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他根本不想救他
第7章 他根本不想救他
傅深驚醒的時候,發現自己并不在血淋淋的車禍現場,也不在充斥着消毒水氣味的醫院病房,而是在觥籌交錯的酒吧卡座裏。
陳旗正攬着他的肩,渾身酒氣的往他手裏塞酒杯:“說好的今天陪哥們兒不醉不歸呢?哥們被甩了啊,被甩了!你這才喝幾杯啊你就裝醉!來,哥們給你滿上,幹!”
傅深推開酒杯,一把掐住陳旗的腕表,皺着眉厲聲問:“今天幾號?”
“啊?今天?五號吧好像……”陳旗喝的迷迷糊糊,摁亮了酒桌上不知道誰的手機看了一眼。“嗯對對,十一月五號,咋了你有事?有事你今天也得陪兄弟喝酒啊!我這可是失戀,你的事不值兩個億你不準走!”
傅深沒管陳旗拉着他衣袖的鬼哭狼嚎,他只覺得自己渾身血液倒流,心冷的直打寒顫。
時間又一次往前倒了,這次他醒在了兩周之前。
可為什麽呢?
為什麽他會被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大貨車撞飛,然後又醒在兩周之前?
傅深家境殷實,從小也是見過大場面的,奇人怪事的佚文他也聽過不少,但從沒有一種能解釋發生在他身上的這種荒誕場面。
傅深思來想去,他兩次時間倒流的共同點只有一個,那就是他在別墅區樓下目睹了林溫的死亡。
那反過來想,如果他不在十八號那天走到別墅區樓下,不作為目擊證人,是不是就能結束這場不可思議的時間倒轉?
傅深在家想了足足兩天,反複梳理推算,覺得自己的推理在邏輯上沒有什麽問題,才稍稍地舒了一口氣,分出了一抹心神來想一開始就擺在他面前但他懶得搭理的問題——那個叫林溫的人,為什麽要自盡?
上一回傅深粗略的調查了一番,只了解到林溫大學沒畢業就當了韓知的情人,而韓知喜新厭舊,這兩年對他并不好,在外面包養的新人數不勝數,早已不知道把林溫忘到什麽地方去了。
韓知這種人在圈子裏很常見,情人心生不滿拿性命威脅要個名分的事也屢見不鮮。無非只是利益分配不均,能拿錢解決的事對于出生就在羅馬的人來說都不叫事,所以也很少有人因為這種事鬧出人命。
那林溫呢?
Advertisement
他跳的時候那麽決絕,也是因為拿到手的利益不夠豐厚?
傅深翻看着調查來的林溫資料想了一會,又果斷的合上。
無論林溫出于什麽原因,對他來講,都沒什麽要緊。他和林溫都是彼此人生的過客,實在沒必要刨根究底,他只需要好好待在家裏,哪裏也不去,直到十八號結束,一切回到正軌。他會繼續在談判桌上發揮自己的人生價值,繼續完成自己的目标,至于林溫會如何,那實在不是他應該操心的問題。
事不關己,何須在意。
傅深知道自己冷血又利己,但他一向把這當做是自己的優點,并且大加贊賞。
因此傅深選擇什麽都不做,按部就班的過自己的生活,直到十一月十一日。
他做了一場夢。
他在夢裏又看到那片別墅區,看到昏黃的路燈、流浪的黑貓、庭院裏衰敗的花和一如既往沒什麽生機的那個人。他看到高樓上那扇窗被打開,裏面的人無聲地流着淚看着月亮,然後毫無征兆的再一次一躍而下。
林溫又死了一次。
在他夢裏。
傅深流着冷汗被驚醒,習慣性地伸手抹了把臉,才發現自己竟然在這場夢裏淚流滿面。
出門被車撞死現在在傅總這裏都不能算稀奇事了,在做夢夢見對家包養的情人,還為人家包養的情人跳樓而哭了一場面前完全不夠看。
傅深起床為自己倒了一杯水,邊喝邊想着還好今天不是十八號,離林溫跳樓還有七天,就算夢見了當時的場景也不打緊,不然他真的會有一種自己又要死了的恍惚感。
他才想完,轉身準備把水杯放回桌子上,腳下卻突然一滑,身體像是被誰推了一把般不受控的向前倒去。好巧不巧,亦或者說是被掐着點算好了一樣,傅深不偏不倚,一腦門撞在了客廳展示臺上的大水晶球擺件上,發出沉痛而又清脆的一聲巨響。
“砰——”
玻璃混着血刺啦碎了一地。
傅深兩眼一黑,再度倒地不起。
秋高氣爽的好日子,傅深再次睜開眼。
這回他躺在自己別墅的床上,看上去就像一覺剛睡醒一樣沒有任何異常,好像剛才的血濺當場只是他的一場噩夢。
但傅深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日期。
十月二十九日。
三周之前。
時間并沒有像他預想的那樣停下來,反倒又一次倒轉,把他帶回了更早之前。即使這一次他根本沒有去見證林溫的死亡,甚至連林溫的面都沒有見,但他還是死了,甚至死的更早。
而比被突如其來的卡車撞死更離譜的是,這次他是被家裏買來點綴的裝飾品砸死的,死因是腳滑……
二三十年時光裏一直保持良好教養堅信憤怒的埋怨不能解決任何問題的傅深,盯着空空如也的天花板,想着自己這段時間不斷重複的人生和死亡,無聲地罵了一句國粹。而後他起身推開房門,意料之中的看見了擺在客廳裏目前還完好無損的水晶球。
傅深盯着那水晶球看了半晌,還是沒忍住伸出手,惡狠狠的把它扔進了垃圾桶裏。
然而這場荒誕時間倒敘并沒有随着傅深日益增長的怒氣結束。
11月4日,和合作商出席剪彩活動的傅深,被身後突然倒下的廣告牌砸死,醒在10月22日;
10月28日,飛去國外躲避想着應該不會再出事的傅深,被百年難得一遇的洪水從沙漠沖走,醒在10月15日;
10月21日,傅深買通了韓知別墅裏的一個女傭,讓她告知了林溫父母去世的消息,想要林溫提前醒悟,結果自己走夜路掉進了下水道裏摔死,醒在10月8日;
10月14日,傅深忍無可忍,托人找關系詢問在暗網找殺手殺死林溫需要支付多少錢,計劃未果,乘坐的私人飛機出事,掉進海裏屍骨無存,醒在10月1日。
任憑是誰不斷重刷自己早已經歷過的人生,都會覺得煩躁氣悶,傅深也不例外。更何況在這些連續不斷的重複副本裏,他連自己什麽時候會死也沒辦法确定。
老天好像把他當成了一個玩鬧的樂子,讓他死去又醒來,醒來又死去。而他的人生現在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盲盒,你永遠不知道拆開哪天的箱子會出現“驚喜死亡”,什麽時候才是真正的終結。
這對于常年處于高位手握掌控權的傅深來說,是一種極其極其極其令他不爽的人生體驗。
他很讨厭被人戲耍的感覺,也拒絕做別人的棋子,哪怕對方是看不見摸不着的天神也不行。
當然,如果按照正常邏輯來講,傅深知道自己目前最好的選擇是找到林溫和他見一面,了解清楚他的全部冤屈,為那個孤零零在淩晨跳樓的青年讨一個公道。然後哄着鼓勵着林溫,讓他絕了輕生的念頭,重燃對人生的希望,放下懊惱與悔恨,好好的生活。以此來确保自己也能全須全腦的活着,不會突然死在某次意想不到的意外裏。
但傅深并不想這樣做。
在他死去又活來的這七八次重複裏,他有很多很多機會去接近林溫、去告訴林溫、去阻止林溫的死亡。
但他沒有那麽做。
傅深清醒又明白,清醒到甚至顯得冷酷。
他希望自己的每一次付出都能得到相應的回報,拒絕為別人的利益而犧牲自己的利益。
他不想救林溫。
從始至終都不想救。
傅深明白老天放在自己面前的路只有兩條。
要麽永遠活在這不間斷的倒置重複裏被逼瘋,要麽犧牲自己的利益救下他根本不想救的林溫,換個方式繼續豢養這只破損的金絲雀。
養只鳥花不了多少錢。
但傅深沒選。
放在他面前的這兩條路,傅深哪一個都不想選。
老天選錯了人。
傅深看似沉穩井然有序的人生裏,其實藏着一個冷血的瘋子。
那個瘋子說:
他想掀了這盤棋。
自己來制定規則。
10月7日。
傅深又一次站在那座別墅下。
在讀檔重來的人生裏,他已經弄明白了死亡循環的規律。他每次死亡都會提前七天醒來,而林溫則會死在他醒來的七天之後。
林溫從高樓跳下之後,他也會通過各種匪夷所思的途徑死去。
而通過他林林總總的幾次試探,他發現了另一個令人驚訝的事實——在這場倒流的死亡裏,林溫和他一樣,都在不斷重生。
只不過林溫和他重生的日期不同,而且似乎林溫每一次醒來後不久,就會立馬投身于下一場死亡。
于是當傅深再一次站在那座高樓下,再一次見證林溫一躍而下,再一次看見韓知在流不盡的血泊中痛哭流涕追悔莫及之後。
他心裏突然有了一個想法。
——一個惡毒且瘋狂的想法。
既然林溫的命他非救不可,那麽為什麽不反過來利用林溫,讓林溫長久的陷在仇恨與痛苦之中不能往生,成為他手裏一件出色的複仇工具?
韓知是對林溫有情的。這種感情會在人死後混合着悔恨變得更加濃烈,最終成為反刺自己的一把尖刀。
而林溫這把尖刀,傅深可以握在手裏。
老天想讓他救活林溫?當然可以。
他會讓林溫在這場名為仇恨的地獄裏,好好的活下去,直到他用林溫狠狠破開韓知的胸膛,将韓家傾覆殆盡。
那才是一場真正意義上的雙贏。
9月23日。
當傅深又一次從死亡中醒來之後,他開始了自己的局。
他收集好了林溫的各種資料,調查清楚了林溫母親和弟弟死亡的真相,甚至獲悉了林溫被打折腿的內情。他提前做好了各種準備,買通了別墅負責看守林溫的人,算好了林溫醒來的時間,支開了韓知,并把和林溫親人一起出車禍的司機牢牢握在了自己手裏。
9月29日,萬事俱備。
傅深走近別墅區附近,摸了一把路邊曬月光的黑貓,卡準了表盤上的時間。
零點過半,高高的窗戶被人打開,林溫唯一一次笑着奔赴死亡的路途,伴随着徹夜的風淩厲落下……
又被奔赴而來的傅深橫腰截住。
那天林溫懵懂心悸,在劫後餘生的悵然中大口喘氣,只以為一切都是偶然。
殊不知抱着自己的人笑的胸有成竹,眼睜睜看着自己落入他蓄謀已久的陷阱。
……
所以當林溫帶着感激和疑惑,坐得端正問道:“您是怎麽知道我死過七次的?”
傅深偏着一半頭,把算計和籌謀隐在揚起的嘴角裏,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既刻薄又冷血地笑道:
“因為你的每一次死亡,我都在不遠處——”
“袖手旁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