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序列二:青山見我應如是(六)

序列二:青山見我應如是(六)

“今天的練習怎麽樣?”

塔希爾說:“比昨天感覺更好了,更适應了。”

蘇檀心情很好:“喝不喝可可牛奶?”

塔希爾使勁點頭。他早就聽說可可牛奶很好喝,一直沒機會品嘗。現在蘇檀說要做,肯定不容錯過。

卡耶塔諾贈送的可可粉其實也不多,蘇檀倒了三分之一的量,接了半杯水攪和,粉末化開,可可濃郁醇厚的香氣把雪裏蕻也吸引過來,幾次想跳上案臺都被塔希爾摁了回去。

沖泡好的粉末加上糖、蜂蜜,再倒入牛奶,一杯黑乎乎但氣味香甜的飲料誕生了。塔希爾極珍惜地小抿一口,再抿一口,

塔希爾都迅速愛上了這杯甜蜜的飲料,慢騰騰的喝完了,心情都變得快樂不少。

蘇檀微笑地看着他:“喝好了?那就去幫我做件事吧。”

“需要我做什麽?”塔希爾好奇起來。

“現在你有自保能力,也有鷹眼,我打算讓你去做一樣事,正好可以檢驗這兩年來的學習成果“跟着海東青一起去吧,他會帶着你。海東青!”

“來了來了。”海東青從二樓探出頭,好像早就知道這回事了,“老爹我們今天會晚點回來,就不做飯啦。”

蘇檀從袖子口袋裏摸了點錢,交給塔希爾:“去吧,路上餓的話,就買點東西吃。”

“好嘞!”海東青從二樓跳下來,勾着塔希爾肩膀頭也不回地出門,塔希爾有點不安,回頭看了眼。

蘇檀還在揉貓,搓得貓毛亂飛,并未擡頭。

直到出門塔希爾才問海東青:“我們要去查什麽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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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東青故作深沉地仰望天空,思考一會再正色說:“我們要去追查一件殺人案。”

聖伊爾德方索市場最近死了個人,是一家賣陶器的老板娘,中午吃飯的時候突然死的,死因是中毒,至于中的是什麽毒,誰下的毒,統統不清楚。

除了恸哭的丈夫和與之相熟的人覺得傷感,這件事會很快過去,淹沒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蘇檀對海東青簡略說了情況與地方,就讓他帶着塔希爾去看,能找到多少線索算多少,若能追查出來兇手自然更好。

海東青不信鷹眼能有這麽強的效果,連兇手都能看出來嗎?不過老爹這麽吩咐了,帶人去了就是。

聖伊爾德方索市場離錢貝裏區有點遠,兩人走了好久才到,正好市場迎來了下午人流的高峰期。賣各種食品的小販一字排開呼喝叫賣,熱鬧非凡。

海東青壓低聲音:“那個老板娘是前天才死的,你先看看試試?”

塔希爾開啓鷹眼,聖伊爾德方索市場人太多了,各種狀态強度不一的氣混雜在一起,相比之下身邊的海東青簡直強到耀眼,海東青也意識到自己的存在可能是種幹擾,光芒竟迅速沉靜收斂下去,壓得比普通人還要普通,塔希爾清楚得聽到他呼吸調節得異常緩慢而悠長。

“你看你的。”他說話聲音平穩。

塔希爾鎮定下來,在一片暈染開的淡藍光澤中,他分辨出了地上泛紅的血跡,星星點點,他悄聲問海東青:“老板娘是在市場上死的嗎?”

“不是,老板娘倒地抽搐吐血的時候,她的家人就擡着她去找醫生了,可惜并沒有撐到找到醫生的時候。”

沿着血跡走到挂上了暫時歇業的招牌門前,這就是老板娘生前打理的店鋪,沒有能進去的地方。

他裝作看鄰居攤販商品的樣子游逛閑蕩。老板娘當時吐了血,現在那片地方表面上看着與周遭格格不入的幹淨。

他看了好一會,淡藍的光中生出混亂的虛影,是很多人圍着,把人擡起來……

他聽到海東青一邊挑攤子上的東西,一邊問老板這隔壁的打算什麽時候開業,出了這檔子事,現在有什麽線索消息了嗎?

小攤販對他的問題只是搖頭,連說不清楚,不知道。

“那他住在哪兒啊?”

這個攤販老板知道,告訴了他地址,海東青挑中了攤上一條鹹魚,花錢買了下來,拎着鹹魚轉頭拉着塔希爾要去那個老板娘的家,說或許那裏能找到一些線索。

市場上确實看不到更多有用的線索,塔希爾和海東青一起去老板娘的家,剛好老板娘家大門敞開,男人送一個穿着兜帽衣服的人出門。

海東青掃了眼,繼續直直往前走,好像此行目的根本不是老板娘的家,塔希爾覺得奇怪,但直覺海東青這麽做一定有他的理由,不吭聲也不轉頭,就跟着他走,走出了老遠的距離,海東青才回身一把拽住塔希爾的胳膊:“剛才那個戴兜帽的人,你記住了嗎?”

塔希爾懵懵地點頭。

“考驗你潛行跟蹤練習程度的時候到了!咱們跟上他!快!”

潛行跟蹤的訣竅蘇檀也是講過的,遮掩自身跟蹤痕跡的首要關竅就是融入人群,利用周遭環境的一切事物掩飾自己,與常人一樣行走活動,不要丢掉目标,不要被目标發覺,自然而然。跟蹤的至高境界,應是和光同塵。、

塔希爾訓練鷹眼的時候也順帶練習過跟蹤技巧,剛開始也會被人發覺,後來慢慢熟練,跟蹤起來就更得心應手了,被兜帽人絲毫沒有察覺。但今天海東青說這是“考驗”,心裏認真起來,感覺這個兜帽人會很棘手。

他先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鎖定了那個兜帽人留下的尾巴,再疾步跟上去,在人群中看到背影了又放緩速度,自然地打量起四周來,偶爾停步在攤販面前駐足一會,目光始終跟在目标身後。

有鷹眼輔助,跟蹤不算太難,只是跟到一處地方,兜帽人往巷子一拐,然後塔希爾眼睜睜瞥着他輕巧利落地攀窗上牆,底下路過的人絲毫沒有擡頭往上看的,他靈活且快速地爬上了屋頂!屋頂!

“海東青!”塔希爾一下子有點急了,“他上屋頂了!”

屋頂不比街上那麽好隐藏蹤跡,街上到處是人和可供遮掩的地方,屋頂可就不太好說了。

海東青眉毛一挑:“他上屋頂就上屋頂,我們也上,走!”

海東青這麽說了,塔希爾就算心裏沒底也得硬着頭皮上了,拐進巷子趁人潮空當時迅速攀牆上屋頂,爬上來拍了拍手,看向方才兜帽人的方向,還能看到人影,趕緊跟上。

兜帽人在街上走得慢悠悠的,上了屋頂簡直他媽的跟回了老家一樣,行動迅捷,利落流暢地躍過樓房之間的間隙,低身滑過天臺上晾曬的衣物床單,塔希爾拼了老命才勉強跟上。

跟了許久,那個人突然從屋頂跳下去。塔希爾奔過去往街上看,街上各色腦袋人來人往,丢了兜帽人的蹤跡,他再環視四周,也沒發現哪裏有可藏身的地方,疑惑不已,再用鷹眼看,才看到絲絲縷縷屬于兜帽人的氣,他已經混入人群中,不疾不徐地往前去了。

兜帽人觀察了下環境,直奔目标而去,靠近目标的時候放慢腳步,耐心跟着他直到目标走入人流較少的街道,猛地一拳把人打得往前踉跄了下,不待對方反應過來又沖腹部補踹上一腳,目标躺在地上痛苦地弓起腰,連話都說不出來。兜帽人罵罵咧咧一些“欠錢”“快給老子還錢”之類的話,把路人吓得跑了個精光後,提起目标的衣服直接拖到無人的隐蔽處開始審問。

塔希爾看看慢悠悠跟過來的海東青,海東青努努嘴:“看着吧,再等等。”

兜帽人應該是審問出了一個滿意的結果,往目标脖子抹了一下,起身就要離開,海東青遠遠望着,忽然皺眉:“不對。”

塔希爾也看出不對了。兜帽人的附近有士兵在往這邊趕來,還形成了包圍的陣勢,人多勢衆,對渾然不知的兜帽人很是不妙。

“你去找機會救他,拉出個口子讓他跑就行了。”海東青摘下自己腰間的短刀給他,拍拍他肩膀,“我去追另一個目标,這刀你可別丢了,老爹寶貝着呢。”

塔希爾愣住:“你去追誰?”

海東青高深莫測地笑笑:“不用管,我一會就來找你們彙合,去吧,把握好時機。Atrévete a subir!”

說完這句話,他在樓房邊緣輕巧一躍,以驚人的腕力與技巧扒上街對面的窗戶,翻身腳面勾上屋頂把自己翻上去,打個滾就消失在正常視野範圍內了。

塔希爾轉頭,從四面八方包抄而來的人已經逼近了,兜帽人也感覺出人流中有湧動的危險因素存在,鑽進人潮中試圖蒙混過關。

很顯然,他的企圖落空了,包抄而來的人早早盯上了他,與士兵擦肩而過的路人也感覺不對,慌張地退步遠離。

兜帽人被包圍了也不慌張,閃身躲過士兵的劈砍,掏出一個東西往地上一砸,黑煙嗤嗤冒出。塔希爾用鷹眼清楚地看到,他絲毫不受黑煙濃霧的影響,幹脆利落地瞬殺兩人,旋身再抹了兩個人脖子,最後捅了一個抽身就走。

這看着哪像需要自己幫忙突圍的啊!

塔希爾有點郁悶,也由衷地敬佩起對方的實力來,幹脆利落,冷血無情。

兜帽人甩掉士兵,蹬牆躍上牆頭,突然身子一晃,好像被紮中了什麽東西,一下在屋頂上站不穩了,頓了一下勉力繼續逃走。

追過來的士兵猶如海中聞到血腥味的鯊魚,争先恐後追逐過去,塔希爾知道自己必須出手了,快速追上去,順手強奪了路人一把掃帚,沖上去對着落在後頭的人腦袋就是一拍,對方驚異地轉過頭,短刀滑過他喉嚨,順暢得像切豆腐。

原來殺人是這種感覺。

同伴的慘死讓急于立功的士兵們停下腳步,一部分人将矛頭對準他,一部分人繼續追擊已盯上的獵物。

塔希爾心劇烈跳動,士兵兇神惡煞的臉在他視野裏仿佛變慢了,他靈活地閃躲過敵人的攻擊,倒轉掃把狠狠抽上對方的臉,短刀快速劃過脖子。

他想起了蘇檀告誡他的話:“千萬不能随便讓脖子被別人碰到。”

當然,致命的部位也并非只有脖子,人體脆弱的地方實在太多,如果對手不懂得掩護好自己的脆弱要害,針對起來可太方便了。塔希爾揮舞着掃帚,逼迫對方露出不及防的要害再一腳猛踹過去,幹脆利落地打趴下三個,用絕大的力氣直接把人踢飛出去,他覺得這一腳下去非死即殘,用不着再冒險用刀了,也無意在這糾纏太久,打倒四五個就丢下掃帚繼續追另一夥人。

緊追着兜帽熱人不放的士兵們被街道上的人潮分散,失去原本盯上的獵物蹤跡,他們擔心就此回去不好交代,不過獵物中了藥物,應該沒那麽容易跑遠,于是他們,分散開來,擴大範圍繼續搜尋。

塔希爾隔着人潮老遠就看了個清清楚楚,他快步走過去,扭斷距離最近一人的脖子,旁邊路人或許是第一次聽到脖頸斷裂的聲音,還好奇地回頭看了他一眼。塔希爾鎮定地彎起死屍的一條胳膊,像攙扶醉酒的人一樣把屍體放在了路邊長椅上,認真地擺了一下倚靠姿勢,确定他不會馬上耷拉下腦袋讓路人察覺異樣,這才去尋找下一個目标。

他手有點抖,可是思緒卻格外的冷靜。他無比清晰地認知到蘇檀教予他的技巧就是為了殺人而生。生命出奇地脆弱,只要稍微一用勁就能輕松扭斷一個人的脖子。

左邊兩個,右邊兩個,前面還有一個,塔希爾先解決前一個,将屍體丢棄到隐蔽的地方,突然聽到身後一片此起彼伏的尖叫聲,路人發現異況的速度比他想的還要快,驚叫聲把四名士兵吸引到屍體附近,抓着無辜路人審問情況。

塔希爾穩穩地走過去轉動手中的短刀,士兵還沒審問出個四五六出來,後脖子一涼,緊接着就是痛,下意識地伸手摸了一下,摸到一手的血。

塔希爾踹開已經抹了脖子的兩個士兵,這兩個對他而言已經毫無威脅,剩下兩個解決起來就更加輕松。

撂倒所有人後,塔希爾開始尋找兜帽人現在躲在哪裏,他被偷襲中了藥物,留在這裏依然危險。

地上轉了一圈沒找到,塔希爾想了想爬上牆,果然環視之下就發現了躺在陌生人家陽臺邊上的兜帽人

塔希爾跳過去,掀起他的兜帽看了下,是一張年紀比他稍大一點的年輕臉龐,在藥物的作用下還在沉睡。

他把年輕刺客的背翻過來,拔出還挂在衣服上的針,尖銳的疼痛讓刺客悶哼了聲,衣服浸開血色的圓點越擴越大,塔希爾趕緊把傷口掐住了,摁了半天才慢慢松手。

“好了老兄,睡覺也要找安全的地方睡。”塔希爾攙起刺客,攙扶起來後覺得這樣有點不方便行動,刺客的白袍下還墊了堅硬的肩甲,硌得他很不舒服,手腕也有硬硬的東西,挽起袖子一看,是熟悉的袖劍。

是爸爸的同夥。塔希爾凝視着刺客的袖劍看了很久,幹脆把人扛在肩上,嗯,這樣就好多了。

一口氣跑了老遠,扛着一百多斤的人放到安全的地方,居然沒覺得太累,停下來走動休息一會就緩回來了。他向路人打聽街道,确定了方位和回去的距離,還不算太遠,不過……海東青在哪裏?

海東青慢悠悠地走在街上,他的鷹眼能力是普通人能訓練到的最高水準,追查一個人的蹤跡比較吃力,僅能看個尾巴。

他思索一陣,看了看懷表時間,速掐小六壬,估測出大致距離,疾步追上。

設下陷阱的叛徒終于追上了士兵的腳步,遠遠看到的卻是五具屍體,暗自啐了口唾沫,不中用的東西,五個人圍殺一個中了藥的刺客都不成功!廢物!

他看看四周,也許反殺成功的刺客此時正躲在暗地裏窺測情況,準備放出冷箭。他的腳步沒有因為死屍停留,跟随人潮繞過滿地的鮮血遠離兇殺現場。

海東青遙遙望着他,哼着歌摘下樹上的一片葉子,還在路邊流浪狗生着癞瘡的雜亂皮毛上蹭了蹭,摁到手心裏平了平,雙指夾起葉片,沖遠處目标的脖子一擲。

貝當脖子突然尖銳地痛起來,他瞬間反手掐住了背後人的喉嚨,猝不及防的路人睜大了眼睛喘氣,他狠狠瞪着路人,直覺卻告訴他這人并不是刺客。

因為疼痛,他反手去摸自己脖子後面,摸到的卻是一手破碎的、沾血的葉子,短短幾個呼吸的功夫,後背已經被噴湧出來的鮮血濕透了。

他臉色蒼白地倒下去,四周一片驚呼。

塔希爾回到家,開門就看到海東青把雪裏蕻玩弄于鼓掌之間,提着一根羽毛逗貓,逗得雪裏蕻跳來跳去。

“回來啦!”他語氣很輕快,“怎麽樣?”

“你的刀我擦幹淨了。”塔希爾把短刀放在桌上,才注意到短刀刀柄上繪着豔紅的朱雀,展翅回頭,身纏烈焰,有種睥睨天下的美。

“不是我的刀,我不用刀,這是老爹的。”海東青努努嘴,笑意透着一股狡猾味兒,“還他才對。”

塔希爾看向蘇檀常在的方向,他今天難得沒做什麽活兒,而是靠在椅背上休息,也許是在睡覺。

他拿起刀走過去,想伸手晃他,又有點不忍心。

為什麽他總是看起來很累很疲倦的樣子呢?

他蹲下來,小聲叫着:“師父,師父?”

蘇檀醒得很快,幾乎是在叫第一聲的時候就有了動靜,不過睜開眼費了一會功夫:“回來了?”抓起塔希爾搭在扶手上的手看了眼“你手腕還有血沒洗幹淨呢。”

“下次不會這樣了。”塔希爾有點尴尬地抽回手,将短刀舉起來給他看,“師父,這是你的刀?”

蘇檀看着刀目光柔軟起來:“對,它叫繡春刀,是……原本是一種禮儀意義大于實戰的刀。”

繡春刀作為禦賜文武百臣的刀,一般只在祭祀禮儀場合上佩戴,往往鎏金錯銀,雕飾華麗,空有刀形而無實用。

他說,阿檀應該不喜歡中看不中用的刀。

所以他賜了這柄用了上等鋼材、由兵仗局最資深的老師傅打造出來的繡春刀,開了明晃晃的刃口。

只要他想,他随時可以把刀捅向九五至尊。

但是從收到這把繡春刀起,他就将其封入檀匣,只是偶爾拿出擦擦防止生鏽。這刀随他漂洋過海,嘗過一次人血後,封存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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