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序列三:雲中誰寄錦書來(三)

序列三:雲中誰寄錦書來(三)

塔希爾在莊園勤奮地學習能學到的一切,他很快追上了同學們的進度,并且因為過于出色的表現而經常受到表彰。

一轉眼到了六月,聖胡安仲夏節。

Valverde莊園将一些用不着的舊物投入熊熊燃燒的盛大篝火堆,在運東西這事上,塔希爾出了不少力。

火焰熊熊,少年們挽着手繞着篝火盡情跳舞,狂歡直到跳到疲累坐下休息。塔希爾接了一大杯水果酒,滿足的一口氣灌了許多。

卷毛灌着酒,忽然沒頭沒腦地感慨:“像你這樣的人,我以為走了一個貓眼就不會再有了。”

塔希爾轉頭:“貓眼?”

卷毛瞥了他一眼,哼哼:“貓眼比你大兩歲,之前也在這裏學,他的鷹眼是我們之間最厲害的一個,也是老師們最喜歡的一個學生,和你一樣,天天都在練,搞得我們都不好意思休息。”眼神很是幽怨。

“他的鷹眼很厲害?有多厲害?”別的塔希爾不知道,就這一點他最關心。

卷毛咳嗽了下:“每個人的鷹眼程度都不同,老師們都說他厲害,那就是很厲害了!而且他的劍術水平也很高,學了兩年就已經能和劍術老師打平手了。”

“這麽厲害啊。”塔希爾由衷地有些佩服,心裏升起了想會一會這位老師們的得意門生的願望。卷毛看着他笑:“怎麽,你想和他比比?”

“我劍術還不太會。”塔希爾誠懇地說,“還要練習很久,說不定以後能趕上他。”

“很有自信嘛阿拉丁小弟!”卷毛拍着他肩膀笑得有點咳嗽,“既然如此,先和我比一比怎麽樣?”

塔希爾點頭:“好。”

塔希爾和卷毛要比試劍術的消息很快不胫而走,四散草地玩鬧的學員們紛紛趕過來看熱鬧,卷毛很快挑好了趁手的木劍,擺起架勢來。

塔希爾等着卷毛攻過來,兩人在草地上對峙了一會,還是卷毛先出招,塔希爾瞬間反擊擋下,點到即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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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應對堪稱相當漂亮,劍術課老師擊掌贊嘆起來。

卷毛很快改變策略,起手開始用至高之術快攻,他的至高之術水平在學員之間是中上游,每一步都精妙且收力,既能最大限度壓制塔希爾的防禦,又不失迅捷與猛烈。

塔希爾應對閃躲起來開始變得吃力,幾乎沒有任何思考時間,全憑與海東青對練時訓練下來的肌肉記憶與練過的招式錯相利用,劍身相撞的聲響急如驟雨。

卷毛一個半手斬擊後,塔希爾應對防守的力氣開始衰減,卷毛迅速開始絞劍進行繳械,沖過來抓長劍的十字護手,而塔希爾瞬間扔了劍,側身突進對卷毛握劍的右手鎖臂反繳械,他冒險的應對方式引來劍術課老師的驚呼,只是瞬間他就反繳械成功,一腳踢飛了木劍,兩人一齊倒地。【1】

“起來起來!”劍術老師拍拍手,“差不多了,塔希爾,實戰中丢掉武器可是相當危險的行為,以後千萬不要這麽做。”

塔希爾感覺劍術老師的語氣不那麽高興,頓時有些惴惴不安起來。

卷毛龇牙咧嘴地爬起來,拍拍屁股看着他笑:“你還挺厲害的,貓眼肯定打不過你。”

塔希爾有些緊張地問:“別說這種玩笑話了,你有沒有受傷?我以前沒和人真正比試過,對不起!”

“好了好了,瞧你這樣子,好像殺人了一樣。”卷毛拍拍衣服,“我沒事兒,就是想問問,你向誰練的?”

塔希爾想起大導師臨走時的叮囑,蘇檀的存在不能被太多人知道,他小聲說:“我父親教我的。”

縱使卷毛沒事,塔希爾私下還是挨了劍術老師一頓嚴厲的批評。從應對招式到求勝心态,直截了當質問他是不是與同學有矛盾?這只是一場劍術上的切磋,為什麽一定要追求比勝?不該反省切磋時的應對?

塔希爾全程焉頭焉腦,被罵得擡不起頭來。

最後,塔希爾被劍術老師判罰停學一天,在屋裏反省思過。

哪怕僅僅一天的時間,塔希爾待在房間裏也覺得度日如年。書看不下去,無所事事地趴在窗臺看正在練習的同學,思維亂七八糟地發散:貓眼據卷毛說很厲害,那他和海東青相比呢?

想了會,應該是沒用海東青厲害的,海東青太可怕了。

他驀然回過神來,因為感覺有人在看他,視角一轉,是卷毛和左撇子兩個,他們并排騎着馬,笑着沖他打招呼。

塔希爾不知道該做什麽表情回應,他想也許他這副樣子就夠可憐巴巴的了,唉聲嘆氣。

關過一天後,塔希爾重獲自由。卷毛要他趕緊的請客吃飯,還指定要吃卡特爾餐廳的烤肉排。塔希爾咬牙答應,花出接近一半的零花錢,還被一杯杯啤酒灌得暈暈乎乎,好在第二天沒耽誤什麽事兒。

吃過飯後,他和同學的感情恢複往常,每日練習過後就勾肩搭背,混得越來越熟。

他很快追上了卷毛的學習進度,并成了學員中最出色的那一個,不過為此難受的是他的錢包,他的零花錢不多了,很多都花在了吃吃喝喝上,快見底了。

他不好意思向蘇檀要錢,在信上寫自己已經跟上了老學員的進度,很開心能博得老師的誇獎。劍術老師很厲害,他很佩服,還有點好奇,師父會劍術嗎?師兄呢?

蘇檀的回信寫道,他劍術水平非常一般,真正最擅長的是長槍和弓箭,得益于早年參軍的經歷,硬弓軟弓都用過,作為步兵時更要熟悉槍法,需要近身白刃相接的時候才會用上刀。

他教海東青時就徹底放棄了弓箭長槍,只教給他身法和袖劍,刀法是海東青自己感興趣才學習的,水平也不咋地。

蘇檀坦言,自己和海東青的刀法其實更适合在軍隊中與其他兵種協同作戰,單打獨鬥的情況下對陣普通人足夠,對上精通刀法的高手就未必,不過這是在冷兵器時代的前提下,現在火槍威力和射程都遠勝于冷兵器。

“可以預見,在不久的将來,冷兵器更多是在沒有槍炮情況下的迫于無奈之選,流傳千年的袖劍也極有可能被淘汰,甚至演化成偏禮儀性質的器物,所以熟練什麽冷兵器不是非常重要。

“我教你功法,更多是為了增智、強身、養性,更快入門刺客需要練習的技巧。莊園老師的至高之術水平很高,是迅捷劍術的巅峰,你好好跟他學習,受益不會小。

“時節将入盛夏,莊園有大片草地,記得晚上入睡前關窗,不然會有小飛蟻騷擾。我正在制一些線香,打算讓你師兄給你送來,晚上睡前點半支就足夠,驅蟲蟻,安心神。不過第一次聞可能會不太适應,點香時要記得不要靠近紙張,以防引起火災。夏日忌飲生水,小心腹瀉,有條件最好燒過一遍等冷了喝。”

蘇檀一叮囑就是一大串,繁繁絮絮,看得塔希爾頭都大了,沒想到蘇檀平時感覺甚少說話,在書信上卻是如此唠叨。

塔希爾拿着信看了好一會。拉開抽屜,把信好好地收進了鐵皮盒裏,壓了又壓,攤開新的紙張,琢磨了好一會回信該寫什麽。

咬了半天筆頭,他決定問問自己最近的修行該怎麽走下去,雖然他對這事壓根沒有太着急,就是想騙蘇檀的回信。

寫了一些似是而非的問題,塔希爾折好信紙,剛打算交出去,驀然想起蘇檀在信上說會讓海東青送驅蟲蟻的線香過來,這樣一來,不就意味着暫時用不着寫信了?

海東青什麽時候會來?他有些期待。

信送來的第三天,他中午吃飯的時候就有人叫他,有人來給他送東西了,塔希爾趕緊草草幾口結束了午餐,興沖沖地奔向門口,他過于興奮且的動作惹得同學都對他側目而視,而塔希爾本人毫不在意,一口氣跑到門口,遠遠看到海東青更是健步如飛。

“慢點慢點。”海東青戴着兜帽,看他跑得那麽急不禁有些好笑,“跑這麽急幹什麽。”

塔希爾跑到海東青面前,面不紅氣不喘。海東青先揉了下他腦袋,問:“零花錢夠不夠?”

塔希爾不好意思地笑:“花了很多……”

“老爹就說了,你那點怎麽夠天天吃吃喝喝的,記得節儉一點,不要長胖了,對身體不好。”海東青摸出蘇檀制的一筒線香出來,還有精心包好的香插:“香插是瓷的,小心點,不要摔了。”

“好。”塔希爾忙不疊把香插放進口袋,塔希爾又摸出一封信,信中還裝着什麽東西,“老爹給你的東西。”

“這是什麽?”塔希爾隔着信封撚了撚,是個圓的,像镯子,又可以活動,是珠串?

“回去再打開看吧,你先回去好好歇着去,下午不是還要訓練?有空回來看,不然雪裏蕻都不記得你了。”海東青調侃,塔希爾點頭:“有機會我會回去的。”

信封裏會是什麽東西呢?

塔希爾既期待,又有些緊張,但是時間不容許他馬上拆開信封看到底是什麽東西,只好先把東西都鎖進房間裏,再下樓去參加訓練。

訓練中途休息時,卷毛擠眉弄眼地問他:“你家人給你帶來了什麽好東西?”

“一點驅蟲的草藥。”塔希爾說,“很管用。”

“這麽好?讓我也見識一下?”

“不給。”塔希爾一口回絕。

“哎?為什麽?”

“是我家人給的。”

卷毛憋了半天,悻悻說了一句:“小氣!”

熬到下午,塔希爾開心地蹦跶回屋,第一時間去拆信封,信封裏裝的是一串淡褐色的小木珠子,聞一聞還有奇妙的淡淡的香味,甜甜的。

信上寫:“這是我從故國帶來的沉香木珠串,氣味清芬,沒事可以撚着放松心情。切記珠串不能碰水,不能烈日曝曬,不能髒手觸碰,比較嬌貴,洗後睡前摸一摸就足夠了。”

塔希爾開心地摸了又摸,将沉香木珠串戴在手上,撥動了兩下,貼臉搓了搓,深吸了一口自然木香味。從懷裏掏出仔細包好的瓷器香插。乃是兩根一長一短的白瓷修竹,稍短的一根內部中空有孔,就是插線香的地方,修竹底部斜倚镂空湖石,一只小巧竹筍,筍紋交錯。

竹子這種植物,塔希爾以前只在蘇檀的畫裏見過,沒想到還能見到瓷做的實物。瓷器光潔潤白,小巧精致,摸在手裏一會就溫熱起來了,他愛不釋手地左看右看,翻到底下看到了兩列青藍色的字:大明宣德年制。

大明。塔希爾輕輕念着這個名詞。偶爾蘇檀念及自己的故鄉,不過從未說過“大明”,而是說“故國”。

在中文語系裏,什麽東西帶上“故”字往往代表着逝去或遠離,難道大明其實已經別國侵占,所以蘇檀來西班牙避難了?

遠離故鄉,是件讓他很難過的事吧?

他開始拆線香,線香用柔軟的紙包裹得嚴實,不過不能阻止線香清涼微辛的氣味散發出來,線香一捆,麻繩束縛,結打得很漂亮。

塔希爾回憶了下當初蘇檀焚線香時的場景,四處找打火石,擦起小小的火星,耐心地點燃了熏香,然後學着蘇檀的手法甩一下——滅了。

塔希爾只好再次點燃,這次不敢用力晃了,抖一下就行,插進竹筒香插裏,趴在桌上呆呆地看着線香燃起淡淡的一縷煙,缥缈地漸漸消弭進窗外緩緩深沉的夜色。

他想起第一次見蘇檀點熏香的時候,他撚着一根香點燃,輕巧地晃了兩下,對線香輕吹一口氣,煙氣便騰地袅袅而出,對他解釋說,這香可以安定心神。

他甩起來真好看。

直到飛蟻被燈光吸引撲上他的臉,他才驚覺自己忘了蘇檀的叮囑:早點關窗!

現在房間裏不知進了多少飛蟻,趕緊關上窗,到處找飛進來的飛蟻,找了半天沒找着,吹滅燈躺下,沒一會就聽到了細微的嗡嗡聲。

塔希爾聽力敏銳,耐心等聲音靠近了一點,猛然一出指,撚了撚,确定飛蟻應該是死了。覺得自己真厲害,再繼續練習下去,摘花飛葉的功夫不會比海東青差,想到這個他就有點開心了,秉着笑慢慢睡熟。

聖詹姆斯日,塔霍河區的傳道徒舉行鵝賽跑的游戲。卷毛和朋友們興致勃勃地要去看,不過塔希爾無心觀賞這有趣的節日游戲,他向老師告假,委婉地拒絕了朋友們的邀約,帶着新鮮出爐的修女糕點踏上返回馬德裏的旅途。

中午,塔希爾回到了久違了的馬德裏,離家越近,他的心就跳動得越快,迸發出無窮的喜悅。他背着包裹走到熟悉的地方,貼耳傾聽了一下,感覺今天卡耶塔諾老爺應該沒來,擡手敲了敲門。

裏面安靜了一會:“塔希爾?”

塔希爾高興地應道:“是我!”

很快,蘇檀打開門:“今天不是聖雅各日麽,你……哎!”他被塔希爾撲抱得往後退了兩步,低頭看着這個青春期身高猛長得比自己都高的大孩子貼在他肩上,無奈地笑,“都這麽大的了,一轉眼就十七了,怎麽還和小孩子一樣?”

“我想您了。”塔希爾悶悶地說,擡起頭,蘇檀驚訝了下,“黑了!”他擡手摸摸他發青的鬓角,莞爾:“都有胡子了。”

塔希爾摸摸自己的下巴,密密麻麻的硬質須發,許久沒認真修剪,摸着有些紮手,也許是擁抱的時候紮疼他肩膀了,不好意思地笑:“我忘記刮了。”

“沒事,留着也很好看,很英氣。以前你在身邊不覺得,原來你都長得這麽高了。”蘇檀看着很是欣慰,接過他手上的包裹:“渴不渴?我去做些喝的吧,你等一下,很快就好。你師兄出去玩了,估計要晚上才回來。”

塔希爾跟着進入廚房,雪裏蕻從角落裏鑽出來,謹慎地打量着塔希爾。塔希爾蹲下來叫他雪裏蕻,喵喵。

雪裏蕻歪着腦袋,小心地一步步靠近,低頭聞了聞他的鞋子,繞着他打轉,很快就認出了熟悉的人的氣味,親昵地蹭蹭。

塔希爾順勢抱起它使勁貼了貼暖呼呼的貓腦袋,撓它下巴,再揉揉它的臉。

蘇檀挑了一杯紅酒,又從櫃子裏拿出一只果籃。雪裏蕻聞到氣味馬上扭頭要沖過去,“抱住它!”不需蘇檀提醒,塔希爾也正抱着雪裏蕻呢,任它在懷裏怎麽撲騰掙紮都沒掙脫出塔希爾的一陣亂揉。

果籃裏是時令新鮮的藍莓和覆盆子,浸水滾動搓洗後,倒進小玻璃瓶裏,簡單搗了搗,沖入紅酒,打開糖罐:“要幾勺糖?”

“三勺。”蘇檀倒了三勺糖,筷子攪勻融化,再切了兩片檸檬混入,“師父您不給自己做一杯嗎?”

“中午喝過一杯呢,喝多了可不行,可惜沒有冰塊,不然更好喝,嘗嘗?”

塔希爾舉杯一口氣喝了大半,藍莓覆盆子與檸檬的甜酸交融,葡萄酒的氣味将新鮮果味調和,滋味鮮爽又甜蜜的桑格利亞果酒永遠喝不厭。

蘇檀将果籃收好,雪裏蕻也終于有機會掙脫塔希爾的懷抱,很是不滿地沖他喵嗚喵嗚。

塔希爾拿了只湯勺,勺了一勺果酒給它,雪裏蕻立刻湊上來舔,舔巴舔巴,舔完勺子又湊過來想舔杯子裏的。

“不給~”塔希爾舉高酒杯,雪裏蕻上蹿下跳,屢次試圖借他膝蓋跳起來打到他手腕,塔希爾幹脆站起來,一臉挑釁地抿了口酒。

雪裏蕻不甘示弱地扒拉着他的衣褲往上爬,幾斤重的大貓挂在身上晃晃悠悠。蘇檀擡頭一看,塔希爾身上挂着貓原地轉圈,樂得像個傻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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