。”
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年哈哈一笑:“我重新來過。”
“不用了。”她說,“你是?”
她的第一反應是對方可能跑錯病房了。
但是——
好像就在等着她這句提問似的,門邊的身影啪的一下立正站直了,手握成拳背到身後,給她來了個标準的軍禮。
“初次見面,我是紮克斯,前不久剛剛晉升為2nd。”
活力十足的聲音,讓整個病房都亮堂了起來。
“受安吉爾所托,接下來的這段時間我會監督你好好養傷。”
黑發藍眸的少年笑容明朗:“請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