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序列四:故燒高燭照紅妝(二)

序列四:故燒高燭照紅妝(二)

帕蒂諾伯爵夫人一覺起來,頭有點痛。

她今天沒有準時起床,還是女官叫她起來的,心不在焉地脫下睡衣,張開雙臂由女仆們為她着上晨裝。女管家一眼看到了伯爵夫人脖子上淡淡的掐痕,面露擔憂地問:“夫人,您的脖子……”

帕蒂諾伯爵夫人扭頭,通過鏡子看到了脖子上的痕跡,心裏有點惱火。那個半夜把自己掐醒就為了問一些莫名其妙問題的男人,居然抵抗住了她的魅力!

“一點小情趣而已。”帕蒂諾伯爵夫人擡起下巴,“遮一遮吧。”

淺淡的痕跡很快被遮掩幹淨,今天沒有舞會也沒有客人上門。所以伯爵夫人只化了淡妝,在家裏也要穿上厚重的鯨須束腰,維持腰部的曼妙曲線,早餐用量更要嚴格控量。

吃過早餐後,她坐下來休息,看了看書,心情不太平靜。

她又想起夜晚偷闖進來的男人,仍感到困惑:他只是問一批來自東方珍寶的去向?

她想不明白緣由,指尖輕撫了下脖子,被掐的地方還有些痛感。

在問完話後,她一瞬間真的以為自己要死了,然而對方既沒有接受她為求保命的誘惑,也沒下手殺她,可真是個怪人。

她叫來女管家,神色鄭重:“我昨天在夢裏聽到了一些很奇怪的響動,像有人在我房間門口走來走去,也許家裏進小偷了,你帶人檢查一下,看有沒有失竊的東西。”

敬業的女管家很快帶着一大把叮叮當當的鑰匙和衆多女仆巡視檢查起偌大的豪宅,細致的盤查和詢問,直到下午才來報告結果:“夫人,我們沒有發現有失竊的跡象,任何一個小小的裝飾品都沒少。”

“是嗎。”帕蒂諾伯爵夫人聽了,說不出是失望還是怎樣的複雜情緒,覺得那個神秘的男人似乎越來越有意思了。

莊園裏的塔希爾倒頭睡到下午才珊珊起來,獲得如此重大的線索,當然要第一時間告知給蘇檀。至于放過伯爵夫人的決定,他猶豫了半天,還是寫了,請蘇檀評判他的決定是否合理。如果伯爵夫人順藤摸瓜查到他,提前告知給蘇檀做好準備是應該的。

塔希爾滿心忐忑地等待回信,等待時間似乎格外漫長。他竭力用繁重的訓練來避免自己過于困頓回信的憂愁中,好不容易熬到回信到來,他高興得幾乎要跳起來了。

拆開信紙,開頭仍是熟悉的問候語。蘇檀告訴他,那位值得被賄賂的紅衣主教應該就是現任西班牙聖殿騎士分冊最高大師路易.曼努埃爾.費爾南德.德.波托卡雷羅,卡斯蒂爾總督曼努埃爾.阿裏亞斯是紅衣主教的得力心腹,委員會秘書安東尼奧.德.烏比拉也是聖殿騎士團成員。

Advertisement

“蛇鼠一窩。”蘇檀如是評價,“小偷用我的東西去賄賂聖殿騎士高級成員,不知換了幾多高官厚祿。可憎小人,見之必殺。”

連信上的字跡都鋒利得殺氣淋漓,塔希爾還從來沒見過蘇檀動怒的樣子,看到這,他不禁好奇起來,蘇檀在寫回信的時候,也是生氣的嗎?

塔希爾摸了摸鼻子,繼續往下看。蘇檀話鋒一轉,對他留伯爵夫人一命的事,他告訴他當時的決定權在他手上,決定了就要承擔後果。古語雲三思而行,有些時候沒有太多時間去“三思”,遵循本心衡量好利益即可。

“如果非要給出建議,私以為當她發出邀請時,你順水推舟,這樣她會安心。不過,這也非萬全之舉。如若以後碰到類似情況,注意衛生。”

注意衛生。塔希爾臉抽了抽,放下信,雖然蘇檀沒說他做的對還是錯,但是他長久忐忑的心安定下來了,大概蘇檀覺得,這并不算什麽大事。

真正重要的是從那些聖殿騎士團高級成員偷……啊不,把那些珍寶拿回來。

正好托萊多大教堂是紅衣主教的駐地,近水樓臺更方便。塔希爾總結了探查帕蒂諾伯爵豪宅的教訓,決定先去探查清楚托萊多大教堂的內部結構,猜測珍寶可能會放在哪裏。

再就是認清楚紅衣大主教、聖殿騎士最高大師到底長什麽樣,盡管平時民衆很少有機會見到紅衣主教本人,但在八月十五的聖母升天日,托萊多會舉行盛大的游行活動,紅衣主教也将親自主持彌撒,城民聚集在紀念聖母的廣場上,婦女身披西班牙古老的衣裙跳舞紀念供奉聖母。這麽隆重的節日,卡斯蒂利亞總督一定會光臨。

托萊多大教堂作為西班牙內最知名的大教堂之一,不論去過多少次,塔希爾都會被教堂的富麗堂皇驚嘆到,天光落下,處處是黃金、白銀與雲石制造的精美絕倫的雕像,在牆壁上仿佛随時都能呼之飛入天國,油然生出神聖的敬畏感。

欣賞夠了林立的雕像,塔希爾偷偷摸摸來到後殿,在教堂內走動的神父修女警惕心不太夠,輕而易舉讓他混了進去。

塔希爾在後殿和華麗的廊道走了好久,轉得有點迷糊。他知道這樣的地方一定有陳列藏品的珍寶間,但是摸索了一會,誤打誤撞,摸到一扇鎖上的大門,剛想撬鎖,發覺有人過來了,四下看看,果斷爬上牆上的天使雕像,心裏道一聲上帝啊,請饒恕我的罪過。

走來的人果然沒擡頭往上看,從他腳底下談論着走過,等待路人走過,他立刻松手落地,抓緊時間撬開沉重的大門鎖,閃身走了進去。

塔希爾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不過确實陳列着相當多蓋着落滿灰塵的白布的雕像,塔希爾都揭開看了下,找來找去,就是沒找到蘇檀的珍寶。

不在這裏?塔希爾琢磨了下,四下觀察,認為這間殿應該是陳列較大型油畫和雕像的地方,不會保存小件的珠寶。

來都來了,塔希爾決定再找找。他找機會溜出封鎖的大殿,感知到有路人過來就爬上牆壁高處的雕像,到處摸索。

托萊多大教堂除了華美至極的主座堂,還有半圓形厚殿以及拱衛在主座堂周圍的22個小教堂。塔希爾花了好幾天時間,把22個小教堂邊邊角角仔細找了個遍,愣是沒找着。

“塔希爾,你最近都在忙什麽?”他上課時哈欠連連,一臉困頓的樣子引來老師的關注,塔希爾只好說:“我去大教堂找東西。”

老師的表情像生吞了一只老鼠:“你去教堂?找東西?是托萊多大教堂嗎?”

塔希爾感覺自己犯了錯,不該在老師面前說這個,但話題已經開了個頭,在老師不間斷的逼問下,耷拉着腦袋把事情的大概倒了出來,當然不會選擇全說出來。眼看着老師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最後拍了一下他腦袋,嗡嗡的疼。

“去擦劍!”老師怒喝,“把莊園裏的劍全部擦一遍!”

塔希爾焉頭焉腦地去擦劍。

托萊多是兵器之都,莊園裏收藏了幾百把刀劍。窄而薄的騎士劍、德意志宮廷焰形劍、蘇格蘭籠手劍、刀身花紋華麗的大馬士革彎刀……劍術課老師傳授至高之術時,偶爾也會興致勃勃地談起鍛劍技藝的傳承與進步,保護養劍的方法與實操。帶他們欣賞藏劍室裏各色異國武器。

擦劍是個很無聊、也需要耐心與謹慎的活。莊園裏的刀劍保存狀态都不錯,刃口依舊鋒利,有些長劍的金質籠手裝飾着華麗寶石,“頭重腳輕”,擦拭過後更要小心磕碰。

藏劍室的大門被人推開,一頭頭發卷卷的圓腦袋探了進來:“原來你在這啊。”

塔希爾停下動作:“卷毛?”

“嘿,看你不在,我就來找你。”卷毛鬼鬼祟祟地溜進來,看了眼桌上的長劍,“你幹了什麽老師叫你來擦劍?”

“因為我私自行動,去了很危險的地方。”

在擦劍的時候,塔希爾已經想明白了,去聖殿騎士團最高大師所在的地方、聖殿騎士核心會議場所的托萊多大教堂拿東西,确實太危險,太莽撞,還有把莊園的存在目的都暴露出來的風險。

他又開始懷疑自己到底适不适合做刺客。怎麽,老是一而再再三的犯錯呢。

他說完事情頭尾,有點沮喪地問:“我是不是不适合做刺客?”

卷毛有點奇怪的問:“為什麽會這麽想?”

“我的決定好像總是錯的。”

“你明明很厲害啊!去托萊多大教堂都沒人發現,這不是厲害是什麽?”

塔希爾覺得有點不對:“我運氣好。”

“運氣也是實力。”

“可是我的行動會讓莊園有暴露的風險。”

卷毛吊兒郎當的表情:“莊園的存在早被聖殿騎士懷疑了,不過我們明面上都是梅迪納公爵訓練的契約騎士,他們不敢随便沖進來的。”

塔希爾開始覺得自己像個白癡:“梅迪納公爵是誰?”

卷毛看他也像個白癡:“莊園的主人啊!”

“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問……他在兄弟會是什麽樣的存在?”

“大導師啊!”

塔希爾覺得自己真是個白癡了。他撓撓頭,嘆了口氣,繼續擦劍。

“要是他們真的來搜查這裏也沒關系,莊園有地下暗道,潛一陣水就可以游到外面的塔霍河去。”卷毛聳聳肩,“所以你真的沒必要擔心,兄弟會沒有你想的那麽孱弱。只要你不犯非常嚴重的違背教條的錯誤,都會有挽回的餘地,大不了挨一頓罵就是。”

“你為什麽知道的這麽清楚?”

“嗯……”卷毛想了下,“我以前和一個很漂亮的少女談過戀愛,他父親懷疑我是刺客,沖進莊園把我打了一頓。”

塔希爾目瞪口呆:“然後呢?你還手沒有?”

卷毛抱起胳膊:“那個老家夥怎麽可能會是我的對手!要不是看戀人的面子……哼。”他鼻孔出了聲氣,“反正挨了一頓老家夥惡毒的咒罵,還挨了老師的一頓唠叨,最後也像你一樣,被罰到這裏擦劍……幾百把劍呢,擦了好幾天才擦完。”他嘟嘟囔囔地抱怨。

塔希爾被他的故事吸引:“然後呢,那個少女呢?”

“分了。”卷毛語氣平淡,好像在講述別人的故事,“所有人都說,聖殿騎士的女兒和刺客待在一起不會有好下場。”

“……為什麽會有這樣的說法?”

“理念不同。”卷毛的神情明顯不是很想繼續談論這個話題。那位父親闖進莊園可不是單槍匹馬,是帶了人的——他試圖通過搜尋女兒情人的理由找出這裏是兄弟會駐地的證據,好在莊園裏的學員平時都不會佩戴袖劍,也沒到正式斷指的時候,沒讓聖殿騎士抓到任何把柄。但自那以後他就主動和戀人斷開了關系——着實不是什麽美好的回憶。

卷毛自然地轉移話題:“話說回來,你在大教堂沒有收獲,接下來打算怎麽拿回你的寶貝?”

“直接問聖殿騎士團的最高大師……感覺難度太大了。”塔希爾為難的說,“也許從卡斯蒂利亞總督開始下手比較容易點?”

卷毛表情凝固了:“聽上去一點都沒容易到哪裏去。”

塔希爾忙活了幾天,終于擦完了莊園所有的劍,來向老師報告。老師平心靜氣的告誡他,雖然他的行動過于莽撞,不過他在私自行動裏表現出來的能力已經達到了可以走出莊園的水準,只不過欠缺考慮。

“你需要機會鍛煉。”老師交給他一份名單和鷹羽,“這是一份聖殿騎士名單,去刺殺他們,然後來複命。”

塔希爾接過名單,總共七個人,提供了它們的職務及大致的活動範圍。

“我了解了。”塔希爾收起名單,“現在就要出發嗎?”

老師一笑:“當然不,你還需要完整配套的武器,走吧,來試試你的新袖劍。”

拿袖劍的地方不在莊園,老師帶他去了一家隐藏在深巷裏面的鐵匠鋪,在那裏拿到了他的袖劍,尺寸十分合适,彈出的劍刃寒光凜然,不再是平常訓練那種鈍刃鐵片。

“注意再帶上滑膛槍和彈藥,彈藥如何保存,你不會不記得吧?”

“當然記得!”塔希爾應下來,開始信心十足的準備了。

接下刺殺聖殿騎士的任務,意味着在完成任務之前的日程都由自己支配。塔希爾看過日歷,打算在托萊多先看過紅衣主教和卡斯蒂利亞總督長什麽樣子,再去探望蘇檀,告訴他自己要單獨執行任務的好消息:他的學習成果和能力被老師們認可了,還有了新袖劍!

聖母升天日的歡慶塔希爾也經歷過不少此,從未像這一次過得漫不經心。他只是隔着攢動的人頭遙遙望一眼紅衣主教,還有跟在紅衣主教附近穿着華麗的貴族。他們個個穿着高跟鞋和白絲襪,袖口的蕾絲花邊蓬松得像發泡的奶油,日光下與衣着簡樸乃至光着上半身的平民截然不同。

被教衆所簇擁在中心的即是大主教波托卡雷羅,遠遠看過去就是個頭發半禿的老頭子,在歡慶的節日氣氛裏,他一身華麗的教袍,秉持着矜持的微笑緩緩前行。

但是卡斯蒂利亞總督是誰,塔希爾就無法判斷了,似乎跟在神父後面的人地位都挺高的,他只得記住那些衣着更華麗的人的面孔,就算不是總督,也的是個地位頗高的貴族。

記住相貌後,塔希爾就匆匆忙忙登車趕回馬德裏。

馬德裏慶祝聖母升天日的熱鬧歡騰與托萊多不相上下,塔希爾在花店買了一束金盞花和百合,托節慶日的福,百合花比之前便宜了些,抱着懷裏的花朵,他叩響家門。

還是蘇檀開門,塔希爾高興的笑起來,見面就狠狠抱住了她。一回生二回熟,蘇檀習慣了他這樣:“怎麽又買花。”随即感覺出他左臂有裝袖劍,硬硬的硌背,驚訝地問:“他們給你配袖劍了?”

塔希爾一松開他,蘇檀馬上抓起他的左手,沒有切指,擡起頭目光有些疑惑。塔希爾反手帶上門,“他們要我去執行一個任務,刺殺七個聖殿騎士。”

蘇檀笑中又有些欣慰:“原來是這樣,你長大了,确實是該正式執行任務的時候了。”他拉着塔希爾的手沒松,眉眼盈盈地笑道:“正好,我也有件東西給你,傳自你父親的東西,你看了一定會喜歡,你等一下,我很快就拿過來。”

塔希爾目送他提着長袍上樓,先把懷裏的花先插上花瓶,倒了些水養着,臉埋在花中陶醉的吸了口香氣,雪裏蕻也被花香吸引過來,一個箭步竄上桌,聞來聞去,張嘴想啃金盞花的花瓣,被塔希爾抱起來一頓揉臉,揉得喵喵直叫。

蘇檀抱着木盤下來,盤上最上交疊着兩雙做工精湛的牛皮長靴,一看就知道是海東青的手藝,長靴下面是一套眼熟的刺客服。

“這是我照你父親的式樣給你做的,你來試試,合不合身。”蘇檀将刺客服抖開,給他穿上。待穿戴完畢,他退後一步端詳一會,笑道:“很合身呢。”

塔希爾興奮地左看右看,蘇檀做的豈止是合身,完全是貼身打造。他還眼尖地發現,在兜帽縫線邊沿繡着他的名字,針腳細密精巧,比他認識的任何一個縫衣匠手藝都精湛。

一想到這布匹剪裁、一針一線都是蘇檀在不知多少個白日才能悉心做出來的衣裳,而且對他的身量大小一清二楚,就感到強烈的喜悅。

“還有,這是海東青給你做的鞋子,總共四雙,一雙是冬天穿的。”

“哇哦!”塔希爾笑起來,蘇檀晃晃鞋子,“其實這鞋子還有一個機關。”道罷他敲敲靴後跟,鞋尖猛地竄出一道雪白的利刃,長度與袖劍相差無幾。

蘇檀看着塔希爾驚訝的神情,笑道:“這叫靴刃,要收回去比較困難,也很難像袖劍那樣可以拆下來保養機關零件,非緊要關頭不用。你且看好了,靴刃如何使用,便是我今日要教你的一門最出其不意的招式。”。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