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3
第33章 33
和他記憶中一樣茂盛的綠意。
雜草從地縫裏鑽出來,青苔攀附在廢墟上。生鏽的電纜和藤蔓交纏在一起,建造魔晄爐時留下的破銅爛鐵随處可見,就像許久無人打理的庭院一般,蔓生的植被只讓周圍的景色顯得更加荒涼凋敝。
時隔多年回到這裏,一切好像什麽都沒變,又好像什麽都變了。
“快看,克勞德。”紮克斯熄了引擎,對身邊的金發少年說,“這是我的故鄉。”
坐在副駕駛的身影垂着頭,仿佛睡着了一般毫無動靜。
紮克斯不以為意地笑了笑,随手揉了一把克勞德的頭發。
“歡迎來到貢加加。”
帶着克勞德四處躲避神羅追殺的這幾個月,他已經習慣了自問自答。
薩菲羅斯對尼布爾海姆進行屠殺時,兩人也在現場。克勞德在魔晄爐裏給了薩菲羅斯致命的一擊,在那之後兩人失去意識,被事後處理現場的寶條撿了回去,關在地下的實驗室。
後來,紮克斯帶着克勞德一起從寶條的實驗室逃了出去。但那時的克勞德已經魔晄中毒,成了對外界毫無反應的植物人。兩人目前都在神羅的通緝名單上。
很快,紮克斯就意識到:追殺他們的不止是神羅。
察覺到包圍過來的氣息,他神情微凝,身體和意識同步,瞬間抽出劍,擺出戰鬥的姿勢。
盡管做好了準備,看到荷蘭德的身影時,他還是不免愣了一下。
荷蘭德比他印象中的蒼老了很多。頭發花白的男人眼中迸發出瀕死之人看到希望的光芒,激動得連嗓音都在微微發顫:“我就說了他一定會出現在這裏!”
他用邀功般的語氣對身後的傑內西斯說:“只要有純粹的S細胞,就一定能阻止劣化!”
然而傑內西斯似乎對他說的話并不感興趣,對紮克斯如臨大敵的神色也沒有任何反應。黑色的翅膀垂斂在身側,他托着手裏的蘋果,仿佛在欣賞那顆笨蘋果的光澤和顏色,對周圍發生的一切充耳不聞。
按理說,傑內西斯比荷蘭德年輕許多。但那曾經如夕陽般美麗的紅發,如今卻像耄耋之年的老人一般變得雪白而黯淡,甚至白化得比荷蘭德還厲害。
沒有得到回應,荷蘭德只好看向紮克斯:“把你身後的普通士兵交出來。”
“你們想對克勞德做什麽?”
“寶條在他身上進行了實驗。為了阻止劣化,我們需要他身上的S細胞。”
拖着鐮刀的傑內西斯複制體開始朝兩人逼近,紮克斯正要有所動作,那個傑內西斯複制體揮起鐮刀,攜着凜冽的破空之聲,從右肩到左腰,陡然将荷蘭德劈成了兩半。
準确地說,是差點劈成兩半。
鮮血爆射而出,被傑內西斯的複制體砍倒時,荷蘭德露出不可置信,但又好像早就料到事态會如此發展的神色。
絕望促使着他向紮克斯爬去。血液在身下漫溢,黃色的脂肪外翻,露出鮮血淋漓的白骨。他在泥濘和血污中爬行,只希望過去的敵人能高擡貴手,給予他些微憐憫。
“救救我……救救我……傑內西斯他瘋了……”
紮克斯凝固在原地。
荷蘭德似乎沒意識到他的身體已經斷開了,他拼命掙紮:“……如果你不想活就去死好了……快去死啊……但是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只有我能治好你的劣化!”荷蘭德劇烈顫抖起來。
“只有我!”他凄聲嚎叫,“只有……”
他的聲音伴随着飛旋而出的腦漿戛然而止。那個傑內西斯複制體抽出鐮刀,動作遲緩地退到一旁,再次變成靜止的石像。
紮克斯試了幾次,終于開口:“……為什麽?”
寂靜中,回應他的只有掠過樹冠的風聲。
傑內西斯沒有對現實中發生的事表現出任何反應。荷蘭德的屍體倒在不遠處,鮮血染紅了草地。他對此不聞不問,好像活在截然不同的世界裏,注視着截然不同的景色。
傑內西斯舉起手裏的蘋果,用堪稱愉快的語氣說:“野獸纏鬥令此世滅亡時,女神自混沌天空降臨。”
“伸展光與暗之羽翼,身懷通向極樂的贈禮。”
黑色的羽翼微微展開,他邁開步伐,如同舞臺上的演員,在幕布升起的那一刻完美進入角色。
“三名男子尋求女神贈禮,然而戰争使他們分離。一人變作英雄,一人浪跡天涯,還有一人淪為俘虜。”
傑內西斯的反應過于詭異,紮克斯心中升起不祥的預感。他突然開口:“……娜西塔去哪了?”
傑內西斯沒有停下,他的聲音同樣也沒有停頓。他好像自動屏蔽了紮克斯的提問,繼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即便如此,三人始終心意相通,約定一同展開謎題。”
“……你啊,苦求吧,那孕育生命的女神贈禮。必将長久傳頌,你的犧牲,此世終焉。就如輕拂水面微風,悠然,卻真實。”
“傑內西斯!!!”紮克斯終于忍無可忍。
背詩的身影微微一頓,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是許久過後,傑內西斯放下手臂。
“真是可悲。”他搖搖頭,“居然不能理解這麽美麗的詩。”
傑內西斯轉過身:“但就算是我,一開始讀的時候也有不理解的地方。”
“關于《Loveless》的結局衆說紛纭,最大的謎題便是女神的贈禮,以及和這個謎題相關的水面。”傑內西斯用不知道在對誰說話的語氣說,“你知道答案是什麽嗎?”
“……”
“答案是生命之流。”傑內西斯溫柔道。
他神色柔和,仿佛剛才下令殺掉荷蘭德的不是自己一般。
紮克斯無比茫然。
看出他的困惑,傑內西斯低笑一聲:“你很快就會明白的。”
紮克斯還想再問些什麽,然而傑內西斯已經展開翅膀,離地而起。
黑色的羽毛從空中悠悠飄落,片刻後,就如陽光下的積雪般消融于無形了。
……
在逃亡的路上遇上了故人。
前特種兵部門主管拉紮德,原來是荷蘭德和傑內西斯的內應,一直暗中資助兩人向神羅複仇的計劃。脫離神羅後,他找上荷蘭德,結果卻被注射了安吉爾的細胞,變成了安吉爾的複制體。
和絕大多數的複制體不同,他保留了自我,依然擁有拉紮德的人格和記憶。他表示願意幫助紮克斯阻止傑內西斯——不管傑內西斯的計劃是什麽。
拉紮德說,他已經不想複仇了。
受到安吉爾的意志影響,如今他心中最強烈的願望,是幫助紮克斯拯救傑內西斯。
抵達巴諾拉村的遺址時是傍晚。夜空星河燦爛,巴諾拉村地基坍塌,剩下的廢墟浸在水中,綠色的河水在黑暗中散發着美麗的光芒。
拉紮德在紮克斯身邊說:“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湧出地面的生命之流。”
兩人在廢墟旁停了下來。那裏伫立着一棵曾經非常美麗的蘋果樹,就算如今枝葉沒了大半,白色的樹皮多出了焦黑的傷痕,也依然能讓人看出它過去亭亭如蓋的模樣。
蘋果樹下立着一塊墓碑,紮克斯看着那塊碑,看了許久。
“怎麽了?”拉紮德問他。
“……傑內西斯軍不會攻擊這裏。”紮克斯說,“克勞德就拜托你了,我去去就回。”
他在廢墟中發現了一條通往地底的礦道。
年久失修的礦道錯綜複雜,岩壁上盛開的結晶石成了黑暗中唯一的光源。那些晶石散發出藍色的微光,就像深海中的浮游生物一樣,搖曳着幻夢般美麗的幽光。
就在紮克斯以為自己迷路了時,前方不遠處忽然飄過一點小小的熒光。
沒想到這麽深的礦洞裏也會出現螢火蟲。
那只落單的螢火蟲在黑暗中慢慢飄舞,尾部的光芒忽隐忽現,但始終不曾消失。
紮克斯下意識跟了上去。不知過了多久,礦洞的盡頭慢慢浮現出燈光,昏黃的光芒融化了黑暗,露出仿佛是小孩子基地般的空間。
牆角裏放着一張書桌,桌邊點着煤油燈。牆上貼着獎章,還挂了一塊小黑板。
如同找到了安歇之地,那只螢火蟲慢慢飄過去,停在一個玻璃罐上不動了。
那個玻璃罐裏裝了很多石頭:表面粗糙的岩石,光滑圓潤的鵝卵石,像玻璃一樣晶瑩剔透的石英,還有夜間會發光的礦石。形态大小各異的石頭,一看就是有人用心從不同的地方收集的。
紮克斯翻開桌邊的筆記本,一張泛黃的報道映入眼簾:「白色巴諾拉蘋果汁,全國農産品加工部門一等獎。發明這個果汁的人是來自巴諾拉村的傑內西斯少年。」
「……傑內西斯少年的感言:我非常高興。但不光是果汁,這種蘋果就算直接吃也很美味。」
「我的夢想是和父母一起請英雄薩菲羅斯吃蘋果。」
紮克斯頓了一下,放下筆記本時,原本停在玻璃罐上的螢火蟲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不見了。
他環視周圍一圈,沒有找到它的蹤影。
他望着礦洞深處,沒能忍住湧上心頭的一聲嘆息。
“……傑內西斯。”
……
「傑內西斯。」
陽光灑進廚房,他的母親在水池邊洗碗。季節是夏天,窗外的樹葉綠得發亮。他的母親本來在哼歌,視線越過窗沿時不知道看到了什麽,哼歌的聲音忽然一頓,變成了含着笑意的提醒。
「有人又來了。」
他不喜歡大人們自以為看穿一切的眼神。他的母親往窗外的方向努了努下巴,示意他過去瞧一眼。
他捧着書,窩在沙發上沒動。他的母親“哎呀”了一聲,頗為恨鐵不成鋼地将毛巾往池邊一搭。
「你不願意去看看的話,那我去。」
聽到這句話,他終于不情不願地離開沙發。還沒走到窗邊,他已經猜到他會看見誰了。
「傑內西斯!」藏在窗沿底下的人見到他探出身,立刻露出驚喜不已的表情。
她傻乎乎地笑,用滿懷期待的語氣問他:「你今天要出去玩嗎?」
「……你不是腿傷還沒好嗎?」
「但是我已經能走路了。」
「回去躺着。」
她的神情失落起來。
「……」他無語半晌,「我今天不打算出門。」
「哦。」她的表情依然失落,「那你打算做什麽?」
他看她片刻,啧了一聲:「我打算在書房裏讀書。」
「那我可以一起讀書嗎?」
「……」
「那我可以一起讀書嗎?」她堅持不懈地問他。
「……」
原本說是一起讀書,後來不知怎的卻變成了他念書給她聽。
陽光照在書房的木地板上,窗外樹影婆娑。盛夏的濃蔭漫過枝頭,綠色的樹葉被陽光映得發亮。
她不懂《Loveless》,只迷迷糊糊地知道那是一首古代的敘事詩。世界差點毀滅,身為摯友的三人為了阻止這一切,踏上了尋找女神贈禮的旅途。
念完詩,他問她好聽嗎,她點頭說好聽。
他問她,缺失結局的故事不是很有趣嗎,她說确實。
他說他會找到謎題的答案,她對此深信不疑。
太陽的影子在木地板上西斜,夕陽的落到她柔軟的棕發上。詩已經念完了,但她還用那種閃閃發亮、仿佛注視着這世上最美好的事物的眼神望着他。
胸口湧起古怪的感覺,他不得不撇開視線:「……你今天到底是來幹什麽的?」
「一定得說實話嗎?」她問他。
「一定得說實話。」他強調。
她苦惱起來。胸口古怪的感覺變成了某種癢意,讓他忍不住出言說:「不可以撒謊。」
聞言,她瞄了他一眼,然後又瞄了他一眼。
夕陽的影子在木地板上拖得很長。
她小聲說:「如果有一天我不跟在你身後了,你會忘了我嗎?」
「……」
……
地底深處,白發的男人垂首斂目坐在古老的雕像旁,黑色的翅膀羽尖垂落地面。生命之流的光點溢出地縫,像夏夜的螢火一樣在他身邊四散飄舞。
寂靜中,腳步聲響起。傑內西斯睜開眼睛,看到了背着劍朝這邊走來的紮克斯。
結局近了,而他已經等這一刻等了太久。不再意氣風發的男人輕笑一聲,語氣柔和得恍若一聲嘆息:
“你來得真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