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序列六:風情漸老見春羞(三)

序列六:風情漸老見春羞(三)

王宮夜色深沉,一輛馬車行駛在空曠的街道上行駛。作息規律的塔希爾坐在輕微颠簸的車上,已經有點想睡覺了,不過任務在身,他深吸一口氣,強打精神保持頭腦清醒。

馬車來到一處私家莊園前,塔希爾為公爵夫人打開車門,攙住她胳膊牽引她下車。

位置偏僻的私家莊園四野寂靜,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塔希爾提着燈籠,攙扶公爵夫人走進莊園別墅的廳堂,在關門前,他瞥了一眼,裏面只有五個人。

坐在首位的應該就是大導師梅迪納公爵,最左邊坐着的人坐姿端然優雅,雙手交握搭在膝蓋上,是熟悉的蘇檀坐姿。

蘇檀也來了?

不管蘇檀為何會來參與這場秘密會議,能這麽早就看到他,塔希爾很高興。一轉頭,就看到海東青的大臉出現在他面前,吓得人猛地一激靈。

海東青繃着臉一把攬過他肩膀:“你小子,出去一趟胖了不少啊。”

“哎呦哎呦,師兄你別用這麽大勁兒……”

兩人在外花園的一條藤廊坐下,聊着近況。

海東青在馬德裏當然沒什麽好說的,往常怎麽生活還是怎麽生活,不過聖殿騎士越來越猖狂的行動對平靜生活造成了不小的幹擾。幾次來路不明的征稅人員都跑來上門要“稅”,都被他狠狠教訓了一通趕回去了。

就連卡耶塔諾老爺,即便他是聖殿騎士團的一員,仍免不了與同仁勾心鬥角,争奪利益。最近他的一個情婦直接偷取了他一份機密文件,導致本已收入囊中的利益飛到了自己一直看不慣的人手中,同為聖殿騎士成員不好直接撕破臉皮,既生氣又傷心,在蘇檀家裏待了好些天求安慰,膩膩歪歪,真是沒眼看。

塔希爾表情有了微妙變化,他知道海東青說的是事實,沒法否認的事實,抿着嘴沒有說話。

會議室內,梅迪納公爵向于爾森公爵夫人介紹:“這位是讓.奧裏先生,任財政部長,現在沒人知道他的身份,波托卡雷羅對他的能力十分信賴。

讓.奧裏向公爵夫人點頭行禮:“夫人,您好。”

“這位是馬霍尼準将,他代表維拉達利亞斯導師前來參與會議,維拉達利亞斯侯爵是安達盧西亞地區艦隊總隊長,政務纏身,無法前來馬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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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是埃內斯托.布爾戈斯.埃切維裏亞。是教團情報的重要中介人。”

“這位,是蘇檀先生。”

公爵夫人聽到這個異域名字驚訝起來,梅迪納公爵接着說:“蘇檀先生來自東方帝國賽裏斯,他從事的工作意義更重大,在這裏我不方便透露。現在,我們該讨論正式的事了,關于聖殿騎士目前政治上的頹勢,還有他們對神器碎片的研究動向。”

聖殿騎士統治帶來的災禍有目共睹。現在刺客陣營有執掌財政部的讓.奧裏,有能直接影響到王後、間接影響到國王的于爾森公爵夫人,梅迪納覺得已經到了重新奪回權勢的時候。是時候阻止聖殿騎士進一步危害國家穩定了。

商讨過下一步政策與行動配合後,話題轉移到尋找伊甸碎片上。

兄弟會與聖殿騎士的鬥争不僅僅在于政治與生命,還有對伊甸碎片的研究與利用。有情報表明,聖殿騎士在加的斯瑪麗港疑似有利用伊甸碎片的力量組織了一場不正常的情緒亢奮的集會。

“聖殿騎士對碎片的利用程度初見眉目,也許下一次,他們會找到良性使用碎片的方法,操控人民的情緒與意志,這是我們絕對不能容忍的。”

公爵夫人以前只聽說過伊甸碎片這個概念,并不清楚伊甸碎片究竟有多大的力量,如今有機會接觸到這種核心機密,忍不住問:“原諒我的好奇心,聖殿騎士掌握的伊甸碎片究竟擁有怎樣的力量,而我們,又是否能有與之抗衡的資本?”

梅迪納公爵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看向蘇檀。蘇檀站起來走向公爵夫人,嗓音柔和:“請您頭仰靠後,心情放松,以您覺得最舒服的姿态進入淺睡眠狀态,我會向你展示我們已擁有的力量,以及——聖殿騎士擁有的先行者碎片,屬于El Cid的劍,它的名字叫提澤納,意思是火種【1】。在傳說裏,手持提澤納之人越強壯,持劍人的力量會更強大,強大到只是遠遠凝望一眼,就會感到畏戰的恐懼。它的主人就是憑借這一點,聚集了忠于自己的精銳傭兵,擊破了異教徒不可戰勝的神話……”

蘇檀聲音越來越遙遠,宛如沉浸深海,話語聲愈來愈模糊不清。

!公爵夫人猛地睜開眼。

她發現自己站在一群衣着華麗的貴族之間,他們虔誠地低下頭,自己在他們當中仿若透明。

她驚訝地環視身邊的一切,确信這是一場夢境,被刻意編織出來的夢境。穿着兜帽長袍的蘇檀悄無聲息出現在她身邊,吓了她一跳。

鎮定下來後,她第一個問題是:“這是哪裏?”

蘇檀微微擡起下巴:“這是屬于提澤納的歷史。”

提爾森公爵夫人向顯眼的高臺看去,高臺上站着身穿紅白色華麗禮服的神職人員,很明顯是來自羅馬教廷的高級特使,他手捧王冠,準備為一步步走向高臺的國王進行加冕儀式。

于爾森公爵夫人檢索自己的知識思索這是什麽時代的歷史,就聽到蘇檀說:“這位是阿方索六世。”

阿方索六世走向屬于他的冠冕,群臣之間卻出現了不和諧的騷動——羅德裏格·迪亞茲·德·維瓦爾、熙德騎士氣勢洶洶地撥開人群,大步沖國王走來。

身邊的侍衛在這本該護衛國王的場合卻表現出了明顯的恐懼與退縮之意,躊躇着不敢上前。熙德騎士就這樣毫無阻攔地走到驚呆了的國王面前,毫不客氣地搶走羅馬特使手中的王冠,羅馬特使驚駭得下巴都快掉下來了,群臣一片驚呼。

熙德騎士舉着王冠,王冠上的寶石在陽光的映照下反射出迷離的彩色光暈,他一臉怒容地呵斥:“阿方索!你向聖經、向上帝起誓,你沒有謀害你的親兄,起誓吧!這樣我才願意向你效忠!”

衆目睽睽下,阿方索六世強忍不悅,向熙德騎士屈服了。他手貼聖經,向羅馬特使、熙德騎士莊嚴起誓:“以我的榮譽、我光榮的姓氏向上帝作誓,我從未謀害過我的血親……”

“熙德騎士原本扈從于阿方索六世的哥哥、費爾南德一世的長子桑丘二世。桑丘二世有一種說法是被親姐毒殺,另一種說法是被一個貴族子弟用劍偷襲殺死,但無論如何,曾經追随的君主已死,王國繼承權落到了被桑丘二世廢黜的弟弟阿方索手上,讓熙德騎士很難接受。”【2】

阿方索六世起誓之後,熙德騎士總算收斂怒容,半跪在國王面前宣誓今後會效忠于他。【3】

此時景象凝固,蘇檀伸手憑空畫圈,大臣、高臺化為流動的色彩向遠方褪去,地面迅速變得泥濘且坑窪,一輛載滿稻草的破舊馬車叮鈴哐啷地從公爵夫人身邊駛過,公爵夫人本能地想要避讓,然而車輪軋進一個小坑,泥水飛上了臉頰。真實而黏糊的膚感讓公爵夫人愣住了。

“請走這邊。”蘇檀牽起公爵夫人地手,跨出一步,就來到了一座小教堂前。

熙德騎士已不再是那個風光的近衛軍統帥,因為他私自襲擊托萊多的行動,他被惱怒的阿方索六世下令流放,失去一切權力,衣着破爛,面容滄桑。

教堂牧師對他連連擺手搖頭,告訴他因為國王的命令,任何城市和修道院都不會收留他過夜,讓他自己想想辦法。

熙德騎士見無法說服牧師,沮喪地離開,孤獨地走在陌生的人群裏。

公爵夫人掩住嘴,從他的背影讀出了無限的落寞。

她未曾發覺,剛剛那濺在她臉上的泥水已經消失幹淨了。

熙攘的路人調轉方向,披上粗制濫造的盔甲,他們的表情變得猙獰而瘋狂。他們之間有卡斯蒂利亞人、加泰羅尼亞人,也有法蘭西人。一群人在熙德騎士的威望與人格魅力下自願接受他的統率,組成傭兵小隊,野蠻地搶劫教堂和清真寺,掠取財富和補給,火光搖曳,聲名日漸的熙德騎士接受薩拉戈薩的穆塔明雇傭,為他效力。

在薩拉卡戰役之後,阿方索六世雖未慘敗,但他不光彩的保存實力的方式給他的名譽與聲望帶來了不小的損害,一些小國拒絕為他繼續上貢。

阿方索仔細考慮衡量對比雙方的實力後,頭痛地發現如果能拉攏好這位前臣,那他在讨伐中遭遇的阻礙困難會少一大半,他不得不放下國王向熙德騎士寄了一封密信,許諾赦免他之前的罪過,并授予他統治收複失地的權力。

熙德騎士接到密信時嘲笑:“這個老家夥好歹還算聰明。”

嘲笑歸嘲笑,有封地的誘惑,熙德騎士毫無心理負擔地背叛了曾經的雇主,加入阿方索的陣營。

征戰,被寵信,又被貶黜。公爵夫人快速見證了熙德騎士的跌宕人生。他以自己的威名吓退瓦倫西亞的圍軍,數次陷入敵衆我寡的絕境又反敗為勝,打破穆拉比特不可戰勝的神話,憑借手中的精銳傭兵和出色的指揮能力成為廣受基督徒贊美的英雄。哪怕最讨厭又不得不重用他的阿方索六世也不得不承認他的傑出才能。這樣傳奇的英雄,卻在最後一次巴倫西亞戰争中,因為一次偶爾不幸中箭身亡。

他的妻子西蒙娜在衆人驚慌時保持了絕佳的冷靜,她命令将丈夫的遺體擺在馬背上,用木頭支架支撐住,敵人見到熙德依然坐在馬上,大為驚恐,驚呼熙德還活着!他還活着!開始慌張的後退,精銳重騎兵趁機向敵人發起沖鋒。

騎兵咆哮着沖向陣型混亂的穆拉比特大軍,駿馬從身側疾馳而過,她恍惚嗅到了來自久遠時光中吹拂來的死亡之風,泥土、金屬、血肉和汗水。

“啪!”

猛沖的重騎兵、潰退的穆拉比特大軍,一切聲響、一切動作随着一聲響指陷入凝固的永生。蘇檀牽着公爵夫人的手步入戰場,公爵夫人走過重騎兵身邊,她能清楚地看到駿馬緊繃用力的肌肉線條,騎士怒張着嘴,仿若依舊能聽到他的咆哮,踩過泥濘的戰場,從松軟的泥土中還能擠出一汪烏黑的血。

蘇檀走在熙德騎士的駿馬身邊,屍體被臨時捆紮的木架固定,木架塗上了和金屬差不多的顏色,混以血和污泥,再披上鬥篷,遠遠看上去就和正常活人沒什麽區別。

他掀起鬥篷,露出熙德騎士腰邊斜跨的劍鞘,拔出那柄傳奇之劍提澤納。

提澤納劍身劍首花紋獨特而精美,劍脊深長。蘇檀捧着提澤納遞到公爵夫人面前,清澈的劍光映照出她的臉龐。

“來摸摸它?”

公爵夫人微張着嘴,不可置信,小心地伸出手觸碰上劍身,周身的一切色彩宛如漩渦般被吸入劍身,又砰然爆發——

面前赫然站着一位白發蒼蒼的牧師,他以沉重而隽永的語調吟誦:“羅德裏格·迪亞茲·德·維瓦爾先生回到了他的故鄉……他的敵人摩爾人尊稱他為‘熙德’,他得到了來自敵人的認可與尊敬。對一位上帝的戰士而言,這是無上的榮耀……”

“這裏是布爾戈斯的聖佩德羅-德卡德尼亞修道院,從1099年意外身亡,到西蒙娜攜其遺體返回卡斯蒂利亞安葬,時間已經過去接近兩年。”

公爵夫人有了奇異的預感,她顫抖着靠近黑色的棺木。

唱詩班在吟誦,宏大的音樂在修道院裏回蕩,年邁的牧師對她的存在視若無睹,她輕而易舉推動了棺蓋,一寸寸露出棺內的屍體。

天光落下,早已死去的熙德騎士依舊面容如生,沒有一絲腐爛的跡象,她驚駭地尖叫起來。

“啊!啊!”公爵夫人失态地連連尖叫了好幾聲,幾乎因自己猛烈的動作後仰摔倒。蘇檀按住椅背,親切而溫和地問:“夫人,您感覺如何?”

公爵夫人急促地喘着氣,她眼睛睜得圓圓的:“那些是……那些是……”

“是碎片的力量。”蘇檀溫和地說,“提澤納的力量也許比這還要強大,它能夠做的,或許不單單是讓敵人感到恐懼,心靈、情緒,都有可能被它操控。”

公爵夫人花了好久時間才平複心情,神情變得堅定:“我明白了,這樣的力量,決不能被聖殿騎士随心所欲的利用。”

塔希爾和海東青無話不談,聊了很久。他知道蘇檀在馬德裏不會有事,最牽腸挂肚的還是蘇檀對他的态度如何,有沒有……有沒有想他?

“最近老師身體還好嗎?”

“好得很呢。”

“總感覺馬德裏的局勢越來越糟了……老師考慮過離開馬德裏嗎?”

“離開馬德裏?這個倒沒有,放心吧,我們住這兒一直挺安穩的。倒是你,你出去執行任務,可是讓老爹挂念了好久的。”

塔希爾就是想聽、愛聽這個,幾乎要笑出來了。

海東青突然站起來:“感覺會好像開完了。”

“這麽快?”塔希爾也站起來,看向門口,果然,大門開了,不過出來的只有蘇檀一人,他直奔花園藤廊:“塔希爾?”

塔希爾幾乎是第一時間竄出來,速度極快,一把抱起蘇檀轉了個圈,蘇檀錘着他肩膀忍不住哈哈大笑:“幹什麽呢,折騰死我了,快放我下來,放我下來。”

塔希爾放下蘇檀,認真地說:“師父,你瘦了,都能摸到骨頭了。”

蘇檀撫摸他的臉頰:“胡子又忘記修了,嗯……也胖了好多。看來夥食不差呢。”

塔希爾笑得很開心:“當然,公爵夫人待我很好。但是……我還是想吃師父做的炖雞,今天可以做嗎?”

蘇檀嘆氣:“就惦記你那一口吃的,今天是來不及做了,明天做怎麽樣?”

“好啊好啊!”塔希爾滿口答應,只要抱着蘇檀,瞬間什麽煩惱都忘記了。

他們說的語言居然不是我了解的任何一種語言。悄悄偷窺的于爾森公爵夫人思索着。而且他們的舉動也太親密了,親密得有些過了頭,塔希爾抱他起來後就沒把手從他腰上放下去過!這放在男女之間也算是相當暧昧的舉動了,他們到底是什麽關系?

“咳嗯!”海東青從暗處走出來,“你小子,寒暄這麽久,不想回去吃飯啦?!”

塔希爾一瞬間感受到了莫名的心虛,他趕緊松開手,蘇檀好像沒覺得這有什麽不妥之處,恬然微笑着挽起塔希爾胳膊:“我們回家吧。”

塔希爾的心再次雀躍起來:“好,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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