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序列三:雲中誰寄錦書來(四)

序列三:雲中誰寄錦書來(四)

“今天吃什麽?”

塔希爾想了一會,報菜名:“冷湯,番茄醬土豆,米加斯,土豆煎蛋餅。”

“這麽愛吃土豆啊,番茄醬土豆換成煎奶怎麽樣?”

“好!”塔希爾滿口答應。

蘇檀很少親自下廚,但他每一次下廚,塔希爾幫廚時都能感覺到無上的快樂與滿足。

蘇檀先做煎奶的原材料,将牛奶、雞蛋、澱粉倒進鍋裏加熱攪拌均勻,加入糖調味,直到鍋中液體變得粘稠,再倒進容器裏備用。

接着蘇檀準備做冷湯,塔希爾已經把李子、西紅柿、黃瓜、洋蔥等食材該去核的去核,該切碎的切碎,全都處理好了。

将大西紅柿攪打成汁,調入面包丁、新鮮的羅勒葉及橄榄油,倒一點點紅葡萄酒,冷湯就做好了。

接着蘇檀做米加斯。米加斯是偏近于主食的菜,肉類品種豐盛,做起來很快,不過蘇檀不太喜歡吃這道菜,嫌用油煮面包太油膩了,但塔希爾在莊園很愛吃,美味而且能帶來足夠支撐訓練強度的飽腹感。所以蘇檀也做了,他聞到濃烈的油味都有些受不了,換塔希爾自己來掌勺。

然後是土豆煎蛋餅,将五個去皮切好的土豆蒸熟搗成泥,打入了六個蛋,與調好味的土豆泥、香腸、蘑菇拌勻倒入鍋中煎,壓成厚厚的蛋片,油煎得滋滋作響。

濃郁的蛋香味勾引得塔希爾肚子咕咕叫,扒拉在塔希爾身上的雪裏蕻瘋狂掙紮想跳上竈臺,喵喵直叫,“把它關到籠裏去!毛都飛過來了。”

“小可愛,聽到了沒有?”塔希爾拎起雪裏蕻命運的後頸皮,将不甘心的小貓咪強硬地塞進籠子又迅速關上門,雪裏蕻不高興的臉更不高興了,嗓音非常粗啞地喵喵叫了好幾聲,雖然聽不懂它在說什麽,但顯然不是什麽文明禮貌的好喵語。

塔希爾輕快地走回廚房,厚厚的蛋卷已經鏟好了堆在盤子上,鍋裏還剩一些油:“要不再煎一些辣椒配蛋卷吃?”

蘇檀的口味一向清淡,極少在菜肴裏放辣椒。而莊園裏的廚師酷愛使用各種香料和辣椒,論廚藝,莊園廚師絕對是個天才,能将多種香料風味搭配得恰到好處,養得塔希爾慢慢口味也重起來。

蘇檀在塔希爾一封封信中講自己在莊園吃到了什麽新奇美味的菜肴時捕捉到了這一口味上的變化,煎蛋卷的時候突發奇想可以拌煎辣椒吃,這提議正中塔希爾下懷。正好廚房裏還有些帕德龍辣椒,就淺淺的油兩面煎出辣香焦香四溢的熟泡,灑上海鹽,倒在還冒着熱氣的蛋卷上:“等一會再吃,小心燙。”

Advertisement

還有冷凝定型好的奶塊,倒出來切塊滾上澱粉與面包糠,下油鍋炸透,一塊塊放在盤子裏擺好:“給你師兄也留點,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回來。”

塔希爾快樂地端起一盤盤做好的菜擺在桌上,給自己勺一大碗冷湯,分了一半米加斯在盤裏,先喝一口冷湯,咬一口米加斯,再吃一口蛋卷配辣椒,鮮香厚軟,三口兩口口就能吃下肚。蘇檀埋怨他好像八輩子沒吃過飯的餓死鬼投胎一樣:“急什麽,又沒人跟你搶。”又問:“要吃奶昔嗎?”

“要!”

蘇檀又進廚房做奶昔去了,蘋果切塊,與香蕉牛奶搗成奶昔,倒了滿滿一大杯。走出來再看餐桌,塔希爾差不多把米加斯幹完了,正慢慢地喝冷湯,咬一口辣椒蛋卷,看到奶昔眼睛一亮。

蘇檀拿了個兩個杯子,給塔希爾倒了一杯,又倒了半杯,慢慢喝奶昔,一邊吃着米加斯。

午餐搞定,塔希爾去收拾洗碗,把還剩一半多的炸牛奶蓋好,收拾完才放雪裏蕻出來,雪裏蕻在籠子裏聞了半天香氣,非常生氣,扭頭就閃過了塔希爾的抱,跳上蘇檀的膝蓋報複性地踩來踩去,“哎呀,別亂動。”鬧騰了好一會才乖乖坐下來。

蘇檀給雪裏蕻順毛摸,叫塔希爾坐下來歇會兒。問在莊園上的課都講了什麽,對老師所講又有什麽感想。

他慢慢傾聽着,并不發表什麽“糾正”的意見,只微笑着誇贊他的想法很有意思,不過或許可以換個思考方向,推斷行事的動機理由?

這麽漫不經心的聊天一晃就是一個多小時,塔希爾忽然想起來:“師父,我記得今天應該是你洗頭的時候。”

蘇檀呀了聲:“聊忘了,現在就燒吧,也來得及。”

塔希爾義不容辭地去燒水,不讓蘇檀插手,等燒水後就準備好洗發的用品。

蘇檀洗發一般用草木灰、淘米水和一些幹花芳草混合調勻洗發。他頭發很長,每次洗發都是他自己來。

一大盆深灰色的熱水,烏發如雲落在水中。仔細擦洗頭皮,慢慢搓過頭發,濕淋淋地撈起一大把頭發時,塔希爾就把洗過的水倒掉,換一桶草木灰更少的熱水,第三四次換上幹淨的熱水,直到頭發徹底清潔幹淨,擰幹頭發,塔希爾在身後拿着毛巾包上來,把這條毛巾擦幹才丢下。

蘇檀走到能曬到太陽的地方坐下,接下來還要用兩條毛巾一點點擦幹頭發剩餘的水分,再用木梳仔細梳開。

柔軟、濕潤的黑發在陽光下閃着綢緞般柔滑的光,夾雜着一些屬于雪裏蕻的雪白貓毛。塔希爾小心地撇去貓毛,摘去斷發。千絲萬縷,耷拉在蘇檀肩上,椅背上,在塔希爾手裏打着轉,落在腿上,細細地閃着水水的光。

梳開擦幹頭發後,還要在頭發上塗抹稀釋後的迷疊香和薰衣草精油液養護,稀釋後的精油花香氣味芬芳怡人,蘇檀斜靠在椅子,單臂撐着臉看塔希爾為自己梳頭發,手在如瀑的黑發中垂着,愈顯白。

他微阖着眼,臉頰因為熱水洗過透出輕薄的血色:“在莊園幾天一洗澡?”

“天天沖涼的。”

“沒有吃生的海鮮吧?”

“沒有。”

蘇檀想了想:“和同學過得怎麽樣?”

“他們都是很好的人。”

蘇檀欣慰地笑:“挺好的,你過得好,我就放心。”

塔希爾繼續梳着頭發,仔細地抹上稀釋精油,梳理好一片頭發就擦一下梳子,及時清理掉梳齒上卷積的斷發和毛絮,滿心快樂與熱愛做這細致的工作,正沉浸在精油的芬芳中怡然自得的時候,不合時宜的敲門聲打破了午後的安閑氣氛。蘇檀靠在椅背上,本來快睡着了,聽到動靜微微睜開眼:“有客人來了。”

這個時候來的八成是卡耶塔諾老爺。塔希爾心情一下子變得很不愉快,還是起身去開了門。

卡耶塔諾衣冠楚楚地站在門外,見到他很是意外:“哦?你回來了?”

“嗯,回來看一眼,先生,請進吧。”塔希爾讓出進門的位置,卡耶塔諾一聞到迷疊香薰衣草的精油味道就知道蘇檀今日洗頭發了,曬在陽光下,擡眼笑意盈盈:“難得在節日時候來一趟啊。”

“因為正好有空。”卡耶塔諾走過來親吻了下蘇檀臉頰,低頭聞他頭發上的氣味,“有沒有考慮過換種精油?”

蘇檀撐着臉頰淺笑:“都換過好幾次了吧?還能換什麽?”

“橙花和檸檬怎麽樣?我覺得沒有比檸檬更适合這個夏天。”

“喜歡檸檬味的話,怎麽不去切個檸檬自己聞聞。”

卡耶塔諾搖頭:“那和你頭發上的味道不一樣。”

塔希爾裝作沒看見一樣去泡茶。卡耶塔諾問他今天怎麽不出去玩,以前還有興致去看看賽跑賭注,怎麽今年就好像沒出來過?

“人懶了,沒別的原因。”蘇檀半眯着眼,依舊懶懶散散的樣子。花茶泡好上桌,蘇檀倒了兩杯,一杯給他,喝了兩口,輕聲慢語地問他最近心情如何,有什麽可值得說的事,正好他老待在家裏也有點悶。

卡耶塔諾想了想:“你不是很在意來自東方的藝術品嗎?最近在托萊多有一場拍賣會,據說有一件來自東方的珍寶。”

說這個蘇檀就感興趣了:“哦?真的嗎?”

卡耶塔諾聳聳肩:“也許是主辦發為了吸引更多人目光搞出的噱頭,要知道東方可不僅僅有你的家鄉,還有蒙古,印度,那裏也有古老的珍寶。”

“說的也是。”蘇檀抿了一口茶,“那個拍賣會叫什麽,誰辦的?事情還沒打聽清楚,再等等消息也成。”

卡耶塔諾湊近蘇檀:“你想買?”

蘇檀撇嘴:“都還沒影子的事,急什麽。”

再說,如果那件即将擺上拍賣臺的東西真的屬于他的話,他根本沒打算過花錢買。本來就是他失竊的東西,合該物歸原主,不論用什麽手段。

想起那個可惡的小賊蘇檀就心情煩惡,不過因為沒及時醒來查不到人員去向,要是被他抓住,最輕也得剁了他們手指。

卡耶塔諾就知道他會感興趣,臉上的笑容擴大了:“再等等幾天,那場拍賣會應該會放出具體的消息了,如果你感興趣,我們一起去拍賣會怎麽樣?”

蘇檀想了一秒,痛快答應:“好啊。”

卡耶塔諾再捧着他臉親了口。

事情就這麽定了,卡耶塔諾心情相當不錯,許諾下次會帶檸檬精油來,他想給蘇檀親手抹一抹檸檬的氣味,蘇檀罵他好色死鬼,到底沒真正拒絕。

等卡耶塔諾走了,蘇檀才收斂笑容,悠悠然給自己添了一杯花茶,看塔希爾在一邊揉雪裏蕻,雪裏蕻趴在他大腿上眯着眼打咕嚕:“怎麽不喝茶?”

塔希爾低着頭:“不喝。”

蘇檀察覺出他似乎有點不高興,但是沒辦法。他和卡耶塔諾的關系不是每個人都能像海東青那麽容易接受,連大導師聽了都大為震驚,委婉勸告:“如果您覺得在馬德裏生活困難,可以搬到托萊多的莊園。”

蘇檀知道大導師是真誠的好意,但是他真實目的不是從卡耶塔諾口袋裏撈兩個子兒,那兩個子兒是卡耶塔諾老爺財大氣粗自己願意掏的,白給的豈有不接的道理。

他說:“我和他結交的目的不是為了錢,而是為了追查我曾經丢失的財物。再說了,卡耶塔諾是聖殿騎士,接近他可以有機會打聽到一些消息。”

大導師仍然搖頭:“這樣太冒險了,也根本不值得。您在意的東西兄弟會也會盡力,何必非要去接觸聖殿騎士?”

蘇檀只好這麽應付:“您把我當作一個普通人吧,一個需要打發寂寞的人。”

這下大導師終于聽懂了言外之意,雖然這個言外之意是蘇檀有意引導,他最終還是神色複雜地默許了他的行為。

不知道塔希爾什麽時候能明白……算了,還是等他從莊園裏畢業出來再說。

他默默喝了兩口茶。正好雪裏蕻掙脫了塔希爾的懷抱,開始下地四處溜達。

蘇檀攏了攏頭發,已經全幹了,再梳了梳,将黑發挽起獨特的發髻,輕松紮好插上簪子,恢複往日的儀容,問:“晚上想吃什麽?”

塔希爾情緒不高:“吃點簡單的吧。”

蘇檀莞爾:“可別又是冷湯。”

塔希爾想了下說:“想吃師父做的東方菜。”

說要吃東方菜,蘇檀就開始思考廚房裏那些食材能倒騰出來點什麽,甜洋蔥炒雞蛋吧?西葫蘆做個湯,倒點鷹嘴豆下去……這樣一混合,又不是老家菜了,更像是大雜燴。

他想着有點笑,還是起身做菜去。塔希爾把雪裏蕻關進籠子,幫着打下手。土豆削皮切滾刀塊,拍出蒜粒,切洋蔥待用,西葫蘆去皮削塊。正忙活着做湯,海東青在外瘋玩一整天,終于回來,進門就大叫着:“好香啊!”沖進廚房,“師弟你回來啦!”高高興興給塔希爾來了個大大的擁抱。

蘇檀轉頭說:“飯罩子下邊有留給你的炸奶,去吃幾個,洗了手等着開飯。”

海東青說好嘞!樂呵呵地去吃炸奶了。

飯菜上桌,一家人坐在桌前吃飯,雪裏蕻也被放了出來,在餐桌下亂竄,蘇檀做炖肉的時候特意用白水煮了幾塊好啃的肉骨頭,一塊塊丢在地上給雪裏蕻吃,雪裏蕻啃得有滋有味,吃完就喵喵直叫,直到特意煮給它吃的肉骨頭丢完,蘇檀說沒有啦沒有啦,雪裏蕻就乖乖地趴在蘇檀腿上舔毛洗臉。

吃過一頓飯,塔希爾和海東青收拾碗筷,蘇檀上樓去整理床鋪。等塔希爾洗漱好上樓進房,雪裏蕻早已嚣張地霸占了枕頭,在那悠然自得地搖尾巴,蘇檀坐在床邊看着什麽東西,擡頭見他來了,一笑:“要睡了?”

塔希爾一眼就看到蘇檀手裏的正是他寄過來的信,心頭自然漫溢開甜蜜的高興,原來蘇檀和他一樣,好好地把信都收了起來,還專門收在他房間裏。

蘇檀讓他坐下:“在莊園練習的時候有沒有受過傷?”

塔希爾老實說:“剛學騎馬的時候摔過好幾次,現在就好多了。”

“劍術呢?”

塔希爾高興地說:“老師說我學得不賴,可能還需要在練習久一點,或者再多找人切磋下。我聽說莊園一個學員叫貓眼,特別厲害,就是一直沒機會遇到他,如果能和他切磋一下就好了。”

蘇檀微笑着聽着,又想起來一件事:“你在莊園住那麽久,口味都變重了,是不是變胖了?”

“胖了?我覺得沒有,我沒有小肚子。”塔希爾說着撩起上衣露出腹肌,立馬挨了啪叽一巴掌:“好好地露什麽肚子!”嘴上又嫌棄:“胡子也不好好打理,亂成什麽樣子了,吃飯的時候不覺得髒?”

塔希爾連忙說:“我以後剃掉。”

蘇檀嘆了口氣:“不是說不讓你留,而是要注意清潔,定時修剪,不然長得亂糟糟像野草。你在家是海東青幫你剪,到了莊園那邊怎麽自己就記不住打理了。”

塔希爾連忙低頭認錯,說自己以後一定好好打理。蘇檀又問他零花錢夠不夠花,明天拿點錢去上街自己買一款好用的剃須刀,不許用他的繡春刀刮胡子。

蘇檀不說,塔希爾還真想不到繡春刀可以用來刮胡子。琢磨了一下,繡春刀小巧又鋒利,好像确實可以勝任刮胡刀的職責,不過蘇檀這麽說了,他就不用。

“在這住幾天啊?”

“後天再走。”

“那個線香,你聞不聞得慣?”

“好聞的,也很有效。”

蘇檀似是終于放心了,起來順手把雪裏蕻抱走,雪裏蕻四條腿瘋狂撲騰。塔希爾說:“讓它留下吧,我好久沒摸了。”

“這麽熱的一大個東西,大晚上屁股對着你,不想睡啦?”蘇檀毫不退讓,揚手給雪裏蕻屁股來了一巴掌,“老實睡籠子去。”

雪裏蕻扭頭望着塔希爾,大大的貓眼很是哀怨,塔希爾笑着沖它擺手告別,蘇檀出去關門,說:“晚安。”

“晚安。”

蘇檀走了,塔希爾心情安定下來,往床上一躺,莊園的床比閣樓的床大得多,可他還是覺得這裏躺着最舒服。

窗戶敞開着,舒爽的涼風灌進來,塔希爾在床上劃了兩下。蘇檀怕他熱着,所以鋪床撤去了一床褥子,床板有些硬,他躺了會覺得後背有些悶熱,就脫了上衣,摸了摸肚子,晚餐很香,吃得飽飽。

他忽然注意到胸口一簇已經發育起來的亂叢叢的毛發,同齡學員都有或輕或重的體毛,卷毛就是體毛最重的一個,他不但頭發卷,身上什麽地方的毛都是卷卷的。

他摸了摸胸口,又摸了摸腋毛,剛洗過,體味還不算太重,但是騎了一天馬暴汗淋漓的時候就未必了,那味兒應該很沖。

他驀然想起一個有點奇妙——或者說奇怪的問題:蘇檀有沒有體毛?

蘇檀沒袒胸露乳過,不過他會在冬天泡腳。一大桶的熱水,倒入幹薰衣草、玫瑰和洋甘菊,熱氣讓幹制的花朵在水中舒展開,蒸騰得滿室馨香。蘇檀撈起袍子浸入熱水泡腳,滿足地喟嘆,雪裏蕻趴在他大腿上充當支撐書本的書架,一動不動。

洗頭的時候他挽起袖子,露出小臂。從露出的四肢看,蘇檀應該是沒有體毛的,他似乎也不長胡子,從沒有定時剃須的煩惱。

他突然好奇起來:為什麽蘇檀不長胡子呢?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